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别动。” 莲生蓦然跳起身子,靠向树边。 那黑影缓缓向前,几步已经走到月光下,身形壮健,容颜陌生。一身犀皮甲,银盔缇袍,是三品武官服色,腰间一柄镶金嵌玉的利剑已然出鞘,直指莲生胸膛。银盔上的护颊将整张脸遮去大半,夜色中犹能看见目光锐利,在莲生身上扫来扫去,带着几分惊异,几分猜疑,更多的是警惕。 “你是何方妖孽?在做什么?” 头顶虚空,白雾凝聚。摩诃波楼沙花已然凋落,但那香丸的香气持久,无数“李重耳”“李重耳”“李重耳”仍然飘浮空中。 以手势操控香雾,乃是香神传授的绝技。为免惊世骇俗,她一向深藏不露。此刻……却要如何解释? 【📢作者有话说】 《五台山图》也是敦煌经典壁画,在莫高窟第61窟……
第80章 剿杀花妖 ◎佛山圣地干这种勾当,也不怕污了满壁神佛的眼睛!◎ “我不是妖孽,是敦煌良民,会点把戏而已……” 那人脚下丝毫不停,越走越近,手中利剑寒锋凛凛,直对着莲生。身后树丛中,无数人影晃动,一道道闪烁的寒光,不是月光,不是雨后水光,莲生识得清楚,那都是刀剑光芒。 “站住,放下你的剑。”莲生喝道。历经沙场战阵和韶王府侍卫的磨炼,呼喝声中自有凛然之威:“有话好好说,我自会解释,不要随意伤人……” 那人微一犹疑,仍然持剑向前。莲生虽然已无膂力,但眼中看得分明,那双手底已然蓄势,利剑随时要破空而出。他必是亲眼见了异象,拿不准是人是妖,先刺伤制服再说,此乃杀伐决断的上策,至于当场斩杀还是擒回审讯,那是后话。莲生已经身陷黑牢一次,深知性命落于人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岂能就此束手就擒,任人宰割? 唯一的出路,逃! 莲生双袖急挥,漫天香雾飞舞,如万千利箭激射而出。那人大惊失色,迅捷闪避,莲生纵身向后疾跃,裙袂逆风飞扬,飞快奔下山坡。 “追!” 幽深密林中响起轰雷般的巨响,不知多少人马在四下现身。嗒嗒马蹄声,军士呼喝声,伴随利刃寒光,弓箭劲风,如涛如浪,向莲生袭去,这满是月光和花香的密林,霎时间成了一个巨大的陷阱。 全凭着对地势熟悉,莲生左闪右避,疾走如飞,但是月光紧紧照耀头顶,令她无所遁形。来路已被隔绝,无法逃回宫羽的庄园,前方向北敦煌城,向西鸣沙山。此时已过午夜,敦煌城门已闭,无路可走,唯有向西南而去,但是鸣沙山漫山黄沙,月光下澄明一片,要如何躲藏? 若是能变男身当有回旋余地,这柔弱女身迟早…… 电光石火之间,脑海中蓦然浮现一个废弃的洞窟。窟中堆满酒坛,那是杨七娘子源源不绝送去的七步香,柳染早已不在窟中居住,不知七步香还有没有剩余? 松涛如浪,已被抛在身后,面前静静矗立在月光下的,正是黄沙漫漫的鸣沙山。南麓山崖的莫高窟,此刻在这月光下黑洞洞地恐怖异常,仿佛妖兽的血盆大口。莲生别无去路,疾奔上山,一头扎入其中。 中尉卫缨,执掌京城卫戍多年,日日徼偱城池内外,从未发觉九婴林中有什么古怪。若不是宁国侯阴平川派人通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要在雨后深夜前来巡查。幽深密林中,果然被他撞见妖异,这娇美柔弱的少女,周身白雾缥缈,光晕笼罩,纤纤小手凌空虚舞,一道道白雾便结成韶王殿下的名字,车轮大的奇异花朵,就在她手势中忽开忽散…… 真令人毛骨悚然! 饶是卫缨以骁勇著名,面对此情此景,也不由得头皮发麻。难怪阴氏郑重其事,这妖女想必是在对韶王殿下行魇镇之术,何等邪恶,何等可怖!她倒丝毫不像传说中的妖魔模样,既不妩媚,也不刻毒,看起来纯真,无邪,孤身坐在树下,神情惆怅缥缈……或许妖怪就是这样,以美丽而无害的外表蛊惑人心? 越想越惊,越想越怕,一边指挥军士急追,一边拼命大口呼吸,捉摸体内异感。适才被她掷了一脸的白雾,虽然并无杀伤,但仓促间吸了不少在腹内。异常清凉的香气,微微带点辛辣,恍然回到了五月端阳,难道是五毒熬炼的毒雾?天哪,这性命还有多久? 妖女阴毒,令人切齿!保卫京城正是中尉天职,剿杀此妖,就在今夜! “跟上!包抄!” 眼前已是鸣沙山,队伍围住山脚,逼上山崖,军士们燃起松油火把,沿着莫高窟的一层层洞窟,逐个搜将过去。酷暑之夜,不少贫苦画师就住在洞窟里,一个个都被拖出洞口,推倒在卫缨面前,以火把照在脸上,仔细打量盘问。 “你为什么一头汗水?”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吸引了卫缨的视线。浓眉大眼,生得十分健壮,双颊喷红,冒着浓烈的酒气。军士们拖他出来,四周火把高举,照得汗毛毕现,只见一道道的汗水,流在他头上,脸上,一直流入颈间。 “刚做了点活计,有点累。”少年倨傲地坐在地上,斜睨着卫缨。 看模样绝不是适才那妖女,但深更半夜的满头是汗,还是十分可疑。卫缨保卫京师多年,为人极为精细,见此情形,当即双眉一蹙:“做什么活计?你是画师么?画画给我看!……” “二狗。” 一个慵懒的声音,悠然响起,众人都蓦然回头。 火光之下,只见洞窟深处,又走出一人,长发披散,衣襟半敞,坚实的胸膛和半个肩膊漫不经心地裸-露着,一双波光潋滟的眼,在火把映照下烁烁发亮。他也是酣然半醉,一身的酒气刺鼻,竟然无视周遭喧闹,踉跄奔到那少年面前,一把将他拉起,拥入自己怀中。 “想趁乱逃走?我还没尽兴呢。” 少年猛然后退,劈面将他推开:“别碰我,用不着你管我。” 那人毫不在意,仍笑吟吟地凑前,一把拥住他,将他的头按在自己怀中,用力搓揉那头乱发,眼中柔情满溢:“哪有做到一半逃走的?没的教人笑话。我哪里不好,让你这样嫌弃?” 少年满面红涨,只奋力挣扎,那人就是抱着不放,还向卫缨笑了笑,一双媚眼斜飞,极尽风流旖旎之态:“军爷,快来帮帮忙,这孩子难搞得紧……” 旁边一个弯腰驼背的老画工啐了一口,大声骂了句脏话,周围画师们纷纷跟着哄笑。连搜捕的军士们也禁不住一脸淫-笑地看起热闹。卫缨久在军营,自然见过这调调儿,顿时也明白了那少年一头热汗的由来,厌憎地翻个白眼,飞快转身走开: “佛山圣地干这种勾当,也不怕污了这满壁神佛的眼睛!”…… 喧哗的搜查声,逐渐向山后移去。天已微明,月光和星光,在浩渺长空中只剩依稀残迹。 莲生站在窟口甬道内,仔细倾听外面动静。“谢谢你帮忙。我走了。” “不要急着走,他们四处搜寻不到,必定还要在山下埋伏一阵。”柳染倚坐墙角,双眸晶亮,只在莲生一身上下打量:“原来你就是莲生,难怪瑶光与你亲密……怎么会有这种法术,告诉我,你是人是妖?” “是妖。离我远点。”莲生始终没有回头:“你有命案在身,还出头在官兵面前帮我演戏,不要命了么?” 柳染无声地笑了,眸光温柔,一寸寸描摹莲生的背影。 “想吓住我?柳染浪迹天涯,什么凶险没见过,死都不怕,还怕妖怪。你不会害我,我知道。只是你藏得不错啊,相识这许久,从不知道你不是凡人,适才眼睁睁看着你闯进来,眼睁睁看着你变形,好一会儿以为是又做了恶梦。” 莲生凝立窟口,仰头望着渐渐明亮的天穹,只闷声不语。 万没想到,柳染居然还住在这个废弃的窟中。明明早就搬去杨七娘子的店里住,怎么又回来了?莲生直奔入窟,找到酒坛便饮,全然没留意到洞窟角落还睡了个人。仔细隐藏了这么久的秘密,终于还是暴露了,露给了一个她特别不想再打交道的人,心头真是悻悻。 “我是凡人,不是妖怪,不知为什么会变男变女。事关重大,不要对外人讲,我走了。” “等一下。”柳染振衣起身,走到窟口,清晨阳光下,一双水波般的黑眸更是闪闪发亮:“是人是妖我不在乎,但有一件事……你到底是男是女?” “是女子。饮酒才会变男身,闻香就回到女身。” 柳染轻吁了一口气。“还好。这个倒是真的吓到我。” “呵,扮女子和你……小爷岂是那种负心背义之人!” 柳染默然凝视莲生的面庞,微笑的唇角,隐约流露出一丝伤感。晨光霭霭,朝阳初升,明净光芒在莲生脸上勾勒出异常清晰的线条,浓黑眉眼,方正下颌,挺拔健硕的肩背,分明是一个雄壮轩昂的美少年,然而清朗的目光,昂然的神情,依稀还有他记忆中那少女的模样。 “你……可以变回女子么?我许久许久……没有见过你了。” 莲生凝视他,黑眸愈发地湛亮、决然:“为什么要变给你看?” 柳染苦笑一下,轻轻摇了摇头。鬓边长发披落,又被他随手撩于肩后,举手投足之间,无边萧瑟酸楚。相距咫尺,莲生清晰看到几线银光闪亮,定睛细看,竟然不是朝阳反光,那鬓边是真的生了几根白发,在一片浓长黑丝中异常刺眼。 他也不过才二十岁吧,到底是肩负着什么重担,这样地沧桑憔悴? 一年不见,容貌也染了风霜,眉目依然清秀如画,却笼罩着一层异样的苍凉之色,望向莲生的眼神,深邃如海,全似饱经世事的中年人。 莲生忽然心中猛跳:她从前,似乎从来没有读懂他的眼神。记忆中只有那漫不经心的笑容,但眼前这双黑眸,分明满载深不见底的情意:僧侣一般的自禁,长兄对幼妹一般的怜惜,咫尺天涯的绝望,隔山隔海的眷恋……那是她在如今,终于懂得了的情感…… 心头微微一软,眼前顿时又浮现出一座红烛高烧的厅堂,他拥紧那娇媚如丝的舞姬,吻上那双红艳到滴血的丰润朱唇,史琉璃大声呻-吟着,二人就在她面前……放浪形骸…… 弃我去者大猪头! “小爷走了,一切都忘了罢!”莲生双手一拱,昂首出窟,头也不回地阔步下山: “权当你就是做了场恶梦!” —— “阿娘,是你命卫缨将军去九婴林剿杀花妖么?” 阴凤仪手指一颤,登时将正在抄写的泥金经卷染污了一团。 心中强自镇定,抬眼望向坐在对面的儿子。李重耳一身朝服尚未换去,金梁纱冠,螭虎纹朱红纱袍,镶玉革带,漆皮黑靴,姿容分外严整轩昂,但神情间蕴涵着浓烈的怒意,熊熊燃烧在紧锁的眉头背后,随时都要化作滚滚风雷倾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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