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死一次,很痛吧。” “死其实就痛一瞬间,”宫雾任他牵着自己走,小声道:“反而是活过来要疼很久。” 她守着这秘密有些难耐,还好一切都可以说给他听。 五感恢复时的蜂鸣声,肌肉重新愈合时瘙痒又刺骨的痛感,以及听见自己骨头嘎嘎直响时的奇异感。 她声音很小,像在讲无关紧要的事。 姬扬听了很久,眼看着走近那塔尖光秃秃的锁灵塔了,停下脚步,给宫雾塞了一颗蝶花糖。 宫雾好几年没吃到这颗糖,接过时眼睛亮亮的吃了,甜到愉悦的微微眯眼。 “怎么突然有糖吃?” 因为心疼你。 姬扬不言,耐心等她吃完了再走。 宫雾被甜的笑眼盈盈,半开玩笑地喊了声江江哥哥。 姬扬眉毛一扬,作势要敲她脑袋。两人笑成一团。 那还是孩提时代的小玩笑。 宫雾小时候学说话很慢,管师父叫师糊糊,管师兄叫江江。 姬扬两个字读快了就这样,涂栩心还乐得看他臭脸,扔块大姜根给姬扬逗着玩。 姬扬小时候睚眦必报,宫雾管他叫江江,他就管宫雾喊咕咕。 两孩子闹起来有时候还互相挠脸,惹急了师父就悄悄给姬扬两块蝶花糖,让他哄哄师妹。 后来姬扬有了自己的单薄份例,偶尔也会拿去买糖。 大家都过得日子清贫,吃肉吃鱼全看入谷求药的人是否出手阔绰,日子时好时坏。 两人回忆到这里,更想念早已是家人的师父。 守门弟子接过纸笺,这才开印放人。 厚重铜兽门向外一开,宫雾扒着门往里看,长长喊道:“师——父——” “饿瘪了?”姬扬也往里瞅:“人呢。” 宫雾又要喊,涂栩心飘飘然迈步出来,一身素衣滚的都是脏印子。 “你们可算来了,”他惨惨道:“我蹲大牢蹲到一半,眼瞅着天井上那镇塔的珠子都被人撬走了,也不知道该出来还是不出来。” 再往回走,虽然还是野草荒芜的小路,还是乌黑一片的夜,三个人一起往回走,好像什么都不可怕了。 他们和他讲今日谷里的厮杀,师父听得很入神。 “难怪会接我出来。” “诶?” “他们可能觉得,我哥哥没有死,是去了魔界。” 涂栩心望了一眼天上的浊云,转头看向宫雾。 “谷里有律,弟子升入瑶光境才能出谷历练,我很少和你讲这些。” “人间各大门派你都清楚,在隐秘暗处,还有妖界和魔界。” 不同领地有不同的暗钥密诀,以至于正道中人想要出手围剿,也很难寻着门道。 宫雾听得好奇:“师父去过魔界吗?” 涂栩心停顿几秒,老实承认:“跟我哥哥去过。” “那个不是重点——”他一摆手,又道:“据小道消息,魔界一南一北,各盘踞着两股势力。” “南有悲骨渊,北有魂阙,走的路子完全不同。” “南边那个类似山贼流寇占山为王,做事蛮横霸道,有时候像苍蝇一样到处找肉叮。” “北边嘛……”涂栩心正色道:“特别低调,低调到像是不存在。” 姬扬很少参与闲聊八卦,此刻来了兴趣:“南北都有魔尊,会不会抢地盘打仗?” 涂栩心果断否认:“没有。” “南边妖魔经常会来人间喝酒寻乐,一提到北边,都很忌讳。” “至于在怕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聊到这里,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你们今天也累坏了,今天都回去烧水泡澡,好好睡上一觉。” 宫雾脚步微顿,心虚道:“我等会还要去一趟膳房。” 师徒两人同时停住:“……?” “今夜很多师兄师姐还在值守熬药,我跟小竹约好了,晚上给他们端宵夜去。” 姬扬一听,觉得也有道理。 “我过去陪你,走吧。” 涂栩心笑容消失:“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回去?” “那我把灯给你?”师兄反问:“师父也走夜路怕蛇?” 涂栩心捂着心口拧着脸道:“我一个人回去很孤单的哎!” 玩闹几句,三人分头行路。 宫雾去膳房里陪小姐妹一起揉面剁馅做汤饺,房里还有好几个师弟在炖治伤的药鱼汤。 馥郁香气里,姬扬弯腰调火,不时帮着递瓷碗托盘。 在一众低阶弟子的袍子不是浅白便是水绿,他的深青色道袍显得有些突兀。 宫雾打了个哈欠,把第十盘饺子递给来拿夜宵的别宫师兄,自己凑合着喝了碗饺子汤。 她正要问姬扬饿不饿,云藏宫的师兄笑道:“溯舟留在这,是想学做饭不成?” 姬扬拨了下炉灰,淡淡道:“我陪她一会儿。” “你们昙华宫的感情真好啊,”那人很是羡慕:“我们宫里几十个弟子,我一年能跟师父单独说几句话都难。” 膳房里其他人听见了,也纷纷跟着感叹。 宫雾性子腼腆,给姬扬盛了几个饺子,坐在他身旁小小歇了一会儿。 “以后不用担心我,”她鼓起勇气道:“我现在有出息啦,被蛇咬了也没事。” 挂掉了也能活回来!而且会变得更厉害! 姬扬刚叼过饺子,闻声瞥她一眼。 宫雾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又噤声了。 等一碗饺子不疾不徐地吃完,姬扬浅笑着把又一枚蝶花糖放在她的手心,径直洗碗去了。 像是略作谢礼,又像是一种默许。
第8章 这些事终究不能这么算了。 修仙常有折损,弟子出去历练时行走不慎,突破境界时急火攻心,每年都有寻不回尸身另立衣冠冢的憾事。 但被人欺负到明面上是另一回事。 一因眼蛇瘟和纸堵血窍的蹊跷,二有悲骨渊过寿掳掠的祸事,坐视不管会有更大的隐患。 老师祖虽养伤不出,但预先写好拜帖,嘱咐让两位徒弟各带一个徒孙去别派求援。 牡翼宫的师尊同样负伤深重,外出容易被暗算一道。 程集精通药理,但不善交手厮杀,也不在考虑范围内。 月火谷统共六宫,刨除不合适的人选,最后选出昙华宫的涂栩心,以及云藏宫的花听宵。 启程之前,寂清师尊还有件重要事情要做。 为姬扬斩缘。 月火谷杂修众多,但无情道难度偏上,很少有人常事。 父母之情,爱侣之情,喜怒哀惧爱恶欲,每一样要拔除都难上加难。 一入此道心海里便会结出七芒法印,每经历彻底断情之事,印上会落下一痕。 七痕结成便能修成天仙,至此得道。 怕什么来什么,这些年凡是修这门法道的,大概率都会早得佳偶,以及早生贵子。 正如涂栩心暴言:“孩子都生了还修什么无情道!” 以至于有些恨嫁恨娶的道中人士许多年找不到心仪道侣,旁修此道方便碰一段姻缘。 也有诚心诚意想孤独终身的无情道修,搜索QQ群好五249〇8①92,每日可看日漫韩漫广播剧摸索着找出一个办法,一经检验,登时风靡全国。 「预断桃花,终身无敌。」 不等命中正缘降临,先把这红线给死死截断,今后便是被强迫着结婚了,两人也没法善终。 唯一可惜的是,一旦做了这个决定,再想反悔就很难了。 涂栩心对这门道法避的很远,哪怕姬扬感兴趣,也劝他及冠之年再做定论。 他一百五十多岁的记忆里,也有过很多次的心动,知道一切不易。 姬扬想了又想,最终定了。 他心境纯粹,深受师祖器重,一旦修入此道,天赋秉性均能得到最大程度的激发。 “想斩姻缘,要做法请离贪狼星,上表月老自断缘情,用白梅、枯山酒、苦梨等画出法阵。” 姬扬抱着白梅枝立在法坛前,看宫雾用长吊勺尝酒喝。 “味道怎么样?” 宫雾被苦得长长咂嘴,又舀了一勺递给他喝。 两人均是被苦的眉头发紧,涂栩心在旁边看得发笑。 “知道苦还喝啊?”他拿朱砂笔画了大半阵形,招呼程集过去商量流程,随口又道:“喝了也好,将来要是为情所苦,比这个难受一百倍。” 师尊们在远处比划着阵具毛笔,两个徒弟继续摆对应位置的五行石。 姬溯舟低头把天青石放在线阵交叉处,过了一会儿道:“我有些犹豫。” “想换道法了?” “不是,”姬扬摇一摇头:“我不想走捷径。” 断情绝欲全靠自身定力,这样像是反而不够用心。 宫雾一听,觉得也有道理,笑道:“但是世间无情道修,好像都这样做。” “总比最后杀妻证道来得有人性些,不能祸害别的姑娘。” 姬扬深以为然,也听过那些骇人传言。 几十样物事都陆续准备好了,师尊遥遥喊了一声。 “黄纸备好了,溯舟,来给月老写表!” 姬扬应声,落笔写下生辰八字,请神缘由,以及所住位置。 师父凝神看着他一行行写完奏请神仙的书表,等最后一笔落定,垂眸沉吟。 “字是好字,龙蛇竞走,铁画银钩。“ “溯舟,表还没有烧,我们现在后悔来得及。” 姬扬平淡应声。 “我无意婚娶,宁愿心欲平和清净一生。” “今后不会后悔。” 涂栩心答应了,让宫雾站在一边,等着看法事全程。 有十三位弟子前来助法,留姬扬一人站在阵眼中央,以灵火焚纸。 宫雾站在法阵外,此刻心情很好。 花听宵师尊也站在阵外观法,见她在笑,觉得有趣。 “你师哥断情斩缘了,旁人都觉得可惜呢,你还在笑?” “嗯?”宫雾眨眨眼:“很多人可惜吗?” “他十六七岁的时候,就有好些官宦人家遣媒人过来,你不是瞧见过嘛。” 花师尊又八卦道:“今天早早有人把他要斩缘的消息放出去,听说今天谷外有小姑娘哭的眼睛都红了。” “原来是这样,”宫雾听得有理,解释说:“师尊要带我出游历练,我就去找师兄求了个字。” “从今往后,我字号柳风,好听吗!” “宫柳风,还真不错。”花师尊赞许道:“你师兄是个全才,生在平凡人家里搞不好能考个功名,高升拜相。” 闲聊的功夫,阵内青烟缭绕,灵火将青年手中文表烧灼燃尽。 法阵形似逆扣桃花,逐瓣烧得干干净净。 宫雾能感应到阵内灵力涌动,眯着眼悄咪咪汲取了一点,很是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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