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蹲在边上,觉得销金窟就好比山野精怪的洞窟,想一想就要发毛了,忍不住看向主子:“少君,我看书里讲,您这样的,叫银样蜡枪头。” “书可以乱读,话不要乱讲,”龙可羡胡乱地拨掉脑袋上的珠花,“外边如何了?” 哨兵手舞足蹈地说:“府衙的官老爷领着人进衡历商行啦,加盖骊王私印的恤商令一出,那些小掌柜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少君何时与骊王讨的恤商令,来得这样及时。” 龙可羡瞪着他:“我何时讨了,是昨夜亲手写的。” 哨兵愣住:“那骊王私印?” “骊王哪来的私印,”龙可羡揪了衣襟来闻,差点儿被酒味熏昏过去,“……我画的,像不像?” 哨兵惊呆:“假传圣旨!” 龙可羡跳下榻去,义正言辞道:“恤商令今日决计能够议定,日后让骊王追发一道口谕,此事便能揭过去了。” 这玩法太糙了,就是抓住时间差,钻了个律法空子。日后就算当真有谁追究起来,只要抓住两点:恤商令就是今日起效的;此事已得骊王口谕,有临事裁定之权。此事就不算违了大祁律法。 哨兵说:“这就是书上讲的先斩后奏么?” 龙可羡煞有其事地应:“没错,就是这么念的,先斩后奏。” “一个衙门的司户老爷,一张假的恤商令,这便行了?”哨兵心说,这钱挺好骗啊。 “好笨,”龙可羡嫌弃道,“只有两个东西能促成生意,一是真金白银,二是真刀实枪。” 什么司户老爷,什么恤商令,那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 得要见到银子,衡历商行才会松口。 “银子送过去了吗?” “厉天送着呢,”哨兵在屋里转来转去,还在嘟囔,“毕竟还要骊王那儿得力,把政令提上来嘛。” 若骊王是个软胚子,他们做的便都白搭,到时士族反咬一口,他们就真成了乱臣贼子。 现在箭在弦上,草打了,蛇惊了,大商行也该有所反击了。 龙可羡刷地把窗子全推开,此地楼高,明晃晃的日光照下来,就能看到不远处的海面吐露着千顷波涛,海天交接处悄悄浮起了一线黑云。 *** 王都里。 圣驾已经到了宫门口,龙清宁坐在镜前,不慌不忙地敷上脂粉。 小太监一路弯腰跟着,前边骊王步子迈得又急又大,一把撞开了珠帘,看着龙清宁朗笑出声。 “阿宁!” 这位年过不惑的君王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意气了。 龙清宁迎上去,先左右看了看,见侍候的人都识趣儿避出去了,便盈盈一笑,并未行礼,而是用手背碰了碰骊王面颊:“陛下怎么连披风也不穿,就这般顶着风过来了?明日腿脚疼起来……可不要喊阿宁救驾。” 骊王却满不在乎,握住了她的手,带到榻上坐下,迫不及待地说:“药茶苦口,却是对症而来,阿宁有心了。” 那盏茶来得好。 对病症——骊王早年在封地很是受过冷待,腿脚就是在那时摔坏的,每逢阴天下雨就是钻心地疼,龙清宁略通医理,找过许多方子,提过许多次要熬盏药茶给他试试。 那会儿骊王心高势弱,处处受掣肘,日日都心焦如焚,哪里顾得上这?冷言拒了多次。 也对心症——今日这盏药茶送 到桌案上,骊王原本被阁老堵得一筹莫展,却几乎是嗅着味儿就想到了龙清宁的轻言软语,“试试吧陛下,”“若不先试一副,怎么知道药效如何。” 怎么不能先试试? 为什么非要由面及点?政令推行之初,由点及面也是上策。 “最后统协之下,已经定了坎西、涪州等六城先予推行恤商令,待试行半年后,再视各地市情斟酌调整,推及全地。这般就跳过了两方会签,只要盖了玉玺便能成效,坎西衙门的司户今日出手,便是师出有名,便是依令行事,谁也挑不出错来。总算……” 郁结在胸口近半年的一股气,总算疏了出来。 *** 衡历商行门口却堵得水泄不通。 堂屋里倒是有条不紊的,每个账房先生配了个衙役,账房先生坐在桌案后边,前头排着各个小商户,先生在衙门拟出的契书上填上货类和数目,手边搁着本行价册子,算出个总数来,双方没问题,就可以画押上后院等着领银子了。 这一忙活,日头在头顶滑得飞快,一眨眼天就黑了。 期间有人起哄,有人砸场,几个衙役压不住事,闹腾起来差点儿把屋顶给掀了,尤副将便包了茶坊,直接把四五张桌子往街面上一摆,就堵在衡历商行旁边,摘下腰牌,“砰”地按在桌上,露出森寒的笑:“三山军今日要饮茶消遣,谁在老子跟前耍威风,我请他去下面喝。” 算是有惊无险。 龙可羡听着各方消息,坐在楼台上,既能俯瞰坎西港,也能遥望衡历商行,她今日也是在赌,赌每一个节点的吉凶。 赌赢了,皆大欢喜。 赌输了…… 坎西港东北角骤然闪过一点明灭。 哨兵揉着眼:“少……” 一转头,龙可羡已经翻下石栏,几个纵跃,消失在了昏光里。他立刻爬起来,朝着相反方向,融进了同一片夜色。 赌输了,就大杀四方。 整片坎西港都乱起来了,火光冲天而起,映得半座坎西港如临白昼。 “唧筒呢!水囊呢!云梯呢!潜火队干什么吃的,烧成这样了还不来!” “不让进啊,万家和卢家的都守在外头,说是要有知府大人和守城军盖了戳的手令才放人。” “敢情烧的不是他家库房!” “引水隙能开吗?” “一刻钟前还行,如今谁敢往里进。” 四围都热烘烘的,像跳进了炼丹炉里。而且越靠近甲字库房,那股刺鼻的灼烧味儿就越明显。 龙可羡速度很快,拿湿布捂了脸,又跳进缸里打湿了全身,但还是觉得眼眶微麻,眼睫酸沉,空气又黏又重,每吸口气胸腔里都扯得难受。 “磅!” 长板砸落在身侧,溅起的火星打在她腿上,龙可羡跨过去,滑下了沟渠。 坎西港是祁国第一大港,在初建时就考虑过黑风、潮涌、失火、海水倒灌这些问题,她看过坎西港地图,每个库房都有里外三层,就像院子一般,每层由沟渠隔开。 沟渠是干的,说明没人开引水隙,她踩了踩地面,接着往上攀爬,就在探头的瞬间,一点寒影从左上方刺来,她反应快,侧身躲了这自上而下的一刀,而后迅速抓了把土往那扬,自个儿蹬着石块就翻上了沟渠。 “铿——” 一个照面,龙可羡就收了刀,她掂了掂刀柄,提着往第三层引水渠走,里层的火势要小些,她拉开遮面的湿布喘了两口气,就在走过外事房时,身后一毛,她下意识地往后劈了一道,电光火石那么快。 但这刀竟然空了,她转过头,只看到不远处浮动的火海,身后没有半个人。 她握着刀柄挽了个圈,思量片刻,像是准备把刀收回去,就在归刀入鞘的瞬间,她连退数步,凭靠蛮力撞出一肘! 这一肘落实了,落进一个掌心里,她轻松地抽手,转身屈膝一顶,一只手掌就贴住她膝头卸了力,往下滑着握住了她的脚踝。 不轻不重的力道,有意把玩似的。 龙可羡怔了怔,还没对那熟悉的握力作出反应,脚踝被用力一拽,整个人失重往前栽,栽进了一片熟悉的胸口,俩人滚着撞开了库房门,看到里边一片漆黑。 甲字库房,是空的。 “要人来探口风,不如亲口听我讲。我打人板子,向来是要捆了绑在长凳上,褪掉衣裳亵裤,一下下打得过瘾才作数。” 阿勒撑手在她头顶,眼神带着劲儿。
第128章 拿捏 你怎么会在这儿? 连着带兵半月有余, 你不应该在岛上休息吗? 坎西港这里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待我处理好,过十天半个月便回去了。 外侧的火舌还在朝里侵蚀, 两个人还挤在凌乱的麻袋上, 阿勒还在注视着她, 横板“噼啪”地砸进干渠里, 迸出的声音打断了龙可羡的胡思乱想。她仿佛是重新回到重重火影中,慢吞吞挪开视线, 嘴里却在说。 “胡说,你从来不打板子,厉天都告诉我了。” 阿勒说:“我不打旁人,你么,你不同。” 龙可羡撇开脑袋:“我的骨头就更硬吗?你打几下, 直说好了,喊一声疼都是我输。” 阿勒想了片刻:“一千二百三十下。” 这还是龙可羡自个儿要求的, 小东西挨打上了瘾, 每日都要他打两板子, 那会儿他怒急攻心没搭理她,事后想起来悔得肠子都青了, 此刻真是提得妙啊。 果然,龙可羡当即被唬住了, 难以置信:“你忍心?” “对,我很忍心,”阿勒逗着她,“他还告诉你什么?” 龙可羡垂下眼睫, 很奇怪,明明滚进了更幽暗沉闷的空间里, 可是呼吸间那种干燥的撕扯感却奇异地消失了,她只能闻到阿勒身上的味道,体温把他的气味烘出来,顺着鼻腔往里滑,像密密绒绒的小刷子,一下子就勾起了回忆,让人忍不住想起跌宕里紧密又潮热的拥抱,于是龙可羡脑子昏昏的,变得钝,胡乱地说了句。 “告诉我,你根本没有成过亲。” 阿勒听着,觉得这话就有点儿意思,半个多月没见,一上来就问成亲的事。 这说明什么?说明龙可羡心里边搁着这事儿,说明龙可羡在意二人成没成亲,说明龙可羡打心里是盼着他们成了亲的! 阿勒心里边熨帖,觉着连日疾追的烦躁都被捋平了,这绰绰的火影算个蛋,这错综复杂的局势算个蛋,他手掌上移,撑在龙可羡耳边,压出了气势。 “成没成亲,是他讲的算还是我讲的算?” 龙可羡眨了眨眼:“你。” “这就对了,”阿勒被这个字哄高兴了,说,“虽然少了些章程,但自然算成亲了,我们俩私下里干的事儿多着,旁人不定知晓,以后这些事问我就可以。” “好,”龙可羡很乖地点了个头,追着问:“少了什么章程?” 阿勒收回手,看了眼库房外边,毫不在意地说:“也就是少了纳采、问名这些三书六礼,少了主婚,少了婚席,少了迎亲揭盖头。” 龙可羡越听越惊:“这,这也算成了亲么?” “怎么不算?你我许了终身,入了洞房就算,”阿勒理直气壮,说罢挑了下眼,往底下看,“讲话便讲话,脚缠上来做什么?” “……?”龙可羡茫然地看下去,自个儿的腿不知不觉地勾上了他腰侧,脑子轰的就拉过一道长鸣,她慌慌张张地撤回来,像是急于自证清白似的,“没有要缠上去,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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