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都写。” “想我就要写。” 龙可羡为难道:“平时放心里,十分想的时候便写信给你。” “也成吧,”阿勒勉为其难答应了,他一只手按在船梯上,“我遣人排了一出戏,回来我们一道去听。” 龙可羡点头,看了眼四周,然后迅速地亲了他一口。 阿勒接舷而去,继而在千里镜里缩成小小的虚影,直到消失在海天尽头。 *** 北上的船跟着也到了,没驳岸,就用接舷板架在船只间,靠着高低差运送木箱。 响晴日,碧蓝天,封漆木箱一只只地用麻绳捆了垒在甲板,三山军正在有条不紊地搬运,到处洒着热汗,响着吆喝,太阳晒得大伙儿脸上亮晶晶,镀了层油膜似的。 这就显得对面船头那个断臂青年十分瞩目。 龙可羡拿着册子看过去,厉天就说:“那是郁青,”他斟酌了措辞,“押送银两过来的。” “唔,”龙可羡的眼神没有流连在他空荡荡的袖子,她对战伤者保持着应有的尊重,“会跟着尤副将北上吗?” “当是不会了,”厉天悄悄朝郁青招手,“进坎西港还是得用三山军的熟面孔,越寻常越好,不出岔子。” 两人说话的时候,郁青忽然看过来,他有些清瘦,眉眼间带着海上的风雨,一眼看过去不像是海寇,像是哪个乡里的落魄先生,他安静地看了片刻,跟着对龙可羡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龙可羡对他颔首致意。 “第二波船何时到?” 厉天翻开册子,递过去:“五日后抵达。” 龙可羡盘算着时间,低头在图上圈了几个点,而后把尤副将喊过来,对他二人说:“第二波船进入巡航范围后,仍旧换成三山军巡船,把银子分别送到这三处。” “二、三、五成依量存放,巡卫不能停,”龙可羡在圈出的岛屿旁划下道线,“具体布防尤副将明日便要排好。” “是,少君,”尤副将把图纸接过来,“银子不能一次进坎西港么?” 龙可羡摇摇头:“骊王,不能全信。” 不要指望短暂的合作能够改变骊王本性,他仍旧是那条阴狠的毒蛇,起势的过程正是暗自蓄出毒牙的过程,她得防一手骊王的反击,这事儿他也不是没干过。 尤副将沉默片刻,便攀着绳梯下船回营去了。 光斑在海面上抖动,龙可羡被晒得脸色薄红,仿佛施了层脂粉,透出饱满的灵润来,她架着千里镜回看整座碧鳞岛,看这颗系在南北之间的扣子,它正在暗自蓄力,只待一个契机,就会蜕变为贯通南北的关节。 厉天跟对边的郁青核对完数量,再把单子交给龙可羡,忽然听到她问。 “我们从前也见过吗?” 啊? 龙可羡把千里镜搭在手中打转儿:“你写单子,和我一样的。” 每个人在处理军务或是账目时皆有自己的习惯,龙可羡跟王庭交涉,便跟着王庭的账本走,龙可羡跟程家买船,就跟着程家的账本走,只有在三山军里才沿用她自己那套清账的法子,但是南域竟然与她使的一模一样。 厉天摸着脑袋:“自然是见过的。” 他没法儿说得太多,那些事只有他们二人最清楚,由一个外人讲出来,究竟还是落于片面。 好在龙可羡也没有穷追猛打的意思,她低着脑袋,把千里镜摆来转去,半晌才说:“你们公子成过亲吗?” 啊? “没有!”厉天矢口否认,“我们公子清清白白,没有家室更没有外室,比我的钱兜还干净!” 龙可羡呆住,千里镜“哐”地跌落在地。
第125章 远信 碧鳞岛上茂树常碧, 王都里却已经啸过了三笔秋风,一笔比一笔浓郁,刷黄了满宫残叶。 宁贵妃未饰华簪, 一把青丝都松松束在后腰, 正握着绢布把煨汤的盖儿擦拭干净, 热汤滚出的薄雾散到屋里, 石述玉就抱着臂,靠在门边看。 “你近日来得勤。” 石述玉手指头敲着臂间, 眉脚吊得高,看起来总有种莫名的冷淡:“三爷南下,不带着我玩儿,临走交代我看着您呢,怕您跟北境王往来, 乱了王都里的局势。” “宫苑外看也是看,没有这般日夜蹲守的, ”宁贵妃连头也没抬, 打湿绢布, 沿着盖沿围了一圈,“夜里陛下咳嗽一声, 石统领也能听着吧?” 岂止能听到咳嗽,在有心探听下, 这薄薄的宫墙藏不住丁点秘密,石述玉玩味地应:“贵妃娘娘夜里辛劳,白日还要亲熬羹汤。” 宁贵妃轻声笑,像是应对任性的小辈, 带有温柔的包容:“收一收你的语气,太明显了, 石统领。” 这话有种心照不宣的暧昧,仿佛他自以为深藏不露的心思在她眼里就是一览无遗,但这也是该的,石述玉知道龙清宁的本事,她瓦解男人的心防比刀削豆腐还快,石述玉面色几变,最终没法儿反驳什么,只是别过了头。 龙清宁像逗小孩似的,引着他说:“石统领恪尽职守,可查出些端倪来了?” “查了,内宦在宫内外走动得很勤嘛,”石述玉顺着台阶就立马溜下来,道,“从前进出宫,打点人 连铜板儿都不舍得掏,近来都用上金瓜子了,怎么,近来宫里这般好混?” “好混,这不是连石统领都混到我宫里来了么?”龙清宁还是那副慵慵懒懒的样子,把勺子一搁,就要往屋外走。 她只是略略地瞥了眼披在架子上的披风,石述玉就没忍住先她一步取下来,给她披了上去。 龙清宁似笑非笑地往他看一眼,石述玉反倒叛逆起来似的,非要给她系上带子。 “这事儿我不会瞒报,一会儿就要写成条子递给三爷。宦官进出宫苑,替骊王笼络的都是无名小卒,就算把那些人攒在一起又能如何?来阵风就作鸟兽散了。” 龙清宁思索片刻,含笑道:“石统领说得有理。” “你趁早散了那等心思吧,跟着骊王玩不出花样,世家大族树大根深,哪家没有几个经世大儒?哪家没有几个封疆大吏?哪家没有几万兵马?骊王要跟他们对着来,连具全尸都落不下。” 荀王为什么死?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石述玉和龙清宁,一个是荀王最信重的内庭宫卫统领,一个是荀王宁可落个强抢臣妻的名声也要带进宫里的人,他们知道荀王生前最后一段时日想做什么。 那个醉心旁道的帝王,在人生最后几年就像突然中了邪一样,在他的封地涪州设立了一座涪州学府,谁都以为这是中规中矩的学堂,顶多冠了个天子门生的名头,谁知道出来的学生迅速地通过了层层审调,并打进各地官僚体系中,官职都不高,但此举打破了百年来由士族把控的官场大门,短暂地掀起了一场中兴之潮。 但是没过几年,荀王就“被病逝”了。 龙清宁走到外面,云层是铁铮铮的灰色,压在重重宫檐上,让每一个人都透不过气,她伸手拂了拂桂枝:“君王有雄心,这是好事,怎么能拦呢?” “没让你拦!”石述玉急了,“让你别跟着瞎折腾,你觉得背靠北境王就万无一失了吗?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儿。就北境那点底子,掏干净了也只能养那二十万兵马,龙可羡哪儿来的力气襄助你?” 冷香摇下来。龙清宁没说话。 石述玉接着道:“龙可羡也不干净!她背后连着南域,和三爷还有牵扯。若是安安生生把航道通起来,那就是士族与北境双赢的局,但若是云顶的大佛们打起来,弄死了骊王,再扶起骊王幼子继位,届时你要怎么办?” “我要怎么办?”龙清宁重复道,“骊王活有活的玩法,死有死的玩法。” 她站在秋色里,就像一粒格格不入的冷霜,挣扎在劲风中,随时都会化成一点水渍,然后消失在天地间。 石述玉挪不开眼。 不该这般的,他少失双亲,沦落到和野狗争食,而后被捡入了高门朱户里,得到了第二条命。在那里,他被灌以诗书礼仪和刀枪兵械,在刻意安排下救下荀王,自此平步青云,但他明白,他只是一枚士族埋在宫阙里的钉子,为的是在关键时刻推动政局。 石述玉活得很清醒。 那个苍老的帝王是真的信任他,将他视作心腹。但这没有让他打开那扇门的动作有丝毫犹豫,当三山军涌入王都包围殿宇的时候,他就对那种反叛有病态的着迷。 现在只是看着龙清宁,他竟然又生出了相同的感觉。 是情/欲吗?石述玉吃不准,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但他没有想要占有她的心思,只是有时候看着她剪花枝、煲羹汤,看着她琐琐碎碎地忙来忙去就足够了似的。 真他*的没出息,石述玉不由自嘲地想,他明明知道,龙清宁能展现出来的柔弱或是果决都是武器,她靠这武器,收拢了两朝帝王,勾勾手就让他生不起反抗的心思。 石述玉带着气走了,龙清宁看了眼赌气系死的绳结,自言自语似的:“还是个孩子呢。” *** 在王都的信抵达碧鳞岛之前,封殊就摸清了刺杀案的原委,什么刺杀案,分明就是摘出北境,挑拨祁国内斗的借口。这是个局,笼盖士族与王权的惊天之局。 他在离开碧鳞岛之前,同龙可羡见了一面。 “听人讲你在海上受了伤,可好全了?” 海边风大,把俩人的声音搅得零碎断续。 龙可羡戴着帽子,垂头把石子踢来踢去:“好了。” “此番南下一趟不容易,见着你倒是都值当了,”封殊像个真正的先生,“怎么玩到南边去了?” 龙可羡碾着颗石子,在鞋底滚来滚去:“没想去的。” 她去的时候是真被放倒了。 “南域如何?”封殊放眼望去,那万万朵叠浪之后就是士族迫不及待要打开的天地。 龙可羡想了片刻,诚实地说:“海域巡卫确实完备。” 阿勒算是把海域玩儿明白了,他把领地分割得像棋盘格一般,必要时候和属国合作,把巡船的作用放大到了极致,就像海龙王,每朵浪都要听从他摆布似的。 船已经准备起航了,封殊看着那缓慢张开的船帆,说:“我要回王都了,可有什么话要转告宁贵妃?” 龙可羡摇摇头:“我给她写信。” 那句话听起来像是某种警告,暗示着龙清宁还压在王都,但封殊没有这个意思,他知道龙可羡也不会朝阴仄里想,她向来都很直白,或者说对于言语有种独断专行的理解,只会按照她自己的法子解读,这种独断专行的背后是与其相匹配的实力。 这样的龙可羡,不把她拘在王都会很可惜,若是真拘在了王都,那会更可惜。 封殊微微叹口气:“今日之后,还唤我先生吗?” 龙可羡莫名地看他:“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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