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琮沉吟几秒,嗯了一声,揿灭了灯。 灯灭的刹那,他说:“那个姜红烛,死在三十多年前,她的死多半有蹊跷,跟‘人石会’脱不了关系。这趟,如果背后的人是她,她八成是回来报仇的。如果不是,那来的人,也一定是为了她来的。” 黑暗里,看不到颜如玉的表情,但听动静,也知道这货又激动了。 “怎么看出来的?” 陈琮说:“很明显啊。” ——事情只有小部分人知道,方天芝、黑山、三老等等,都是上了年纪的,三十多年前,正值青壮,应该或多或少参与其中。 ——福婆见到照片、甩出手机的反应,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亏心。 ——对方上来就下重手,一而再、再而三,连“人石会”有了戒备都没收手,这样的“勇夫”,不是受激于重赏,就是因为血仇。 事情扑朔迷离,但跟他应该没什么关系了,他的结已经解开,过两天就可以高高兴兴回老家了。 陈琮一身轻松,要说还有什么小遗憾,应该就是葛鹏了:相识一场,又得金媛媛“救”了一次,也算是有缘聚头。 这小子,人间蒸发一样,到底跑哪去了? *** 陈琮还以为,今晚总算是能睡个好觉了,没想到,又做梦了。 这一次,不好说是不是噩梦:他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扰动惊醒,心慌气短,烦躁难安。那感觉,很像地震来临前的动物,想乱跳、想出窝、想上树、还想拱圈。 他翻身起来,大口喘息、口干舌燥,窗帘拉得太紧了,一丝光和气都不透,他大步过去,唰地一声拉开。 窗外,简直是一出魔幻现实主义大片。 停车场还是那个停车场,小车大车都趴伏得安稳、纹丝不动,但颜色不对。 整个停车场,不止停车场,视线里的一切都被裹在涌动着的半透明油彩当中,明明房子、车子乃至路灯、垃圾桶等各类大小物件都是静止的,偏偏不同的色彩是在游动、挤压、碰撞、甚至互相渗透的。 色彩有多种,油黄色、青绿色、黑色、紫红色,以及来不及细细辨认的其他颜色,色彩的诡异流动带来了视觉上的假象,会让人觉得,整个环境也在扭曲、变形。 更妖的是,陈琮可以肯定,这些色彩不是看画那种平面二维的涂抹,而是三维立体铺展的,所以色彩行进之际,会隐约出现明暗的拖影。 还有,这些颜色本身也不平静。 油黄色在晃漾,陈琮就是凭这一点确认自己是在做梦。 青绿色中有雾状的起伏,黑色中有更黑的杂点以及流动痕迹,紫红色中又好像有针,极细极长,贯穿其中。 他乍看时觉得,这种多色的混杂颇似梵高的名画《星月夜》,后来觉得不适,更像《呐喊》,试想想,《呐喊》这幅画,所有颜色躁动般游起来撞起来挤压起来,还向着现实入侵、三维展开,并且每一种颜色内部,都是活的…… 色彩狠起来,是能杀人的。 这不止是眼花缭乱,这是让人的五感运转都崩盘了,陈琮呼吸急促、心跳过速,开始出现幻听,甚至会突然惊惧,觉得那颜色铺天盖地、即将把自己压扁。 多亏了突如其来的一声信息音,仿佛一根自天而降的尖细钓线,把他从那个窒息的大漩涡里颤巍巍拎钓出来。 陈琮腾一下坐起,大汗淋漓。 这真还不如梦到蛇呢。 颜如玉跟他说话:“怎么,做噩梦啦?吓我一跳。” 陈琮转头看。 那声信息音不是幻听,颜如玉真的在查看手机消息,一张脸被屏幕光映得白亮。 陈琮抹了把额头的汗:“几点了?” 颜如玉答非所问:“嚯,天不亮发这通知,昨晚上肯定出什么事了。” 还念给陈琮听:“第四十七届大会延期,会众可根据工作安排,自行选择去留……散会咯。” 这就……散会了? 陈琮觉得自己有一半还停留在梦里,听颜如玉念信息,每个字都听得清楚,连缀成句,就是反应不过来是什么意思。 他僵了会,下床走到窗前,拉帘推窗,想让凌晨的寒气帮自己醒醒脑。 天确实没亮,但边缘处最稀薄的地方,已经隐隐渗出晨曦的微白,停车场还浸在安静泛黄的路灯光中,正对着窗停了辆蓝色的皮卡,车灯像两只呆滞的眼。 一阵风吹来。 真特么冷啊,陈琮抖抖索索伸手,又关上了窗。 *** 肖芥子也还没醒。 可能是因为昨晚上运动量有点大,她睡得很好,停车场靠近马路,总在过车,其实有点吵,但听习惯了之后,车声就像河流,连绵不断,反而把人拉向更深度的睡眠。 睁开眼的时候,身周都是雾,像混沌初开。 这场景,她每晚都能见到。 她爬起来,向着雾里走,心里很平静,知道走着走着,雾气就会渐渐消散,接下来,会像书里说的那样: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升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 又走了一段,她停下来。 没有雾了,可能是因为多“长”了一只眼睛,这次看周围,比之前每一次都要更清晰。 天地阔大,是黑白二色,黑色罩在头顶,白色则自半空延展到脚下,分界处不是平直的地平线,是斜而巨大的一条——这个世界像是经历过挥刀一斩,留了条无边无际的刀痕做分界线。 肖芥子原地坐下,顿了顿又躺倒,阖上眼睛,两手努力向左右伸展开,陷进地下,想象自己是一粒呼吸着的种子,而手指是种子上长出的根苗,要尽可能多地向大地汲取养分。 姜红烛说,这叫“石补”。 她说,吃东西是补,养石头也是补啊,石头也是能养的你信不信?就好比乡下人养猪崽,它小的时候是你照料它,养大了,膘肥体壮,就该它回馈你了。 石头养着养着,也跟人亲,养到后来,就好开宰进补了,只不过补的不是营养,是另一些东西罢了。 这话,肖芥子是信的,毕竟她的石头是和田玉,而关于玉,民间自古就有很多说法,比如“人养玉,玉养人”,再比如“玉碎人平安”。 玉碎了不就是开宰了吗,人平安那就是进补了,这种补,好过人参虫草。 过了会,肖芥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睁开眼睛。 就在她身侧不远,有一处的空间似乎发生了扭曲——很像夏日高温时,因为太阳炙烤引发区域空气密度变化,光线产生折射,使得人眼视物失真。 有什么东西,雾蒙蒙的一团,就在那一处,又钻又挣,仿佛要拼命挤出来。 肖芥子目视着那一处,叹了口气,喃喃说了句:“两年了,怀个哪吒也该出来了,肖结夏,你怎么就一直没动静呢?” 像是要回应她的话,有一根细长的东西,像电线,又像拗弯的铁丝,自那一处突然荡出来,又瞬间收了回去。 *** 皮卡车内响起一声发闷的骇叫,地上那个“茧”扭了又扭,终于挣脱开来。 肖芥子头发蓬乱,身子微颤地顶着被角坐在一片黑里,突然反应过来,扬手抓下最近一面车窗上的挡光膜。 天微微亮,场周的路灯已经熄灭,不远处,兴许是早餐店晨起作业,烟囱里的白烟像雾,袅袅扬升。 什么鬼东西,她的那个胎里头,是什么鬼东西!? 红姑呢,得赶紧去找红姑问问。 念及姜红烛,肖芥子才忽然又意识到一件事:天都亮了,红姑居然一整晚都没来找她?
第17章 肖芥子匆匆收拾好车内,揭下眉心的那只“眼睛”藏妥,头发都顾不上绑,随手抓了顶帽子戴上,开门下车。 她走到葛鹏车后,装着蹲下身子系鞋带,低声叫了句:“红姑?” 还是没回应。 又抬头看417的破窗,窗帘依然紧拢。 之前不这样的,前两次,姜红烛的动作都很快。 肖芥子叹了口气:“这次不好搞了吧,我就说人家有防备了。” 她怏怏坐回皮卡车,想帮忙又无从着手,她这段位,上场都没资格。 只能默默祈祷姜红烛别失手,她要是栽了,遭反噬失心疯事小,自己的事可怎么办? *** 陈琮睡了个回笼觉,醒来时已是饭点,今日的餐厅必然热闹,他不想错过,匆匆洗漱之后,就和颜如玉互催着出了门。 没料错,走廊里已经在“预热”了,不少客房都敞着门,裹着睡袍的会员三两聚头,大多一脸懵逼。 “这就散会了?” “昨晚到底什么情况?哨子突突吹,听说是入室抢劫?” “这么多人,好不容易聚到一起,因为部分成员出状况,说散会就散会?从来都是少数服从多数、凭什么多数迁就少数啊?” 果不其然,秘密掌握在小部分人手里,大多数会员其实跟他一样,都不明就里。 两人本想走楼梯下去,但路过电梯时,瞥见显示电梯正从三楼下行,一时犯懒,都站住了。 陈琮问颜如玉:“待会我朝马修远要回行李,就能滚了吧?” 此行是为了找陈天海,现在他不想找了,这爷爷比他能耐多了,他找不起。 颜如玉点头,还提供贴心服务:“陈兄,你要是想知道后续,回头我打听清楚了,给你发个大结局。” 陈琮笑,他确实想知道后续,那个姜红烛、肖小姐,乃至葛鹏,他都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想归想,总不能无限期留下来看戏,他还没那么任性。 还有,对颜如玉,他其实也好奇:“你这号,到底为什么特殊?” 颜如玉还没来得及回答,电梯门开了。 电梯里已经有两个人了,一个是马修远,扶着行李箱满脸堆笑,笑里带局促,半弯了腰,正给人赔罪。 另一个…… 是个挺潮的年轻男人,穿刺绣的牛仔服、缀铆钉和银链的黑色阔腿裤,个子只比陈琮略矮一点,但因为扎了个道士头,脑袋上立着小揪揪,上头还插了只红宝石做腹、镂空金片当翅的穿花蝶,所以看起来,也差不多高。 颜如玉的面色不易察觉地变了一下,推着陈琮贴边进了电梯,像是刻意要降低存在感。 马修远抽空冲两人点头示意,又赶紧继续向那人致歉:“实在是抱歉,是我们安排不到位……” 年轻男人没好气:“家里一堆的事,你们几次三番请,我才过来,涮着人玩呢?谁的时间不宝贵?我管你们选哪天再开,别给我下帖了,没空。” 马修远的腰又弯低了几度:“真的是意外,还请理解一下……” 说话间电梯停靠一楼,门一打开,年轻男人就负气跨了出去,马修远拖着行李箱,忙不迭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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