猛然间一声暴喝,盖过所有高吼低啸。 一个身影自林间纵跃而来,以奔雷闪电之势扑入战团。正斗得激烈的猛虎与鬣狗被这身影凌空一顿暴击,吃了一脸一身的拳脚,嚎叫着四下散开。 莲生拉开两膀,在血腥扑鼻的空地上立住身形。 健硕男身,高大,坚实,在这深秋时分却只穿了一件粗布半臂,裤脚束在膝上,一块块虬结肌肉暴露在萧萧寒风中。 随意扎结的发髻粘着乱草,泥土和着汗水血水染满面颊。伸手胡乱一抹,毫不在意,唯有一双黑眸精光湛亮,以极度凶悍与暴烈的眼神瞪向身周猛兽。 越是猛兽,越能敏锐感受到敌手的战斗力。那凛凛杀气激得,猛虎与鬣狗们都起了怯意。然而眼前毕竟是个人,赤手空拳的人,丛林之王什么时候怕过人? 又一阵腥风滚滚,众多凶兽一齐扑上,尖利嘶鸣声划破了整个九婴林,惊飞的鸟群如乌云般冲在鸣沙山上空。 也没过了多久。 一切归于沉寂。 猛虎已经被开膛破肚,重达数百斤的尸首,倒卧在地也是触目惊心。莲生从不远处又拖过两只血肉模糊的野猪,四头胡狼,连带周围死得横七竖八的鬣狗尸体一起,丢在虎尸旁边。 自己身上也披满鲜血,一道道被虎爪狼牙撕裂的伤口绽着血肉。 莲生叉腰立在空地上,左右张望一番,随手摸出腰间佩囊中的香丸,一把捏碎蜡皮,按在鼻端深嗅。 霎时间化为窈窕女身,莹白小脸,绮丽罗裙。一身可怖的伤口仍在,娇弱身体承受不住那剧痛,瞬间疼得眼泪都流出来。然而莲生的体质,素来以香气为灵丹妙药,捧着香丸一通狂吸,淋漓鲜血顿止,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愈合。 将汗津津的小脸埋在膝头,静坐良久,一身的疲惫与剧痛,随着花香弥漫,慢慢消逝于无形。 若是心头剧痛也能如此容易疗治,该有多好? 连日来都在九婴林中搏杀虎豹,以体力的消耗、□□的痛楚,来换取心中片刻安宁。九婴林中的猛兽算是倒了大霉,有这等凶悍又执着的猎手,眼看着豺狼虎豹都已经不够用了。 还好有这样的发泄手段,不至于被心头的绞痛疼死。 【📢作者有话说】 柳染吟的“泉涸”一句,来自《庄子》。 大学时乘车返校的路上,见到邻座看小说,标题是《相忘江湖》。当时就觉得这四个字超带感,暗暗记在心中。那时候还没有百度,最终是怎么搜到这句话的我已经不记得了,反正如获至宝地发现它是庄子名言,整句话都很带感: “泉涸,鱼相与处之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庄子的本意应该是追求清净自然:泉水干了,鱼快死了,在这种时候彼此扶持着挣扎求生,固然感人,但是哪里有江湖平静时候各自为安那样美好。 然而这句话读起来惊心动魄,完全不觉得有什么清净自然的意味。到了相濡以沫这个份儿上,再回头想追求相忘江湖的境界,何等悲怆,何等苍凉。身处“泉涸”的境地,却不能与你相濡以沫,唯有相忘于江湖,世间至大的惨痛莫过于此,多少动人的情感,也都来源于此。 人生哪有什么天然的清净?情至极深处,才宁愿忘怀。 不能不膜拜古人的笔力,如今作者君写一百句一万句,描摹不出这一句。
第38章 弃我去者 ◎弃我去者不可留,乱我心者大猪头。◎ 紧闭的双眼中,一片静寂,一片漆黑。 “我用不着你担心。莲生,你放过我吧。别再跟着我,求你了。” “你认不清我的样子,那不是我的错。我娘子不介意我与你玩耍,今晚你要不要留下来,大家一起玩个好的?”…… 什么绝代姿容,惊世画技,什么勾人心魄的微笑,清雅绝尘的风采……原来都是浮云。原来莲生从来不曾认识他,根本没有看清过他,一切只是浮于皮相的仰慕,是小女孩的一点痴心。 如今大幕拉开,暗影终于袒露,原来他心里的莲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小玩物,他不曾真的看重她,不曾真的走近她,不曾容许莲生进入他的世界,他的世界里,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如今是有多决绝,当着莲生的面,撕开给她看。 当着莲生的面,将那舞姬拥在怀中热吻,四肢交缠,唇舌相接,满堂红烛高烧,四下里到处回荡着情动如火的呻-吟…… 如此冷酷的示威,如此不堪的折辱。 莲生做错了什么? 错在一直瞎了眼,看错人! 莲生猛然跃起,用力擦去满脸的汗水与泪水。不远处老松下,是她背来的酒坛,快步走去,掀起一坛咕嘟嘟饮尽。 美酒原来也如香花一样,有一种奇妙的力量,使人倾倒,使人迷醉。一坛下肚,醉生梦死,千般忧苦皆抛脑后,万种伤情尽化虚空。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当此薰薰之际,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对于莲生,更有奇效。柔弱女子顿时又化成一条健硕好汉,周身力道无穷,精力血气,全部恢复如初。一双精光如电的黑眸,炯炯然扫视四周。 哪里还有老虎?哪里还有鬣狗? 胡狼,豹子,黑熊,野猪……都快些赶来,给小爷泄愤! —————— 时近午夜,月华如银。 九婴林中喧闹了一夜,飞禽走兽争相逃散,一阵阵凄厉的哀鸣撕心裂肺。宫家庄园中的灯火始终未熄,夫妇二人执手坐在窗前,担忧地遥望夜色中无边无际的幽黑。 大门外传来童仆的尖叫,宫羽夫妇立即起身,互相望了一眼,秉起灯笼出门。 灯火通明的门前,站了个一身血迹的少年。 肩上扛了一头黑黝黝的熊尸,手中拖着一只没五百斤也有三百斤的老虎。门口还堆了几只乱七八糟的兽尸,一时也看不清是狼是豹,个个血肉模糊,散发着刺鼻的血腥。 “阿父,阿母,给你们送点野味。” 那少年丢下黑熊,砸得整个地面唿咚一声巨响。方正面庞上绽露一个傻笑,一口白牙在月色中闪闪发光。 虽然整张脸都被泥土血迹糊满,但是依然可以看到那满脸的通红,整个身体裸-露在外的部分全都泛着通红,呼吸中扑面而来的全是浓烈的酒气。 夫妇二人的怔忡中,少年摇摇晃晃地上前,一把抱住宫夫人,一身的脏污全都蹭在宫夫人身上,酒气逼人的面庞深深埋在宫夫人颈间。一片死寂中,响起少年抽抽噎噎的哭泣: “阿娘……我想你,想你。” 天色大明。 密林中重又恢复了宁静,四处泛起鸟语花香。 宫夫人的卧房边,是一座半露天的浴室。茂密花架掩映下,可以从高处望见整座庄园,望见透明水晶覆盖下的花房。此时室中水雾蒸腾,热气扑面,宽大浴桶中满盛着花瓣漂浮的香汤。 莲生伏在桶边,任由宫夫人以面巾帮她搓背,一头浓黑长发飘在水中,掩住赤-裸的身体,掩住满面的羞惭。 昨夜鏖战林中,打得兴发,把背去的整整六坛七步香喝了个精光,平生第一次喝成烂醉,只怕连血液都变成了酒水,再怎么吸嗅香丸都无法再回复女身。醉醺醺的头脑神智不清,竟然就这样以男身来见义父义母,饱睡了一日一夜才恢复过来,满室浓香蒸熏下,再睁眼时候已经又是楚楚可怜的女郎。 宫夫人始终陪在她身边,眼睁睁地看见了她变身的整个过程。 “阿母,你不怕我是妖怪?” 莲生深深沉没在满桶热水中,通红的小脸也以双手牢牢捂住:“我这样变了身,你们不害怕吗?上次被一个胖子看见,他当场吓疯了……” 宫夫人只穿一件纱衫,袖口以襻膊挽起,手持面巾为莲生细细搓擦:“起先也是怕的呀。后来你念念叨叨地说出自己是莲生,便不怕了。只要是我们的女儿,变成什么样子都不怕。” 莲生的唇角微微翘起,想要笑一下,但最终还是不能自抑地扁了下去,眼角泛起一点泪花。 被人那样鄙弃过,折辱过,如今再听到这温暖话语,内心里简直有些撕裂的痛楚。 “再怎样不开心,也须记住,世上还有阿父阿母,还有许多爱惜你惦记你的人。”宫夫人温柔的手指,轻轻抚过莲生赤-裸的肩头,那肩头伤口已经被花香疗愈,依稀还留了一点犬牙交错的创痕: “就算没人爱惜,自己也要爱惜自己。再怎样伤你的人和事,都不值得你自己伤自己。” 莲生用力抹去眼角泪花,将额头乱发也一齐抹向脑后,略显苍白的小面孔上,一双黑眸更显黑不见底,阳光下透着一份傲然的倔强。 “阿母放心,莲生明白。没什么伤得了莲生。一时糊涂而已,现下已经清醒了。弃我去者不可留,乱我心者大猪头,根本不值得莲生挂念。等我把它们和豺狼虎豹一齐打烂,挖个深坑埋起来,再也不要看一眼。” 平生未遇的一场凄酸苦痛,随着这几日精疲力竭的鏖战,昏天黑地的痛饮,终于消磨殆尽。 回首这半年来路,只觉得恍如做了一场大梦,那些美景,那些荡气回肠的细节,那个自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原来都只是一个幻境,原来这半年来,她一直也在绘着一幅自己想象中的图画。 画得不好。撕烂重画便是。 能够做完一场梦,看透一个人,了却一份心,已经是人生幸事。 用力擦洗遍身血污泥垢,让那温暖水流,彻底净涤身心。“阿母,我没事的。这点小伤,没几天就痊愈,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这身体老是不能自控地变来变去的,是挺麻烦,不过饮酒则力大无穷,闻香就可以疗伤,谁能做得到呀?也算是一份福气。” “嗯,女身这样漂亮,男身也很俊秀呀。”宫夫人爱惜地微笑:“你是如何发现自己这身异能的?” “十岁那年过端午,家家户户饮雄黄酒,我一时好奇,也偷饮了别人弃下的半杯残酒,忽然间天旋地转,周身一阵阵痛痒,只觉身上处处都不对劲,低头一看,果然,变成了男孩子……”莲生难为情地挠着头: “去找我不离哥哥哭诉,把他也吓得一脸煞白,以为我是妖怪,被雄黄逼得现了形,一定会吃了他。” “后来呢,他吓跑了?” “没有,他也说,只要是我,他不在乎。他帮我想了好多法子来疗治,但都没有用,后来是跟他在草原上放羊,闻到了花香,才回复女身,但只要一饮酒,又会变男人。”莲生掩着面孔,吃吃地笑了:“现在是习惯了,刚开始那时候……” 刚开始那时候,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对自己忽然长出的男孩子身体,真是一万个嫌弃。不时地揪着辛不离哭诉:“变大了!它变大了!”“怎么又变小了,会变没有吗?”“放哪边才好啊?好碍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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