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她奋力踢动双腿,猛夹马身。那骏马别无办法,悲嘶一声,向着对面断崖,拼命跳来。 赫连阿利的双眼,瞪得如一颗铜铃般。 山谷宽阔,远不是马匹能够纵跃而过,只见那马的前蹄都还未触到崖边,身子已经下坠,阵阵长嘶之中,充满了绝望与惊恐。 莲生于半空之中,奋力纵身向前,跃离马背,直扑对面断崖,崖边老藤被她抓得一串串剥落,然而那身形灵敏如猿猴,轻捷地从一处纵跃到另一处,硬是从崖壁攀了上来。 刀光团团飞转,凛凛寒气如雪花般滚在夏军阵中。 那七宝竟以一双空手,夺了夏兵的马和刀,四下冲杀起来。那柄刀是一把极沉重的陌刀,在夏军中也只有少数勇士能用,到了他的手里,竟使得如轻巧无物,灵动异常,所到之处残肢横飞,夏军一片哀嚎。转瞬之间,本来围得铁桶一般的战阵,已被他杀出一条血路,连人带马,跃向巨石,如长川归海,直扑李重耳身边。 “李重耳!……” 那殿下半倚在巨石边,一手拄着枪杆,一手按在腰间,指缝里不绝渗出鲜血,面上却绽开一朵异常明亮的笑容。干裂的口唇勉力张开,无声唤了一句:“七宝……” 赫连阿利自身边侍卫手中,一把夺过自己的长槊。眼中的熊熊烈火,仿若浇了牛油一般凶猛燃烧:“传强弩营、陌刀营前来,围死这小贼!” 身后忽然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叫喊:“大营起火!大营起火!” 赫连阿利急向山下望去,只见陇安城前,十万夏军的大营,此时浓烟滚滚,燃起数道火柱,借着从昨夜一直吹至今日的强风,飞快地向四周蔓延。在这山头俯瞰,更能清楚地望见军营中人马混乱,旗号交杂,杀声被风声席卷,一阵阵送到山间。 “大将军!”将领们纷纷传上急报:“陇安四路兵马出城,偷袭大营!……” 长风猎猎,浓烟自山下奔腾而来。而在这烟雾交杂的山腰上,是凉军已濒绝境的残兵,退守在山壁前,结成小小战阵,面对着声势浩大的夏国大军。 阵前横刀而立的,就是张七宝,那一身被鲜血遍染的深灰战袍,在这全员黑衣的战阵中分外惹眼。在他旁边,是手持金枪的李重耳,腰间伤处只以衣襟草草扎起,与张七宝并肩控马,两人的脸上,带着一模一样的坚忍又倨傲的神情。 “来呀,别逃!”张七宝高声喝叫:“你弟弟就是死在小爷我手下,怕了吗?” 赫连阿利的双眼,瞬间血红。 “先擒杀这小贼,为虎头报仇雪恨!” 他忘记了陇安,忘记了凉军,忘记了山下大营,眼中只有那张七宝,立志要千刀万剐的死敌。一把攥紧手中长槊,踢动胯-下骏马,纵身冲前,脚下飞驰踏过的,是山岩,是丛林,是翻倒堆叠的敌我两方的尸首,是弟弟不能瞑目的冤魂,是他自己心头,扑不灭的复仇火! 一阵阵铿锵大响,长槊,金枪,陌刀,交错砍杀,火星四溅。 赫连阿利的武力,只不过略逊于赫连虎头。这柄长槊更是精钢百炼,锋锐无匹,这一番拼斗之下,却是左支右拙,眼前刀光飞舞,如潜龙腾渊,如苍鹰搏兔,一股惊人力道源源不绝自槊杆上袭来,直震得赫连阿利整条手臂都麻了。 烟火交缠,惊恨交迸。 山下号角已经一阵紧似一阵,杀声震天,清晰传上山来。探马联珠价来报:“大将军,凉军攻破南大营!”“凉军奔袭北大营!”“凉军西路加派兵马包抄!”…… 仇敌就在眼前,貌似伸手可触,却在这转瞬即逝的战机面前,直如远隔万里天堑一般。 这小贼,决非常人,又与那李重耳联手,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取得。若再缠斗下去,待凉军合围山脚,夏军被切成数段,那是个全军覆灭的危险。 赫连阿利纵马回驰,回头紧紧盯住张七宝,钢牙几乎咬碎,双眼都要迸出血来。心中如利刃割划,一笔一笔,深深刻下他的面容。 片刻,自牙缝之中,艰难地迸出一个字: “撤!” —————— 大凉国史载,嘉兴十六年十月,夏国大将军赫连阿利率精兵十万,侵袭陇安,韶王李重耳统兵驰援,会同陇安将士坚守城池。十二月,丁申夜,李重耳亲率五百兵袭入夏营,城内出兵为应,分四路冲袭夏军,纵火烧营,夏军大乱,仓促溃逃,损兵四万七千余,被俘三千余,我军仅折千余。 自古以来,史书不能全信。 汗青由人写就,不免掺杂着人的偏见,人的意图,还有人心所不能及、人眼所不能见的角落。 史书不曾记载,大战之后的李重耳,提枪肃立陇安城门下,眼望烽烟尚未散尽的战场,是怎样的心情。虽是以寡胜众,虽是大凉近年来少有的一场胜仗,但他心里毫无一丝胜利喜悦,沉甸甸压在心头的,全是羞惭与愧疚。 这场胜仗,不是他的功劳,他是闯了一场大祸,全靠众将弥补。 牢牢记在他心里的,是大战中一些碎片,倏忽即逝的几个瞬间:四下里号角声响,夏军重重包抄的时刻,众将不待号令,群起守护在他身周;陇山险峰,血战之后,眼见已经无幸的最后关头,手下五百死士,无一人退缩乞降…… 裴太尉说得对,大凉不缺勇士,缺的是优秀的统帅。他李重耳,不是优秀的统帅,简直无力承受将士们的信任与忠贞。 史书中最应该重重载上一笔的是那戴罪在身的姬广陵,眼光何等敏锐,决断何等精准,进退有度,指挥若定,发觉夏军主力被李重耳和张七宝牵制,便立即改变战略,指挥兵马直奔夏军大营,四路合围,一举制胜。 铭记最深的是那从天而降的七宝,他刚刚受了他的刑罚,依然还拼死前来救他,陌刀下救出的不仅是李重耳的性命,更是一个赎罪的机会,让他不至于含羞带愧地死在自己的错误里,死在对麾下将士无穷无尽的歉疚里…… 咴咴一声长嘶,一匹白马冲破滚滚风烟,直奔城门而来,远远地只见那马上乘者神采飞扬,挥舞陌刀高声大笑: “夏军真的败逃了!我们赢了!……” 马蹄嘚嘚,转瞬到了城下,李重耳只怔怔望着他驰近,竟不让开。战袍一闪,七宝自马背跃下,快步走近,一双明眸霎霎,在李重耳脸上转了两圈: “发什么呆呢?喂,傻耳朵,有件事我得说明白:我不是贪酒,是真的为了疗伤啊。”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双十一快乐,哈哈,购物车里都塞了什么好东西啊?我买了一大堆香丸香饼我会说吗~~~
第55章 两不相负 ◎阿爷不是傻子,岂能让你占这便宜!◎ 她匆匆掀开下裳,挽起裤腿给他看:“这是昨天打军棍的伤处,饮酒之后便痊愈了,是吧?小爷生来就是这体质,怕你们少见多怪所以没说。别人怎么想我不管,你须知道,我没负你。” “你没负我。”李重耳低了头,向她侧过一边脸颊,紧紧闭起了眼睛:“是我负你。我打了你,阿爷,你打还我,用力打。” 那魁梧男儿,比男身的莲生还要更高一点,如此俯首在莲生面前,一头黑发凌乱地散落耳畔,清晰可见那参差不齐的发梢,原本英姿勃发束髻戴冠的长发,此时已被削得惨不忍睹,勉强才及肩头。莲生愣愣凝望片刻,抿起唇角,笑了两声: “你也没负我,我们两不相负。只是以后再偷袭敌营什么的,记得带着我,不准抛下我一个人。就你那点三脚猫的本事……” 李重耳不待她说完,大步向前,一把揽住她肩头,狠狠抱住。 两个男儿,一身血污,从头到脚散发着浓重的血腥与汗臭,几处草草包扎的伤口还在渗着血滴,然而肌肤火热,心跳强健,彼此无声呼应,竟是这样地温暖、安定、不可抗拒。 莲生手臂微动,然而瞬间便放弃了挣扎,任那双铁臂用力箍紧在她肩头,不容分说地将她嵌在自己怀抱里,仿佛要把她包融进自己生命里一般。 “七宝。我们结拜兄弟吧。” “干么……干么要结拜兄弟……” “从今以后,生死同命,福祸同当。”肩头传来李重耳的低语,一字一字,说得坚决又清晰:“好兄弟,我决不再负你,决不再抛下你一个人,我李重耳要倾尽这一生一世,爱护你,报答你!” 温暖臂弯里,扑鼻汗臭中,莲生微有一瞬间的失神。内心里有一线欢喜,同时又有个声音在脑海中执拗地回响:不要,不要,不要做兄弟!…… 不知为什么,心里隐隐地不想与他有这样一层维系。 “不要。”莲生奋力挣脱那火热的怀抱,扬头向自己的马匹走去:“小爷才不想和你结拜。” “为什么?还生我气吗?” “不是……”莲生飞快地纵身上马,心中灵机一动,笑着伸指向他一点:“和你结拜兄弟,平白降了辈分。阿爷不是傻子,岂能让你占这便宜!” 矫捷的身影,一溜烟飞驰进城,丢给背后呆立的李重耳一串朗朗的笑声。 ———— 狼烟熄,兵戈平。 夏军残兵拔营败走,莽莽陇山终于恢复了宁静。连绵不断的锣鼓声、爆竹声、欢笑声,响彻陇安全城。 “……降卒清点已毕,共三千二百五十六人。恭请殿下示下,是依照旧例,筑为京观吗?” “嗯,依例处置吧。” 一场关系国运的大战,就此圆满收梢,统帅大帐里,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神色。唯有侍立李重耳身边的莲生听得新奇,好奇地低声问道: “什么叫筑为京观?” 李重耳了结军务,胸怀大畅,起身向账外走去,招手道:“你过来看。” 莲生赶忙跟上,只见校场旗杆下,广阔空地上,此时跪满了人,个个反绑双手,脚踝也缚着绳索。看那衣甲形制,一望便知是夏国军士,一个个神情惊惶,脸上又是血迹又是烟尘,容色灰败,也与周围志得意满的大凉官兵大相径庭。 李重耳走至阶前,负手而立,阳光下更显得丰神俊逸,神采飞扬,他向着满场的人扬了扬下巴,对莲生笑道: “这三千降卒,封土成丘,插上我军的牙旗,就叫京观。筑在这陇安城外,彪炳我军战绩,光耀大凉国威,你说好不好?” 莲生一时没有听懂:“就是命他们挖一个大土堆?” “是将他们做成一个大土堆。” “做成大土堆?如何将人做成大土堆?” 李重耳和众将都笑了。身后的姬广陵耐心解释道:“是斩杀之后,将尸首封土成丘,做成大土堆。” 恍如一把利剑自眼前劈过,寒气罩满全身,饶是头顶艳阳高照,四周笑语喧哗,莲生的身上也汗毛倒竖,一片片的寒栗直耸起来。“你,你们要做什么,这三千降卒,全部斩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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