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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也好，”织女又朝翎罗施礼，话含了半截没能说完，“之前见她只剩魂魄，可真叫我挂心……” “母亲日日以泪洗面，我还当姐姐去的什么罗刹地界，如今看来可比天宫住所更胜一筹。” 殿外传来一道少女声音，眨眼功夫，待客正殿便挤满了亮闪闪的一堆侍女，一双镶嵌着东海明珠的鞋子踏进来，裙摆曳地，深绿色的料子，绣满亮蓝色的眼状纹饰。 那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身量稚嫩，容貌是孔雀一族特有的姝艳，长发半挽，黄金柳枝的抹额在眉心上方坠着与裙摆同色的宝石，更衬她肤白貌美。 织女仙子惊讶看去，很快收拾情绪，低头打声招呼：“小仙见过翎愉少主。” 孔雀一族以女为尊，这一代的族长只有两个女儿，一个是天界最小的公主，另一个就是未来的族长，众仙因着她母亲与姐姐的缘故，都给她几分薄面称作少主的。 翎愉仰着下巴，正眼都不给织女仙子一个，自来熟地往翎罗身边走，她身后的侍女也不等翎罗安排，自己抬着宽大奢华的椅子跟上。 待她坐下了，双手搭在两边扶手上，盯着面色没有半分好转的翎罗道：“可惜这里是亡者之地，天上的太阳是假的，脚边的花草也是假的，一点生机都没有，于姐姐的伤势没有任何好处。” 翎罗淡淡道：“眼睛不好要去治，路过花园偷摘我花的不是你了？” 发间簪着一朵海棠花的翎愉抬抬手，又放下，坦然道：“一朵花儿罢了，开着不就是要我摘？姐姐有什么好计较的。”
第80章 折骨枝（一） 翎罗确实不跟她计较。 这个妹妹在她看来仅仅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一只聒噪小孔雀，除了一张脸长得像她们的母亲，不好使的脑子和她生父一模一样。 骄傲自大，心比天高，一天花费大部分时间捯饬自己的羽毛，却还妒忌除了养伤就是修炼的姐姐生来仙胎实力强横。 “母亲不来，你来凑什么热闹？” 她坐都坐了，又不能赶出去，翎罗只想早说完叫她早离开。 今日几位鬼王没露面，聚在城防营盯着鬼哭野，晏珏原本每隔一会儿都会给她传只乌鸦回来，这会不知因何，已经有一盏茶的功夫没动静了。 翎愉抬着下巴：“母亲病了，我来知会你一声，若有闲暇，可回族中住一段时间，她想念你了。” 孔雀是自凤凰一族灭绝之后顶上来的神兽，不说长生不死，身强体壮是没跑的，况且孔雀族长，一个怀着蛋还能上战场诛杀妖鬼的强悍女人。 恐怕生病是假，想叫翎罗换个地方温养元神是真。 “你回去转告母亲，多加休息，安心静养，”翎罗将手中的织锦放下，脸上流露出一丝疲惫，“我最近精神不好，回去也无法侍疾，倒叫母亲担心。” 锦竹仙子顺势开口：“殿下乏了，少主请移步宴厅。” “真的假的？”翎愉郁闷，不过她到底不是纯粹的坏，起身拍了拍袖子，抱着手臂，摇曳着一身闪亮的裙子走了。 “那姐姐休息，我走之前再来跟你讲话。” 织女仙子远远跟着她的仪仗一起去宴厅，锦竹臂弯里搭着披风，为翎罗系好，担忧道：“酆都镇守此地万年也有了，一直没出什么岔子，若真出点什么状况，想来阎罗王也是能够应对的，殿下何必……” “你又不是不知我嫁过来到底是为什么。”翎罗走到门口，遥遥望着上面悬挂的胧日，温暖的，把黑暗的酆都照亮，可这里不会变成人间，永远也不会。 “晏珏傻乎乎盼着与我再续前缘，哪里知道，我做人身死的那一世，就已经缘分尽散了。” “何况父君今日的安排，本就是要逼我尽快行事。” 锦竹仙子低声唤她：“殿下……” “无需多言，你去看好了小枇杷，若今日酆都生变，你送她与那鬼将出去暂避。” 翎罗说完，便化作一道光划过酆都上空，朝着北边去了。 宴请众仙的地方就在阎罗殿，晏珏只在对灵犀的处罚结果商议环节出现了，然后就是来的大神小仙同坐一处对天界公主说些寒暄话，后半场翎罗也没了踪影，他们便陆陆续续出了宴会。 “要说酆都可真够无趣，既无美景，又无奇珍异宝，天界的公主嫁来这寒酸地界，可真是下嫁了。” 说话乃是个从凡间修上去的小仙，人身飞升，对地府有刻板印象，言语之间有股自命清高的意味，对胧日的存在更是颇有微词：“地府就是地府，弄个假日作甚，没一点样子。” 与他站在一处的女仙诧异道：“你为何如此刻薄，我等小仙听命行事，来便来了，只当给自己多长见识，花神与星宿仙君等都不曾说什么，你倒话多。” 男仙脸皮薄，忙给自己找补：“我平素不这样，你也看到，酆都阴气森森，到处都是鬼哭，搅得我心浮气躁，难免说话使了分寸。” 织女仙子飘然路过，二小仙俱行礼问安，她含笑还礼，好心道：“酆都乃是鬼仙修炼之地，你等不适应便早些回去，莫在此说些有的没的，叫他们听见心生芥蒂。” 男仙脸皮涨红，匆匆告退，也不知是不是避开人回了天界。 待女仙也告辞，织女仙子肩头的灵犀鸟蹦起来，啾啾两声：“仙子，仙子，小枇杷在那边！” 她现在恢复过来，一眼就看见角落里站着的高大鬼将，小枇杷在他身后一点，正朝着这边张望。 此前二十年，小枇杷虽在天界，却一直是被翎罗收在一个能容纳魂魄的法球中，织女仙子闻讯探望，见到的也是容貌陌生，陷入短暂沉眠的她。 她身旁的刚俊男子，想来就是当初结下婚契的鬼将了。 “乍一看倒是相配。”织女仙子打量着，扬起微笑走过去。 小枇杷是专门来见织女仙子的，天界神仙千千万，对小枇杷极好的却只有月老和织女，月老因着机缘带她上天界，织女却是因为单纯喜欢她，将她当做弟子教导。 “仙子！” 小枇杷快走两步，欢欣之情写在眉目间。 正在此时，一声清晰的“咔嚓”声响在每一个神、鬼耳畔。 “咔嚓、咔嚓、咔嚓——” 声音越来越快，能想象到破碎的速度，有什么龟裂开。 织女仙子面色一变：“不好了……” “结界碎了！” 冲天的魔气喷薄而出，空旷荒芜的鬼哭野陷落无数空洞，流着涎水的魔兽踩着紫炎从中爬出来，猩红双目仇视着未能及时撤走的鬼将小队。 晏珏，吕桭，礼融，以及赶回来的宋江王在城墙上合力展开了一层笼罩酆都城的结界，翎罗站在他们后面，观察着爬出来的魔兽数量和它们的动向意图。 没有往天门方向去的，围攻鬼将的也不多，它们已经饿了太久，现在酆都城中有许多天界神仙，烈火灼烧般的饥饿感促使它们立刻朝着最近的目标展开屠杀。 天帝此举，果然起效了。 吕桭看不得她清闲：“劳烦翎罗殿下过来顶一下，本王要下去救那些鬼将。” “……”翎罗瞥他一眼，双手藏在披风中动都不动：“奉劝仵官王收收杀性，魔兽死得多，人间要遭殃。” “酆都是死地，赶在它们跑回人间之前杀光就是，何须万万年的漫长岁月去镇压？”吕桭的脸上尽是狠厉，“莫不是天神怜惜那些失了神志沦为傀儡的妖兽？它们已经助纣为虐，不若早入轮回，结束痛苦。” “愚蠢！”翎罗冷嗤一声，“经过上次酆都坍塌之事你还想不明白，魔气并非我们已知的那样简单，怕是已经生了‘灵智’，有了脑子！” 吕桭脸色恐怖，“你骂我？” 礼融急忙高喊劝架：“那按照嫂嫂所言，‘魔’便是单独的一个族类了！按照如今境况，还是将魔兽关回去最为稳妥！” 理是这个理，问题是，怎么镇？酆都鬼神只知道怎么加强原本结界的力量，却实在没有能力也没有把握将它们重新关回去。 说来说去还是天界神仙麻烦，没事儿都来酆都聚会作甚！一个小仙子的审判哪里需要那么多神仙陪审！ 晏珏似乎察觉了什么，他没有回头，却颤着嗓子唤了一声：“……阿婵？” 自从那日他们说通了，翎罗就默认了他这句旧称。 此时也是，她缓和了语调，站到他身边去，淡然又疑惑地侧目：“嗯？” 晏珏不知为何心生不安，“你退到后面，我……” 数道颜色不一的灵光划过，像在晏珏的眼中炸开了一场人间的烟火。 游刃有余的翎罗猛地扭头，只见鬼哭野中跃入十几个低阶小仙，一男仙持剑为首，口中喊着：“我等得天道眷顾修炼成仙，今日必定要为苍生除害！” 大义凛然，可惜实力匹配不上此等决心，他们下去，便被关押上万年的魔兽蜂拥而上撕碎了，天界仙人的血肉中都蕴含着灵气，血腥刺激着品尝过美味，却得不到满足的脏腑。 一时间，所有魔兽的将目光对准了城墙之上，滋补最甚的神女。 吕桭气得破口大骂：“我留着结界禁制是想要手下鬼将能回来一个是一个，那些蠢货下去干什么！干什么！” 魔兽开始堆积肉墙，踩着同伴的身体往上扑，结界不堪重负，晏珏和礼融都显露了神力更强的恶鬼相。 宋江王波澜不惊，这种时刻他的情绪也淡如止水：“怎么办？” 十鬼王不齐，已经沉睡了一半未醒，还剩一个一直在妖界游荡，就算勉强凑齐，他们也未必能复刻出万年前西王母以身献祭的结界…… 酆都城乱成了一锅粥，好在花神坐镇，同行的十二位星宿神君守住了城门，轮回井，天门，加之城中鬼将安排，一切都算可控。 除了添乱送死的那十几个小仙，剩下仙人与联姻送来的仙子们聚在一起，无一不是握紧法器，他们都在等待着。 等待应劫而生的那位神女，献身平苍生祸患。 “我以前是不是说过，你的恶鬼相好像挺可爱的。” 晏珏的神力分散，他造了死地不该有的花园，造了酆都不该有的胧日，又时不时地将自己的神力输送给并不适应酆都阴气的翎罗，曾经他是鬼王中最厉害的一个，厉害到耳朵上必须刻禁咒才能抑制他毁灭性的力量。 如今面对魔兽的冲撞，他的恶鬼相也难以支撑，双膝艰难撑地。 尖尖的耳朵被捏了捏，是翎罗，她怎么这时候…… 晏珏喘了口气，“阿婵，你快回天界请兵，我们几个撑不了太久，你将天门关上，黄泉也封闭，争取一个商议方案的时间……” 傻乎乎，她已经在这里，怎么可能等到救兵。 翎罗搓了搓晏珏的耳朵尖，她作为天界公主来到酆都之后其实没见过晏珏的恶鬼相，记忆里作为杨婵倒是见过，那时候她观察着他，心生喜爱爱屋及乌，觉得这怪模样也别有惹人怜爱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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