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安谨唤来林越,得知小道士早晨便离开了,临走前,还吩咐他三日不许取下金符。 “殿下,您今日可要参朝?” 燕安谨的气色比起昨夜好了许多,早已能够下床,不影响正常活动。 他只着一件洁白中衣,懒洋洋地靠坐在床头,乌青的长发如绸缎,柔顺地散在身后,手执一卷书,头也不抬地慢声答:“告假。” “是。”林越早已习惯了自家主子懒散安逸的性子,但凡身子有半点不适,都会在家休息,断不会出去找事做。 另一边,江采霜刚翻过围墙,回到平远侯府。 她忐忑不安地回到自己的院落,正好碰到翠翠困意朦胧地从屋里出来倒水。 见她出现,翠翠十分自然地跟她打招呼,“姑娘回来啦。昨夜在采青娘子的院子里睡得可好?” 江采霜挠了挠脸颊,一路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我……睡得挺好的。” 幸好采青姐姐帮她打了掩护,不然若是娘亲知道她一夜未归,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 “姑娘可用过早膳了?若是还没用过,我让小厨房把饭菜端来。” 江采霜正好有点饿了,便让她把早饭端过来。 翠翠把盆里的水倒掉水渠,一转身,瞧见江采霜手里拿着个小包袱。 “姑娘手里拿的什么?” “……绣品,我从采青姐姐那里拿的绣品。”紧张地说完,江采霜一溜烟跑进屋里,把包袱藏到了自己床上,用被子压住。 过会儿,她去了堂姐的院子。 江采青刚起床吃饭,见江采霜过来,忙热情地迎她在自己身旁坐下,让婢女添了副碗筷。 “小厨房新做的蒜黄瓜着实爽口,酸辣开胃,你也尝尝。” 江采霜尝了一口脆生生的蒜瓜,味道果然不错。 “采青姐姐,昨日多谢你帮我瞒过我娘,不然我娘肯定担心坏了。” “亲姐妹还说什么谢字?不过你可得跟我说说,昨日都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儿。”江采青神色兴奋,迫不及待想知道昨夜都发生了什么。 她对随侍的婢女们摆了摆手,吩咐道:“我跟妹妹说点贴心话,你们先下去,我没喊你们不要进来。” 屋里只剩下姐妹二人,相对而坐,江采霜将昨夜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江采青听得入迷,先前拊掌称快,到了后来忍不住拿着帕子,呜咽泪垂。 听完故事,她感慨道:“这些女子身陷青楼那等污秽之地,却都是品行高洁,至情至性之人。只因一个‘同是天涯沦落人’,便能对红知的痛苦感同身受,甘愿冒此风险,替枉死的姐妹复仇。反观那马兴凡,枉他饱读圣贤书,到头来,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他自己只留了一肚子坏水,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活该。” “是啊,他那心怀不正的仆人也被判了极刑。就是不知道,香佩和香秦两位姐姐,最后结果如何。”江采霜心下还是难免担心。 江采青开解道:“她们杀人是为了姐妹情谊,最后也并没有杀死马兴凡,我觉着听你所说的燕世子不像传言那样暴戾无情,反而是个是非分明的人,不会判得太重的。” “嗯,我也这么希望。” 聊完了案子,江采霜想起一件事来,“对了,刚才我一路走来,怎么感觉府上今日比平时热闹?” 江采霜说:“前两天听我娘说,我们府上快有喜事了。” “什么喜事?” “你忘了?采薇姐姐自小就与康平伯府的公子定下婚约,估摸着这几日,伯府就会派人来府上提亲了。” “这么快?” “是啊,两人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若不是……若不是采薇姐姐两年前出了事,本来两年前他们就该成亲的。” 江采霜闻言,语气雀跃地道:“那我们可得尽快为采薇姐姐准备新婚贺礼。” “那是自然。”江采青放下筷子,“你先休息两天,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铺子里挑选。” 一说起上街买东西,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都颇有些兴奋,脑袋瓜凑在一起,热火朝天地议论了半晌。 直到中午被娘亲叫去一同用膳,江采霜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临走前,她不忘跟堂姐借走了一篮子的针线。 定北王府。 午后的阳光温暖明亮,从梅花窗下漏出斑驳的光影。 窗下,燕安谨悠哉地躺在美人榻上,脸上盖了一本古书,闻着纸卷墨香,听着窗外的啾啾鸟鸣,昏昏欲睡。 宋允萧跷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里,叽叽喳喳地跟他说两句京城最近的新鲜事。 “平远侯府要与康平伯府结亲的事,你听说了吗?” 说罢,宋允萧也不在乎他回不回应,自顾自说着:“说起来也怪,这平远侯府的嫡女,两年前本来都要出嫁了,结果脸上突然生了怪异的红斑,遍寻名医都没有治好。两家的婚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谁曾想,前几日寒食节,那姑娘的脸突然又好了。你说,她是不是并非生病,而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燕安谨被吵得睡不着,眉心跳了跳,拿走盖在脸上的书,俊颜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想知道?” 宋允萧忙不迭点头,“当然想知道。” 宽大的袍袖落下,燕安谨徐徐抬起手臂,莹白如玉的指尖对着他虚空一点。宋允萧便觉得脸上发热,赶忙拿起铜镜一看,脸上多了朵大红花,正正地印在右脸中央。 宋允萧吓得差点把铜镜丢出去,“这是什么鬼东西?” “所谓的红斑,不过是浮灵留下的印记而已,执念消了自然就没有了。” “那我脸上这个红花什么时候能消下去?” 燕安谨勾唇,绝美的脸上绽开一个灿如春华的笑容,可说出的话却让人如至寒冬,“三日不说话,自会消除。” 不让宋允萧说话,那可比杀了他还难受。 “你你你!笑面阎罗!人面兽心!不就是吵你睡觉吗,至于对我下手这么狠?” 就在这时,林越捧着一个托盘进了屋,“殿下,这是白露道长差人送来的。昨日道长不小心撕破了您的外衣,缝补之后,派人给您送了回来。” 托盘上放着一件玄色的男子外袍,袖口和衣襟都用金线绣制了暗纹,做工精巧华贵。 燕安谨自然认得出来,这是他昨天穿的那件衣服。 怪不得早上醒来发现衣服不见了,原来是被小道士带走了。 一件衣服而已,撕了便撕了,怎么还特意带回去缝补? 小道士做事还真是一板一眼,古板得有些可爱。 男子月白锦衣凌乱,没骨头似的卧在美人榻上,精致绮丽的眉眼舒展,嗓音噙着不易察觉的笑意,轻声道:“放桌上吧。” 宋允萧闻言,顿时来了兴致,“白露道长?这位道长是男是女?” 林越答:“回宋公子的话,是一名女子。” 宋允萧忽然记起一个人,兴奋地从椅子里站起来,“那天在马车上,你说有个道长派机关鸟给你传音,是不是那个道士?你跟她什么关系,她怎么会撕你衣服?” 燕安谨惬意地晒着太阳,轻描淡写道:“她帮我压制身体里的妖乱,施针的时候,意外撕坏了衣服而已。” “怪不得你今天过得这么悠闲。”宋允萧嘀咕道。 惦记着今日初七,他特意来定北王府探望。以往每月今天,燕安谨可都是在病榻上过的,今天却生龙活虎,还有心思教训他,原来都是那位道长的功劳。 “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尽快找寻到菩提子才好。当年佛法盛行之时,护国寺曾经供奉着三颗菩提子,如今另外两颗菩提子下落不明,只知道清风老怪手里有一枚。可他行踪不定,道行高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想到昨夜,小道士信誓旦旦地在他面前,说愿意为了他向师父讨要宝物,燕安谨目光不由得深了几分。 他并没有告诉宋允萧,她便是清风老道的爱徒。 “不说这个了,”宋允萧不想说这么沉重的话题,转而八卦地问,“那位小道长,究竟是哪个府上的姑娘?” 燕安谨桃花眼上挑,侧眸瞥向他,凉凉地出声提醒:“别忘了你脸上的东西。” 言下之意,不该问的别多嘴。 宋允萧赶紧捂住脸,闭口不言。 可是等他从书房出去,私底下,还是忍不住偷偷向林越和梁武打听,“快跟我说说,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这……没有主子的吩咐,我们不敢说。” “你们大胆说,出了什么事有我担着。当初可是有高人算过,只有燕安谨的终身大事有着落了,我的桃花才会来,我能不着急吗?” 林越跟梁武对视一眼,努力藏住脸上的偷笑,“衣服是平远侯府的下人送过来的。” “平远侯府?难道是江水寒的妹妹?” “好像是。” “是他哪个妹妹?”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你们见过她吗?有没有戴面纱?” 梁武回忆了一下,说道:“初次见的时候,好像是戴着面纱,过了寒食就没再戴了。” 跟传言完全对得上。 宋允萧的脸立马垮了下来,方才的激动一扫而空,“完了完了,居然是她,人家可是有婚约在身的。” 小道长都有未婚夫了,谨安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他的终身大事不解决,自己的桃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 不行,谨安不着急,他着急啊。无论如何,他都得盯着这桩婚事。 说不定那伯府公子并非良人,他把江家妹妹救出来,既能帮到燕安谨,让他欠自己人情,又能趁机向江家妹妹问得机关鸟的秘密,最后还能让自己的桃花快快来,岂不是三全其美? 宋允萧当即就迫不及待地动身,派家仆去盯着康平伯府。 他离开得匆忙,忘记捂住脸上的红花,一路上引得无数路人哄笑。 待宋允萧离开,林越走进书房,笑着禀报道:“宋公子这次怕是要误会大了。” 燕安谨嗤笑,“他自找的。” “主子,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说。” “关于从醉香坊收集来的口供……起初这些人口径一致,引导我们把香墨和马兴凡联系到一起。后来我们去打听谁跟香佩关系最好,这些人的回答又五花八门,各不相同。她们是不是故意误导我们?还有鸨母刚好在案子最关键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这件事可要追究下去?” 塌上的人无精打采道:“有什么好追究的。悬镜司还堆着那么多陈年旧案,若是你闲得发慌,就去把那些一桩桩案子查明。” 林越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属下多嘴,属下这就去跟梁武说,让他去查案。” 等出了书房,林越走了几步,才慢慢回过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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