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川白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我,我其实一直都很……” “轰——” 倏忽间,地动山摇。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巨响瞬间盖住池川白好不容易憋出来的那声告白。 再往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说不清颜嫣现在是种怎样的心情,像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可她知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总要找个机会与他说清。 至于池川白,则暗自松了口气。 他不该这么冲动行事,若是将颜嫣吓着了,他们之间怕是连朋友都做不成。 二人各怀心事,也顾不上什么告白不告白了,对视一眼后,循声而去。 被这番动静吸引来的人很多,却无人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 始作俑者谢诀若无其事地混在人群中。 该做的,他都已经做好了,而今只需安心坐等谢砚之上钩。 谢砚之可是不死不灭的魔神转世啊,他怎会将希望寄托于这群没用的修士身上? 那群修士不过是他手中的刀罢了。 他真正的目的是,用颜嫣将谢砚之引来,再利用这群修士重击谢砚之,让谢砚之夺走被他动过手脚的魔神右臂…… 好戏即将上演,功成身退的谢诀正欲转身离去,却不想,竟会与颜嫣擦肩而过。 为掩人耳目,他又制了具活傀,以池家小厮的身份行此事。 颜嫣认不出他,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可不知为何,与颜嫣擦肩而过的那瞬,他心中竟泛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 他从未否认过自己喜欢颜嫣,可这并不代表他会因此而放弃利用颜嫣。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矛盾的割裂感在不断加剧。 他知自己因何而恨,因何而妒,又因何而喜。 恨,因求而不得 ;妒,因放而不舍;喜,因他们之间仍有牵绊。 他在人群中驻足,目光落在池川白虚虚环绕在颜嫣肩部的手上,眼底一片阴霾。 自言自语般地呢喃:“快结束了,你在别的男人那儿已经待得够久了,该回来了,我的阿颜。” . 这一夜,终是无人入眠。 没人知晓那凭空冒出来的东西是什么。 又因它是在池家被发现的,且其上还有数道繁复的上古封印,最后只能暂由池家保管。 待谢砚之一死,整个修仙界再共同来钻研该如此解开此物的封印。 天色渐亮,池家上下依旧死气沉沉。 暴风雨来临前总是格外的宁静,明明今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却莫名有股山雨欲来的萧飒感。 偌大一个池家,除却四处张灯挂彩的下人,竟无一人出门。 颜嫣安安静静坐在梳妆镜前,任由那群婢子给自己梳妆打扮。 有人为她描妆,有人替她挽发,这些婢子的手艺皆是一等一的好。 可再好,又有何用? 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再精致的妆面都不及她素颜。 颜嫣倒不在乎这点子细节,反正是假成亲,也无所谓美丑,只要能忽悠到谢砚之便成。 这繁琐的梳妆过程仿佛漫漫无尽头。 临近黄昏,方才告竣。 婚礼婚礼,自是昏时行礼。 这点,修仙界的规矩与凡界无甚区别。 盛装打扮后的颜嫣端坐于步辇之上,被一群着彩衣的婢子簇拥着送上礼台。 为了方便杀谢砚之,池家以最快的速度搭建了个用以行礼的露天台。 台上铺满寓意“恩爱美满、夫妇好合”的粉色合欢花,处处用心,着实叫人找不出一丝破绽。 烟火升空的那刹,连颜嫣自己都生出了一种她将要嫁给心爱之人的错觉。 只可惜,一切皆虚幻,这注定是场充满杀戮的血色“婚礼”。 暮风扬起颜嫣火红的裙摆,她站在高高的礼堂上,等待谢砚之的到来。 “新郎官”池川白有任务在身,来得比颜嫣稍晚。 这还是颜嫣头一回见池川白穿除白色以外的衣裳,一眼望过去多少有些不习惯。 二人并肩立于高台之上,并无新婚夫妇的喜悦,无一人主动开口说话,是肉眼可见的局促。 颜嫣现在很紧张,故而,向来话多的她也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去与池川白交谈,只匆匆瞥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 止不住地在心中想:马上就要拜堂了,也不知道谢砚之能否赶得上? 他若在“入洞房”时赶来,那可就尴尬了,这场戏都不知该如何演下去。 向来淡定的颜嫣都紧张成这样了,池川白更甚。 一方面,他有些不敢直视今日的颜嫣,虽说她这妆画了还不如不画,可那也是相对而言的不那么好看。 至少今日的她乍一看,完全称得上是艳光逼人,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池川白不敢多看,怕看多了,便会心生旖念,纵是如此,他仍感受到了颜嫣的紧张。 他几番犹豫,仍是选择靠近,压低嗓音安抚着颜嫣:“别害怕,他待会儿若是进了迷阵,你便跑,躲进暗室里,把战场留给我们便可。” 颜嫣紧张归紧张,跑是不可能跑的,她费尽心思将谢砚之引来池家,怎么都得留下来欣赏欣赏他落魄时的惨样。 可这些话她不好对池川白说,怕他会因担心她而分神紧张,胡乱点了点头:“嗯,嗯,嗯。” 而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谢砚之即将出现的时候,天边升起了第一颗昏星,长庚。 夕阳将落未落,懒懒挂在地平线上。 猝不及防间,平静被打破。 天之彼岸掠来一群寒鸦,扇翅声汇聚成一片,它们像是被什么东西所惊扰,惶恐不安地哀嚎嘶鸣着。 所有人都抬头望天,残阳似血,层层铺染开。 这一刻,气氛凝重到极点,在场之人皆屏息凝神,静待谢砚之的到来。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迟迟未现身。 天色渐暗,拂过面颊的暮风带着几许凉意。 那群聒噪的寒鸦终于散尽,浓黑的魔气自西北方席卷而来。 气氛愈发凝重,颜嫣反倒在心中松了口气。 一直翘首望天的礼生收到池峻的指示,清了清喉咙,高唱道:“吉时已到,一拜天地……” 他嗓音高亢且嘹亮,在这等落针可闻的环境下无端被放大数倍,可谓是声声刺耳。 就在礼生尾音落下的那霎,魔气逼近,凝结成人形。 男子紫衣墨发,迎风立于高台之上,雍容闲雅,若不是他浑身魔气缭绕,定然无人能猜到,他便是人人喊打的魔尊谢砚之。 比起他这与魔尊形象不甚契合的外貌,更令人震惊的是,这魔头如斯狂妄!竟敢孤身前来抢亲! 他若率兵来攻池家,执意要打破六界的宁静,反倒更让人安心。 一来,是他先动的手,修仙界师出有名,有理由打回去。 二来,他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着实令人惶恐,不由担心,他是否留有后手。 谢砚之凶名在外。 摸不清虚实的情况下,无人敢与他硬碰硬。 饶是他们早有准备,谢砚之现身的那刻仍教人捏了把冷汗。 好在藏在高台下的迷阵一触即发,早在谢砚之落地时便已发挥它的作用。 浓雾自四面八方笼来,将谢砚之牢牢包裹住。 不远处,一只巨大的蜃妖在吞吐云雾,它最擅蛊惑人心,能编织出以假乱真的幻境,杀人于无形。 浓稠的雾气不断喷洒在谢砚之身上,他被困在蜃妖精心编织的幻境中,辨不清虚实。 不断翻涌的乌云堆积在天幕上,苍穹低得仿佛触手可及。 谢砚之又看见了那座曾在他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城楼。 和从前在他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一样。 面色苍白的颜嫣正被谢诀挟持在怀中,锋利的匕首抵在她喉间,她白皙的脖颈染红一线…… 明知一切都是假的,谢砚之仍开口说出了那句话:“放开她。” 谢诀闻言,扬起嘴角,表情夸张地道:“义父,您这话说得可真是……” “我又不傻,若真放开她,岂还有活路可走?” …… 一模一样的话语,一模一样的剧情,已不知在谢砚之脑海中上演过多少遍。 他仍重蹈覆辙,义无反顾地喝下散灵液,自废右臂来换取颜嫣。 “到你了,该放人了。” 堆积在天穹之上的乌云越来越厚,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无声呜咽。 那是暴雨即将来临的前兆。 “啪嗒——” 第一滴雨落了下来,砸在谢砚之泛着寒芒的铠甲上,摔得四分五裂。 城楼上,谢诀甫一松手,刚猛无匹的剑气横扫而来,下一刻,本该春风得意的谢诀眉心骤然现出一道笔直的血痕。 那血痕以破竹之势向下蔓延,不过须臾,他整个人就已裂成均匀的两半。 血似喷泉般涌向天空,溅了颜嫣满身,她呆呆立于原处,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谢砚之静静注视着她。 他知道,下一步,她便要来杀他了。 事实亦如他所预料,颜嫣如乳燕投林般扑进他的怀抱,喃喃自语般地念叨着:“原来你左手也能使剑……” 旋即,她又哭得梨花带雨。 “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喝了散灵液就真要散尽灵力了,你为什么这么傻……” 谢砚之垂眸,配合她演戏,无悲亦无喜:“我身上灵力的确已散尽,方才不过是使尽全力的最后一击罢了。” 颜嫣仰头望他,一脸不敢置信:“此话当真?” 谢砚之颔首,语气淡漠:“当真。” “噗嗤——” 回应他的,是穿心一剑。 滑过面颊的泪痕尚未干透,颜嫣却笑靥如花:“既如此……那么,这场游戏也该结束了。”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老娘等这一天可是等了足足五百年。” 意外?他又怎会意外? 他内心早已惊不起半丝波澜。 他不害怕自己会死在颜嫣手上。 从来都不。 比起这个,更令他在意的,是背叛。 可是无所谓了,一切都早已无所谓了,她背叛又怎样?不背叛又能怎样? 这场雨终于落大了,倾盆而下。 鲜血染红谢砚之的衣襟,在雨水的冲刷下一层又一层晕染开,他却视若无睹。 以血肉之躯抵着那柄剑,步步逼近,任由鲜血肆意流淌,纵使被剑刃贯穿身体,亦在所不惜。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终于能抓住了。 他紧紧搂住颜嫣,俯身埋在她颈间低笑,雨水打湿长睫,他的笑,温柔中透出几分病态的执着。 “阿颜,我既抓住你了,便绝不会放手,任你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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