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萝温声道:“除却招弟外,我家中还有一个妹子,名叫阿香。” 满妈妈盯着她,像是在琢磨她话中有几分真假。 “说来惭愧,前不久趁我不在家中,阿香叫她生父哄了去,说是要给她找个好婆家,却是转手将她卖了。我回家后得知此事,这才想要潜入不夜城,谁知这里与我想象中完全不同,昨儿在前楼被关了一天,什么都没打听到,也不知我那可怜妹妹此时身在何处。” 满妈妈是人精又不是傻子,这秦粮满嘴的话分不清个真假虚实,恐怕这番说辞也不一定为真,但她正值缺人之际,哪怕知道女萝在说谎也不会戳穿,于是掩嘴一笑:“原来是这样,我说你跟楼下那招弟生得不大相似呢。” 女萝浅笑,面不改色:“祖上也曾有幸出过几位修者,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便随母亲生活,昨日跟妈妈说谎,实在是对不住。招弟阿香与我并非亲生姐妹,我与母亲生活在宣弋城下属的桃树村,平日多受阿香一家照料,后来家母与阿香生母双双过世,我们姐妹几个便相依为命,那日我出门在外,回来便不见了阿香,得知她为生父出卖,这才一路追来,寻妹心切,还请妈妈不要怪罪。”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满妈妈伸手摸了摸,沉甸甸,打开一看,尽是金贝,顿时笑弯了眼眸:“这话说得着实是客气,可这卖身契……” “既然来了,找不到妹妹,我是不会回去的,若妈妈不嫌弃,可暂时收留我一阵子。” 说着,女萝笑吟吟道:“风月楼没了头牌,想必已被其他几家压迫的喘不过气,每日赚得钱少说折了一半,妈妈,难道我比那逃走的头牌要差?” 满妈妈也知道这女子既然主动卖身,必然另有所图,她说的那番话虚实掺半,拿不准究竟哪句真哪句假,找人是真,宣弋城应该也真的有个桃树村,可这秦粮究竟是不是桃树村的人,阿香究竟是不是她的妹妹,那就不知道了。 可有一句话秦粮说到了她心坎上。 那就是自打没了飞雾,风月楼每况愈下,完全比不上广寒阁跟翠莺院,要调教出个头牌,少说也得几年时间,到那时风月楼早不知在哪儿了! 更何况…… 女萝见满妈妈神色几度变换,依旧不急不慢,最终满妈妈露出热情笑容:“如此甚好,姑娘若是乐意在我这风月楼歇脚,也算风月楼的荣幸。”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无比和谐。
第42章 红菱在屋子里翻来覆去, 不知为何睡不着,她想那胆大包天总谋算着要逃走的女人,刚才趁乱跑出去,该不会……是想逃吧?那她可真是疯了、疯了! 先不说楼下有多少打手, 就是逃得出风月楼, 她也无处可去, 在不夜城,每一个独身走在街上的女人都会引来注意,即便逃到城门口,守卫也不会放她出去。 被抓住就死定了! 她又来回翻了几次身,那女人还没回来,但下头已经安静了, 方才彭明怒吼着让姐妹们都回房去不许出来, 呵, 摔得头破血流还不忘耍威风,怎么没把这贱货摔死呢! 红菱忍不住看向同房的另一间床铺, 她是个很识时务的女人,沦落到前楼做低等倡也从不惹事,于是她看着对面这张床来来回回的换人, 她们每一个都活不长, 每一个都跑不了,跑什么呢? 好死不如赖活着,反抗会死逃跑会死,红菱只想早点赚够钱赎身,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 恩客们是不能依靠的,他们睡你时甜言蜜语不要钱的往外洒, 自以为跟你有了几分感情,就想白僄,有些厚颜无耻的还反过来问你要钱,红菱不信男人,她只信钱。 哪怕她被亲爹卖来时只值五十个银贝,想离开,赎身钱也要五十个金贝,这就是不夜城的规矩,有时红菱也不懂,为何她爹要卖她,她自己不愿意,却没人听她的? 她怎么就跟那牲口一样,说卖就卖? 红菱十二岁被卖来,十四开始接客,如今她已经二十有三,向来比狗听话,也从不异想天开,她在这小屋子里待了快十年,却因为一个新来的女人胡思乱想起来,那点子死灰仿佛又要复燃。 肯定是对方给了自己两个金贝的缘故! 太傻了,太笨了,要是因为逃走被抓住活活打死再装麻袋里丢掉,那也是活该! 红菱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她把上衣往下拽,露出一片胸脯,又整理了下头发,走过去开门。 门一开打手就过来了,声音威严:“干什么!不好好在屋子里待着!” 红菱娇笑两声,“好哥哥,你知道我的,我这一天接上十几二十个客人都照样没事儿人,那些个中看不中用的,哪里比得上你啊,正巧我那同房的姐妹不在,要不,哥哥进来说话?” 打手顿时笑骂了一句骚货,目光露骨,红菱也坦荡荡挺起胸脯任由他看,换作往日这人也就被她勾来了,可今儿个,打手想了想,说:“你还是回屋待着去,妈妈跟那女人还没出来呢,一会儿瞧见我不好好看守,少不得要罚我。” 完了冲红菱挤眉弄眼的暗示:“等下午的,让你瞧瞧好哥哥的厉害!” 红菱娇嗔两句,这才转身回房,门关上的瞬间,她面上的笑便消失不见,低声骂道:“挨千刀的畜生。” 她觉着自己问了这一句,算是仁至义尽,再多的没了,这两个金贝也是货银两讫,是死是活她都没那么大本事管,爱咋咋地吧。 她得再休息会,在这不夜城,低等倡伎病了没人管没人问,她没资格生病,只能靠睡觉来缓和。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就听见有人进来,红菱想着许是先前勾搭上的那打手,这些人跟发情的公狗一般,随时随地都能上,可她现在很困,不想多说,于是直接把腿分开,意思是让对方随意了。 “红菱,快醒醒,红菱?” 女萝摸了摸红菱的额头,一片滚烫,只好将红菱从床上抱起来,红菱晕晕乎乎分不清今夕何年,恍惚中自己好像又变成了小孩,那时阿娘还没死,她皮的一身泥巴,阿娘一边生气骂她,一边轻轻给她擦去脸上脏污。 后来阿娘病死了,爹急赤白脸想娶老婆又没钱,就把自己给卖了,卖了五十个银贝,爹走的时候头也不回,她又哭又喊又追,好几次想跑,都被抓回来毒打,其实她也知道,她让人睡一次也就几个钱,这辈子怕是都攒不到赎身的五十个金贝,可那又怎样呢? 她要是不做这梦,她活着还为了啥? “娘……” 是谁抱着她?这样温暖轻柔,跟阿娘一样。 满妈妈站在门口,用绸缎做的帕子捂着口鼻,嫌弃这满屋子的味儿,“我说,姑娘,那后楼贴心懂事的丫头可不少,要多少有多少,给你安排上十七八个也使得,你却要个低等倡伎伺候,不是自降身价么!” 红菱虽泼辣,实则身材瘦小,顶多有八十斤,只少不多,为了防止伎子逃跑,不仅不给她们裤腰带,连饭都少给,怕有了力气就生出异心。 因此女萝轻轻松松将红菱抱起这行为令满妈妈头疼,她对女萝态度这样好,全是为那张脸,为一个月后的极乐之夜,女萝乖乖听话自然最好,可这身板儿,轻而易举抱起个人,未免力气太大,毫无女儿家的柔美! “哎呀,行了行了,姑娘,你可快撒开手吧,这病气要是传染给你可不成!” 满妈妈上去扒拉女萝,“我这就让人给她看看,保管让她活蹦乱跳的到你身边伺候,成不成?” 女萝心里还惦记阿刃,同时不想跟鸨母撕破脸,便暗示当车留下一只分身螳螂跟随红菱,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自己也能第一时间得知。 一楼那两个被打死的男人已经叫抬了出去,阿刃呆呆地站在那,女萝喊了她一声,她立刻跑到她身边,委屈地抓住女萝的手。 她知道自己笨,又不会说话,怕坏了阿萝的事便从不开口,但跟了阿萝这么久,天天被她教着读书识字,见识了大千世界,阿刃并不像从前那样木讷呆滞,她心知自己把人打死怕是要给阿萝添麻烦,因此委屈又不安。 满妈妈对阿刃很是不满,女萝则看了眼正在擦地的几个龟公,嘴角微微扬起,对满妈妈说:“不过死了两个打手,又不值什么钱,再招也就是了。” 没人会想到她如此不将人命当回事,满妈妈想说些什么,女萝回握阿刃的手,道:“我家妹子天生神力,手上稍有个不注意便可能弄死个人,但是,你们为何要惹她生气呢?” 阿刃虽力大,本性却温柔善良,修炼时无法自控,连碰同伴们一下都不敢。正因为变强了,所以才更害怕伤害别人,能让她出手打人,必定是旁人的错。 这话说得简直蛮不讲理,满妈妈心有不满,终究是暂时忍耐,等过了极乐之夜…… 于是皮笑肉不笑道:“姑娘说得是,这前楼污秽,姑娘还是同我去后楼罢。” 阿刃隐隐感觉不对,她总觉得阿萝要做很危险的事情,下意识便不想让女萝随满妈妈走,满妈妈没说话,静静等待,这胆子大的姑娘,满妈妈可不是头一回见,谁是狼谁是羊,尚未可知。 若是没有人带,只留在前楼想要将风月楼摸清,那可不容易。 这风月楼占地极广,前中后三楼互不干涉,到处都是打手,前楼房间众多,逼仄狭窄,只留有台阶与走廊供僄客行走选人,中楼则好上许多,不仅房间更加宽敞,伎女们也略微自由些,中楼院子的凉亭里,能看见几个伎女正懒洋洋地赏花小憩,她们身价更高,大多识文断字,若非衣着过于暴露,看起来甚至像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 到了后楼,那更是与前楼中楼截然不同,要不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女萝甚至会以为自己身处勋贵世家。 “姑娘跟我来。” 满妈妈带着女萝上到最顶上一层,在前楼看不出来,到这里女萝才发现后楼临水而建,凭栏可将整座不夜城尽收眼底,不夜城那条贯穿全城的大河在这里汇聚成湖,湖中间有一座金碧辉煌的水上宫殿,除却风月楼的后楼外,还有另外两家女闾后楼,与风月楼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这给女萝一种强烈的割裂感,仿佛前楼、中楼、后楼是三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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