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善说:“你的孩儿还小,你也不想他就此失了母亲吧,那样比从小得不到爱的孩儿更加的可怜。若是能说动你入我麾下,我又何必同你大动干戈?” 清燃垂眸之刻便挥舞起刀剑,“在那之前,我先是镇压八荒海的清燃。” 尔善颇为失望地摇了摇头,“冥顽不灵。” 以清燃的神力根本无法杀死鬼神尔善,不过几个回合她便败下阵来,随后被尔善一掌劈在身侧,落于一旁的礁石之上。 尔善轻而易举地取走了鲛衣,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清燃,“去同你的孩儿告个别吧,下次我们在八荒海见,到时我必取你性命。” 清燃偏头吐出一口鲜血,血珠散在水中,她看着尔善离开了西海,随即周身无力地躺在礁石之上。 直至此时此刻,清燃才觉得原来八荒海的担子如此的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起身后整理了一番脸上的血迹,随后往鲛宫走去。 萱棠已经是弥留之际,她正拿着帕子一点一点地擦着骆潇钧的脸,口中重复着他们的过往。 清燃进来时,萱棠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追问骆思准和鲛衣的下落。 清燃诧异于萱棠的变化,彼时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现下竟然成了一个八十多的老妪,如同海藻般的墨发中白发横生。 湚离快步上前搀扶住清燃,面色凝重地问道:“你受伤了?” 清燃擦了擦唇角的血线,摇了摇头说:“小伤,东西没追回来,落到尔善手中了。” 湚离说:“不怪你。” 萱棠絮絮叨叨地对着骆潇钧说着话,面上十分的欣喜。 “潇郎,我不嫌弃你老了,你说过容颜只不过是皮囊,刹那之间的事情,所有人都会老的,你看我现下是不是跟你一样老了?” 骆潇钧根本不会再回萱棠的话,他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上,嘴唇灰白,面色也泛着沉沉的死气。 “潇郎,你说你不怪我,你凭什么怪我,你有什么理由怪我。当年我由鱼化人,坐在礁石上唱着海里的歌,是你突然出现说我的歌声好听,你弄坏了我的衣裳,说要赔我,却连现下都没赔我一件。” “潇郎,在这海中你有说过你不快乐吗?你亲吻我的时候,你给我梳头的时候,思准出生的时候,你都是笑着的呀,你说过要教思准读书识字,你也说我要教我读书识字,可是你心里只装着你的家国,我救你回来,你就这么怨恨我吗?!” 湚离无奈地叹了一息,随即拉过清燃的手说:“我们走吧,萱棠死后,他们中的强者会重新决斗然后选出王者,到时封王大典会送帖子到崇明宫的。” 清燃颔首,走至门前回头道:“萱棠,让骆潇钧回他心心念念的家国吧,那是他的心病,你赋予了他第二次生命,他的第一次生命却没能留在他的家国中,了他这个心愿吧。” 萱棠没有回话,但是清燃确信她已经听进去了。 两人出海之后,正值日出之时,金色的光芒撒在蔚蓝色的还没上,夕阳中的海洋是悲壮的,而现下处处都满是生机。 清燃伫立在沙滩上久久凝望着海面,湚离在她身侧默不作声地站着,怀中抱着熟睡的墨珏。 “清燃,本座觉得十分的幸运。” 清燃转头去看湚离,金色的光芒撒在他带着笑意的脸上,显得格外耀眼,一股酸意击于她的胸口,垂眸的瞬间,一滴泪珠从睫尖落下,等她再抬眸时,一切照常。 “为何?” 湚离回道:“因为我们不必经历生离死别,可以直至海枯石烂。” 31 ☪ 问君能有几多愁(1) ◎我已经亲眼看着你离去一次了◎ 湚离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逐渐有些出神,“还好本座为不死不灭之躯,长至成年模样便不会再衰老,否则万一哪天落得骆潇钧那个下场,本座还真不知该如何留下清燃。” 清燃转身看向湚离,带了丝不解的神情,“怎么?你以为我是那种在乎皮相的人?” 湚离低头轻笑,海风有些吹人,他顺手整了整披风将墨珏裹了起来,“虽然本座不记得尔善说的少年时光,但是本座记得大婚当日,清燃看本座的第一眼,惊诧、眷恋,那是因为长野,说到底还是缘分这种妙不可及的东西,将你又送回了本座身边。” 清燃垂眸,湚离和长野的目光一样,看向她的时候都是如此的炽热,在她的记忆中与长野的缘分起于漠北山,湚离觉得二人的缘分起于某次神界的一次宴会上,却不曾想到缘分这个东西居然能奇妙的追溯到更久远的过去。 湚离伸手理好清燃被海风吹乱的碎发,动作轻柔又缱绻,“说到底,本座居然多少有些羡慕长野,他能比本座更早与你相交,也因为他,你最初才没有那般排斥本座。” 清燃蹙眉,她挥手打开湚离留恋于她脸颊的手,不解地问道:“你怎么这么爱呷醋,而且这种同自己呷醋有何意义?” 湚离笑着将清燃拢于怀中,“煽情一会,本座对于萱棠一家的过往还是多少有些触动的。” 清燃反驳道:“这么说,长野岂不是要呷醋你同我从小相识?” 湚离忍俊不禁,“也有些道理,反正都是本座,而清燃也是本座一个人的。” 清燃垂眸,她伸手召了风葬刀出来,“这个你还是收回去吧。” 湚离这才细致地观察起风葬刀,这是出于他原身的一根肋骨,从未经过烈火淬炼,弯曲的弧度依旧那般,只是打磨得更锋利了些而已。 湚离的手指抚于刀身之上,细微的震动与他共鸣。 “你拿着用吧,本座要回来又不能按回去。”说完,湚离便面不改色地推了回去。 清燃伸手抚摸着湚离左侧的肋骨处,确实有一处是空缺的,两根肋骨的相隔处能容得下她两个指腹,“这里不会成为你的一处弱点吗?” 湚离按住清燃的手,拢在掌心,在上面轻落下一吻,“又有何人知晓上神清燃的风葬刀是本座的一根肋骨呢,再说少了一根肋骨算不得什么的。” 清燃抬眸泪眼婆娑地看向湚离,随后眼泪簌簌而下,在所有的卦象皆所示尔善便是从此处向上刺穿了湚离的心脏。 湚离确实是天生地长,不死不灭,从前这些都没有任何的限定,他就是三界最强者之一,但是自从尔善的出现,这个限定便仅存于三界,尔善超脱于三界,乃三界之外的东西,自此三界内的大能者,都有了被人轻而易举杀死的可能。 “哎,哭什么啊?”湚离手忙脚乱地擦着清燃的眼泪,“再哭下去要把儿子吵醒了,你想要他笑话你吗?” 清燃主动伸手抱住了湚离,将脸深埋于他的颈窝处。 湚离轻拍着清燃的肩膀,虽然清燃哭得让他心疼,但是多少还是有些窃喜在其中,他很享受清燃将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他的面前,而不是总是一副钢筋铁骨的模样。 “因果循环,即便是有何等的意外,本座还会重生回来的,只是不知时间的长短,到时便麻烦清燃好好地寻一寻了。” 清燃双手环住湚离的脖颈,像墨珏抱她那般,全身心的交付于他,“不会的,没有那么一天,你会好好得活着的。” 湚离低头蹭了蹭清燃的发顶,试探地问道:“你在害怕吗?害怕本座将来会被尔善杀死?还是说,本座必定会被尔善杀死,从这根缺失的肋骨处?” 清燃噤了声,此时她耳畔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海浪声、鸟鸣声、风掠过树梢的声音全都不复存在,只剩下湚离强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 湚离低头吻了吻清燃额头,笑着说:“你何时变得这样胆小了?我以为多大的事情呢,不过如此,生老病死乃常事……” 清燃及时打断了湚离的话,“你是否想过若是你死了,血海怎么办?八百里血海的魔物全部跑出来,谁来解决?珏儿怎么办,以后谁来护他?” 湚离怔愣了片刻,随即捏着清燃的下巴笑着说:“说了半天,你担心的原来是这个,我还以为你在担心本座呢。本座不认为珏儿在妖界长大会更好,你教导的就很好,他跟着你,本座很放心。” 清燃摇了摇头,她早就算好了自己的结局,没有他们,清燃大可以孤注一掷,但是偏偏送了她这么一个礼物,让她心有归属,身有羁绊。 过度的忧思让清燃伤势加重,鲜血不自觉地顺着唇角流了出来,她似乎是不知觉地继续道:“你为何总是不听我的?我安排好了一切,从头至尾推演了无数遍,可以确保所有的一切万无一失。” 湚离蹙眉,他伸手拭去清燃唇角的鲜血,轻声道:“你想坦然赴死,可有想过我的感受?想过珏儿的感受?你赶本座走,是怕本座死,本座又何尝不是怕你死?” “我已经亲眼看着你离去一次了。”清燃长舒了一口气,随即便准备坦白一切,她抬眸看向湚离,“我们两个总要有个人活下来护着珏儿长大,长到他能不畏世俗偏见,长到他坦然面对悲伤,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湚离面色逐渐凝重,他忍耐着怒火问道:“那你呢?” 清燃说:“我在等神印被毁的那一刻,然后再将他们重新、永久地封印于八荒海底,至少百万年的时光。” 湚离面色十分痛苦,他闭了闭双眸,随后咬了咬牙说:“清燃,先跟本座回家吧,让本座看看你的伤势。” 清燃蹙眉,随即无奈地一笑,抬头对湚离说了个好。 湚离带着清燃回了飘摇阁,并没有直接回妖界,他将熟睡的墨珏放入他前几日做好的小木床内。 清燃盘膝于床榻之上,与湚离相对而坐,强悍暴虐的妖力从身前人的体内迸发,环绕于她周身时却变得无比的柔软。 清燃这次伤得不轻,右侧的筋骨近乎全断,尔善全力一击便足以要她的命。 湚离托起清燃的双手,妖力自他的掌心传递过去,冲刷着清燃堵塞的筋脉,修复着她折断的肋骨,以及其中淤堵的血块。 “清燃,本座还是那头狼妖时便没帮过你的忙,此时本座是万妖之王,天生地长的魔化勾陈,即便如此也无法助你一臂之力吗?” 清燃回道:“这跟你是谁,力量是否强大没有任何的关系。” 湚离默不作声地将清燃拉至自己的怀中,让她纤细的脊背贴着自己宽厚的胸膛,四掌交叠,五指相扣,他刚要开口便被清燃打断。 清燃道:“这是我的职责和使命,当年我飞升受封,镇守八荒海就是我的职责,这件事情你不能请女武神云樱来帮忙,也不能让衡泽仙君来帮忙,更不能让春棠帝君来帮忙。” 湚离听到凤溪的名讳突然笑了一声,一股怒火从心底蹿了上来,他覆在清燃的耳边轻声道:“师尊,你还不知晓吧,当年八荒海动荡,那个想要趁机杀你却被我挡下的人,就是凤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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