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侯爷有见识,眯眼道:“迷幻之术?”他退后一步,环顾左右,终于在门上找到了可疑的东西。 一面写着“福”字的旗帜,被悬在房间上方。 他正要伸手去取悬在门上的艾旗,却忽觉眼前一花。砰,天旋地转,倒在地上。 他俩被人一手一个,头被摁在了地面。 “放肆!”江世子和江侯爷拼命挣扎。他们习武,又是成年的强壮男子,身上却像压着虎象,无法起身。 江世子喊:“我乃忠勇侯世子,是安王的内侄,朱家的贵客,小小婢仆岂敢冒犯!松开!” 压着他们的少年却不言不笑,表情冷漠,像是听不懂,手上千钧力未松分毫。 江家父子杀猪似的嚎叫引来了朱家人,见此情景,吓得赶紧去通报。 朱员外就带着一个年轻女冠匆匆而来。 方脸女冠随意一指:“放开他们吧。” 那少年才松了手,照旧坐到一旁的台阶上,面无表情。 但江家父子连滚带爬从他手下逃出,冠发皆散,心有余悸,怒道:“朱豪,这就是你家的待客之道!我来探望自己的亲外甥,竟遭此羞辱!” 回他的却是女冠:“鬼嚎什么!别碰我的艾旗,谁动你!” 江世子道:“原是你这妖道设的阵!什么艾旗,我们想进去看望表弟,门前却遇迷魂阵,父亲发现是那个旗子搞的鬼,才去摘它……” 他话音未完,便见朱员外乃至附近的朱家人全都变了脸色。 他一向看不起的朱家姨父盯着他,竟眉头紧皱,鼻翼微动,双唇紧抿,眸子黑沉得不同寻常。 方脸女冠冷笑:“确实是我设的艾旗。不过,对普通人而言,它只是一面悬在门上的旗子,没有任何其他作用。它真正拦住的,是心怀恶意的异类。如果误拦,那也是你们身上沾的异类气息太重。” 江家人大怒:“妖道,你说什么!你说我们对外甥心怀恶意!”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朱员外拦住。 他已收了恨意,使了个眼色:“云真子道长,定是误会。法宝应也有失灵之时。” 又对江家人说:“侯爷、世子,绯儿此病最怕见人,连丹娘都轻易不进房屋。谢你们一片诚心。等孩子病好,定叫他亲到京城,拜见外祖母、舅父,共叙天伦。” 最终,江氏父子还是被安抚下来,怒气冲冲,脸色铁青地回客房去了。 奇的是,他们自觉受辱丢份,却从始至终,没有提过离开朱家。 修行者们闻讯赶来,闻言,黄鼠狼道:“我就说!这两头地羊鬼,一个来源的,怎么可能有两种不同的气味!原来,一头是你朱家酿造,一头,是他人酝酿,跟上你家的。” 李秀丽对朱豪说:“干嘛放他们离开?他们是人,但他们身上几乎浸透了地羊鬼之炁,必定常伴地羊鬼左右。就是掏你孩子五脏的那头。” 而地羊鬼性嗜利,诞生于“高利贷”的概念,其掏空人五脏的妖术,是印子钱掏空家财的过程,在幽世的映照。 换句话来说,江氏父子打的就是掏空朱家的主意。 “这就说明,他们对你家,也不怀好意。” 少女抚着蒲剑,全然无视世俗身份,寒光照冷面:“捉住他们,顺藤摸瓜,先杀一头地羊鬼。” 朱员外先时恨怒交加,但随后已经明白过来。却颓然道:“再等等,再等等,容我再考虑考虑……让我再想想……” 女冠嗤笑他软弱。 白鹤却按住她的剑:“道友,世俗之内,并非那么简单粗暴。让他自己权衡罢。” 朱豪坐在孩子的门前台阶上,雪与发灰鬓发染在一起,冻得他从肉身到心中,都牙齿战战。 他已经想起,绯儿的“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前段时间,丹娘带着他,一起上京拜访外祖忠勇侯江府。 回来之后,丹娘就常神思恍惚,朱绯表面无恙,则开始渐少食水。等他们夫妇发现不对时,绯儿已经“病”得起不来身,五脏空了大半。 他恨江家吗? 他恨,恨得滴血。 他恨江家背后的安王吗? 恨,恨得切齿。 他知道这笔权势“有毒”,但一旦沾染,想要反抗、解脱,往往就由不得自己了。 这,何尝不是一种“高利贷”? 他借江家起家,借安王做大,这是借来的本金,可滚滚利息,偿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偿尽。 他们甚至要他独生孩子的命,想要把朱家吞吃殆尽…… 恍惚间,他想起了那些被朱家放了印子钱的百姓。 他们或家贫无计,或走到绝路,或被引诱,来借他家的印子钱。 他们也知道这笔钱“有毒”,但往往走投无路。随后,命运就不再由他们自己。 他也会把他们一点一点,从里到外,由浮财到家庭,到人生,吞吃殆尽。 平民百姓无法与他对抗。 他就能与安王对抗吗? 只有这一刻,朱豪回顾平生,感到了强烈的悔意。 大雪中,一个声音轻轻叫他:“老爷。” 一把伞撑在他头顶,江丹娘憔悴不堪,满面病容,脸上浸透了苦意。 她也知道了真正挖开绯儿内脏的地羊鬼来自哪里。 江家的人脉,是当年付给丈夫的本金。她的绯儿以及整个朱家,都是赔不完的利息。所以,地羊鬼从江家随之而来。 朱豪从悔恨痛苦中回过神,握住她的手,忽然说:“丹娘,伤害绯儿的既然是江家带来的地羊鬼,而不是我们家诞生的那头地羊鬼。我们可以仅除了害绯儿的那头,不管我们家的那头。这样,就算炁运反噬影响江家、乃至安王,降怒下来,我们夫妻一力承当。而我们的家业和绯儿都能保住,安王还要利用我们家铺开的人脉网,罪责我们承担,他们会放过绯儿的。到那时,我们家业还在,江家、安王就还需要我家,绯儿可以顶替我们的位置……” ** “干嘛告诉他们,害朱绯的跟祸害安城百姓的,是来源不同的地羊鬼?”李秀丽皱眉:“朱家为了自己家能继续敛财,放任地羊鬼为祸安城。得知除去祸害朱绯的那头,却可以不影响自家,他们怎么还会继续跟我们合作彻底抚平溢出区?” 之前黄鼠狼、李秀丽说的话,是白鹤示意说给朱员外听的。故意告诉他,两头地羊鬼不是同一来源。 白鹤却说:“不,如果他们真的想清楚了,朱家会主动继续跟我们合作的。因为朱家事实上已经无路可走。” 当夜,朱家夫妇打扮正式而整齐,到了客厅,礼见修行者们,齐行大礼。 “大师,请今夜助我们除去鬼物。” 白鹤问:“你们想清楚了?” 夫妻俩点了点头。 朱豪露出阴狠神态:“两头地羊鬼,我们都要除去!” 白鹤道:“你们作孽多年,与地羊鬼牵连太深。铲除鬼物,抚平溢出区后,你们炁运连命,极有可能暴毙。” 江丹娘说:“我和豪哥已经想清楚了。这些年来,我们为自己,为将江家,为安王,做了太多不该做的脏事,纵使我们夫妇舍命抵罪。但要留下这份家业一日,江家,乃至安王,就会源源不断地勒索、操纵绯儿甚至是他的后代,直到吞吃殆尽,永无宁日。” “就像,我们在给安城百姓发放印子钱时,不到他家的最后一点价值被榨干,我们也不会勾去他的名字。” 朱豪说:“道长曾说,青衣可以躲避地羊鬼。青衣者,卑贱者也。真正毫无榨取价值时,地羊鬼才会将你如同敝履一样忽略。” “我自知此生造下孽障无数,不敢求安城百姓原谅,更不敢说什么‘赎罪’。朱某一向自私自利,即使是今日考量,也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而已。” “今夜之后,我们所有家财,都将散回民间,所有债务利息,一笔勾销。请各位大师,一路暗中护送绯儿离开安城,我们已经为他安排好了剩下的一切,用的都是干净银子,不多,只足他温饱后半生。” 朱家夫妇再次叩首,便站起来。 一垒账本、高利贷的出借记录,债票等等,被人抬了上来,悉堆一起。 空气中,腐败的臭气逐渐浓郁,一个若隐若现的黑影在账册上扭曲着成型…… 朱豪噙着冷笑,吩咐家丁:“去,请江侯爷、江世子。就说我答应了安王的要求,今年愿意再增三成银子。请速速来商议。” 江家人得知让步,惊喜万分,当即连夜快步而来。 他们入厅之时,江侯爷嘴里嚷:“三成不够了!你今天得拿出四成来……” 他们贪婪的嘴脸显露,黑夜中,隐隐有一个黄睛黑面的巨大影子,凡人不得见,却逐渐凝聚。 话音未落,四道身影齐喝:“孽障,哪里走!” 蒲剑、佛珠、桃木剑、黄影,四面锁住了地羊鬼的去路。 账册上成型的稍瘦黑影,一现身,也仿佛极度仇恨般,猛然朝更大的鬼物扑了过去! 在江侯父子惊恐的神色里,锋利的宝剑擦着他们的耳朵,穿透了鬼物的心脏,将无形的它变得有形,连剑一起钉在了地上。 佛珠串死死地绞住了它的喉咙,不断缩紧。 黄鼠狼咬住了它的脚。 桃木剑劈开了它的肚腹。 白鹤从巨大的地羊鬼腹中,剖出了一个蜷缩的小小虚影,面貌正是朱绯,其五脏六腑正在虚弱跳动。 剖出肚腹的一刹那,江侯父子还来不及惊恐现形的鬼物,便觉肚腹剧痛,仿佛被剖开的是自己,他们猛然呕了一大口黑血,耳鼻也都溢出鲜血,瞬间瘫软在地,昏迷过去。 在李秀丽的视角里,他们身上的炁在飞速流失,降至一个极低的状态。 而江侯身上还有一条线连向夜空无穷远处,不知通向何方,线那头,也隐隐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哀嚎,似是一个成年男子原本高傲的声音。 枯松接过那个蜷缩的虚影,用一颗佛珠吸收了它,再伸手一弹:“尘归尘,土归土,去!” 佛珠裹挟着虚影,急射进朱绯院中,落在了床上年轻人的肚腹中。 血肉的内脏顶替了虚假的木石。 本来除了呼吸外,几乎若死的他,忽然咳嗽起来,不断咳嗽,然后竟自己翻了身,睁开眼,扶着床沿,咳得天昏地暗。 他咳嗽、呕吐出了无数沙土。 苍白若纸的脸上,渐有血色。 外间听到动静的丫鬟,掀开帘子一看,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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