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桃彼时不过七八岁,她说:“那我为何要求道访仙?为着永生么?” 冷至礼笑着点一点她手里的符经:“修道不为长生,为着了悟。若是你参破了心中的大道,即便赴死又有何畏惧?怕的是,执着于一物,毕生追求,到尽时也看不透,遗恨而死。” 方桃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点头说:“我明白了,师尊。人活不了多久,人都会死,所以要心无牵挂地赴死。” 万事缘皆空。 王鸢见早在入门时便听冷至礼讲过了。他十岁入门,已比此时的方桃年纪大上几岁。那时他满怀仇恨,满怀痛楚,认为修道是唯一报仇的办法。也把修道只当成雪恨的利器。 冷至礼劝说他忘记前尘,若是执着于一事,来日必会因此受牵绊。更何况,那不过是十载春秋,于修士而言何其短暂。 可这十年,早奠定了他往后余生。无论百年,无论千年,都将沿着这条路走到底。 王鸢见当时回答:“若无仇恨在心,我早已入了轮回,死不瞑目。” 他的家人皆被魔所害,若不将此恨刻骨铭心,便寻不到其他在世上存在的意义。他将永远孤独漂泊,无人记得他姓名。于他而言,家和爱都变作奢望。 冷至礼叹了一声,由着王鸢见去了。他见多了修士这般心性。当年司羽亦有执念,也在漫漫仙途中化解了一半。 后来,王鸢见屡战屡败,死里逃生,仍旧执迷不悟。最终,在见证无数同他一般,经历至亲被魔害死的人以后,王鸢见顿悟了更重要的事。 人世无法由仇恨维系,存活于世上的芸芸众生,都在盼着一生安康,福寿绵长。修道之人既有天缘,应当揽过护佑众生的职责。 王鸢见开始为了救人而诛魔。自此过了几十年后,梦魇深扎于心底,他面上却更加平静,不去提起旧事。 唯有师门知晓他心中恨意未消,执念未破。 再后来,冷至礼从山下带回了个五岁的小姑娘,神情木木的,满身是血,不说话也不哭,睁着大眼睛呆呆地看。 师尊说,她叫方桃,家里人也被魔害了。 王鸢见心中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悲悯来。他想,方桃才这么小,还不明事理,会不会和他一样恨魔。或者更甚。 然而,方桃却忘却了上山前的所有故事,自由自在地长大了。她听从师尊的教诲,习得做人修道的道理。 如同普通人家小女儿一样,方桃在师门的羽翼下,没有过多触及人性恶劣,维持了最原始的天真心性。 这样的孩子,在面对生死时,才会说“心无牵挂”。 王鸢见很茫然地想,方桃死的时候,是否真觉得无牵无挂。 他反正做不到。 昨日王鸢见发觉方桃又不在了以后,心如刀绞,痛难自抑。别说再经历,只是想一想,往后要独自度过漫长岁月,便觉得无比萧索。 几十年的相伴,让他把方桃放在了和至亲比肩的位置,却不肯真把她当成亲人。年少时因恨意蒙蔽了的心动,却在相伴多年后,从方桃身上寻到了。 灵山长在,人却朝生暮死。牵绊,是锁住脚步的链。故人离去之地,亦是故事的坟地,要他一辈子留在原地相守。 他好像,不能离开她。否则,天下之大,哪里也去不了。 外头传来敲门声,王鸢见从漫长的旧忆里回过神来。他整了整衣裳,又捋下些头发,垂在肩上,刻意遮去铃兰花。 昨日灭了凤尾蝶后,印雪宴同他们一并去见了紫云宗掌门。但时辰太晚,此事有待商议,定在今日辰时。 打开门,邓远昳站在门外,冲他招呼。 旁边印雪宴一声不吭地背对着,在看远山。今日,她在雪白的羽衣外,套了件木槿紫的比甲。转身时,王鸢见瞧见她脖颈上戴的项链多了个红宝珠,坠在颈前,格外抢眼。 王鸢见晃了一眼,便认出这是凤尾蝶的魔卵。说起来,那凤尾蝶果真是只魔,也是紫云宗今日要解释的事情。 “师兄,灵舟在外头备好了,我们快些动身去吧。” 王鸢见点一点头,走在他们身旁。 印雪宴不在受邀名册里,她却并非闯入秘境,而是从妖域来。其中细因,王鸢见不知。但因此,她昨日是宿在燕明衣屋里的。 原本,印雪宴指名要和邓远昳共宿,可邓远昳说什么也不肯和她共处一屋。最后,邓远昳干脆跑到外面吹了半天冷风。 直到燕明衣发现了,弄清缘由,把印雪宴唤过去,和她一并睡。这比甲想来便是燕明衣的衣裳。 印雪宴并非不肯与女修同宿,她指名邓远昳的原因很简单,只是想趁机游说邓远昳做自己的“护法”,辅佐她夺回掌门之位。 见识过印雪宴如今的功力,邓远昳更自惭形秽,觉得不能被委以重任,一再回绝。 拿着残破的木剑,印雪宴语气里带了讥诮,她说:“我为你折了一把剑,你倒好,白白捡了一条命。” 闹得邓远昳心里有愧,无言以对。 王鸢见看他们两个一路沉默,心底倒也不甚自在。印雪宴完全没发觉身边人心思有异,一心在思考接下来的行程。 灵舟不须臾便到了紫云宗的山门前,恰好辰时。方桃悠悠醒来,眼前已经是宏伟瑰丽的大殿,她心头一动,往四周瞥了几眼。 最后,发现都是熟人,方桃安心了一些,喊了一句当做招呼:“师兄早。” 王鸢见佯装无意,往前多走了两步,这样便避开了旁人。 “早,你身上可有伤?” 方桃在境里转了一圈:“我无碍,但我有件事要说,我现在身上有两块残玉,有一块大概是紫云宗的。” 不等王鸢见作答,方桃自顾自解释起来。倒也不像解释,更像分享所见所闻。 “昨日被卷进铃兰以后,我突然就失去了意识。等回过神来,好像做了好长好长一个梦。我梦见了灵山,但和现在的灵山不太一样。醒来以后,已经躺在客栈里了。” 王鸢见正是在破开铃兰花苞后,发觉方桃有异常的。他了然,也不多问,笑了一笑。 “你没事就好。” 方桃低下头去笑,掩去眸中的狡黠。昨日晚上,她隐约察觉自己移动了,但她却没刻意去控制。方桃倒想知道,王鸢见发现她不在原位,会不会惊慌失措。 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很有意思。 仙宗的布置都大差不差,过了山门便是大殿。修士就相约在大殿里面,掌门燕漫已经在殿上侯着了。 一般来说,受了邀约的不会提前走,许多未获利的小门派也等着待会拿补偿。故而,此处依旧乌泱泱的满是人。 待众人聚齐后,掌门才将秘境一事说清。 “此次拨得头筹的是灵遥山宗,诸位辛苦了,紫云宗特地奉上灵芝和法器,以做答谢。赤瞳凤尾是残玉的寄生魔,难得各位帮我仙宗除掉了它。在此之前未说明,是为着考验各大宗的实力,还望多多海涵。 若是不急着走,亦可前去灵泉,或是去凡界游赏。” 昨日灭了凤尾蝶后,已经临近傍晚,紫云宗曾唤他们去灵泉疗伤。只不过王鸢见心中郁结,并未应邀。 想来,紫云宗的灵泉大抵也是一等一的仙泉。 有个女修端着盘子,将东西都分发给众人。 燕明衣站在燕漫身侧,观察在场的修士。 她原本以为玄谣教会拿下残玉,往年她们甚至不会参加秘境,今年专程为残玉而来,也不知是否甘心。 毕竟,灵遥山宗的赢,是靠着召辰殿的印雪宴。 想到这里,燕明衣目光投向殿下那位仙鹤一样的人物。印雪宴个头实在高,昨日和她睡一榻时,脚还需蜷起。 当着众人面,印雪宴脸上没什么表情,又像在凝神听掌门指示,站的端端正正,挺拔如松。 燕明衣不免疑心昨晚和她一床睡的是另一个人。毕竟怎么看也不觉得,眼前这位冰雪仙子会在梦中搂住自己的肩膀。 另一边站的女修,似乎是叫做阿哑的。燕明衣以前去过北州,曾经见过玄谣教的修士。她自小被夸貌美,少有能让自己惊艳的人物。这一次秘境,一来就见着了两位。 从前,玄谣教不曾来过秘境,也和紫云宗毫无交情。燕漫有时不经意提前,还让燕明衣不要和玄谣教人往来。她也不知为何。 在秘境外观察时,燕明衣见到阿哑替王鸢见他们夺回妖丹,肃然起敬,留意记住了她的名字。明明是个心善之人。 正想着,殿上许多修士都散了,只留了玄谣教、三清宗和灵遥山宗的人。看来,是要说些正事了。 ----
第24章 岷山秘境·尾声 殿里只余了不到五十人,一下子宽阔许多。 待四下已静能闻针时,掌门道:“紫云宗荣幸之至,能得三宗垂青。残玉既然已到了灵遥山宗的手上,各位也明白我意下如何。” 玄谣教的领头人阿哑笑了一笑,答曰:“那便后会有期,静待佳音。” 她也不多客套,转头对王鸢见说:“契约之事,还请莫忘。待出了苍州,我等随同共去灵山。” 方桃老早就在疑惑,为何紫云宗偏要挑一个联手,而不劝说全部的仙宗联合起来。她听完玄谣教人所言,心中有了考量。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仙门全部联合,力量虽大,资源瓜分起来却少。只有恃强凌弱,按能力分资源,才能获利更多。 方桃忽然觉得修仙也不过如此,只要还在你争我抢,和师尊口中说的人间险恶没什么不同。 她并未体验过人间,生命最初的五年全是一片空白。在她入灵遥山宗,拜在师尊门下后,一生才算真正开始。 这一生晴好太甚、一帆风顺,甚至让她在死的一瞬亦不觉抱憾。师尊和师姐、师兄,是她如今在世上唯三的挂念。 三清宗沉默了良久,现下总算开口。 “我宗门弟子折在赤瞳凤蝶下,掌门可能给个交代?” 印雪宴在一旁冷冰冰地插嘴:“你忘了青凤泽遇见的水魔,当时他已只剩壳,凤蝶不过是将他的躯体毁掉。” 秦争一听,眉头紧蹙。他竟未察觉身边人是个空壳……说来也是,这些天他只顾着横冲直撞,以为胜券在握,却没管同伴的状况。 一时间,竟有几分自责。他又紧接着诘问:“你既然已知晓了,何故不告知,白白伤了众人。” 印雪宴眉毛一挑,拂了拂衣袖,故意没作答。她本就和三清宗没什么交情,青凤泽一战,还险些被这群人充当了祭品。 下场再凄惨也是自作孽。 掌门打了圆场:“印雪宴姑娘说的不错。自然,我未提前警醒也有过,待会自然有补偿。三清宗自来是大宗,想必也见惯了奇珍异宝。” 这意思是,紫云宗不会给比秘境里的东西更好的宝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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