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意思是,没有节气、苟且偷生,运道自然要遭贬低。 颜如玉见陈琮又站着不动了,着实纳闷:“陈兄,你对这种字画,就这么感兴趣?” 这些画,他这些年来去进出,看过千八百回了,都是些老掉牙的说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陈琮冷哼了一声,说:“颜兄,你没有研究过画吧?你不觉得这画风很眼熟吗,很有明末清初八大山人的风格,尤其是人物的眼睛,完全就是他的笔法,带着一种遗恨佯狂,你仔细看。” 这纯属胡说八道,八大山人的画他也就收货时在人家店里偶然看到、听人介绍了两句,现在全用上来了。 颜如玉对八大山人没研究,心里泛起了嘀咕:急着要上楼,真让他上来却故意借看画拖延时间,这小子搞什么鬼呢。 第二幅图是个一脸奸诈的行凶小人,正拽住一个老实的客商,右手高举利刃、欲行不轨。边上小字写着“害生败运”。 第三、四幅图类似,一是为富不仁,虐杀家奴,一是高位者为一己私欲,涂炭生灵,题字分别是“虐生烂运”和“毁生溃运”。 陈琮在沙发上坐下来,脸色不大好,说了句:“你们家怎么挂这种画,看久了瘆得慌。” 这话颜如玉是同意的,一般人家的字画布置,不是千里山河就是龙凤牡丹,彰显气魄富贵,很少在墙上挂这种倒人胃口的——但话又说回来,干爷那身份,喜欢这种玄异精怪类的,反而合理。 他轻描淡写:“各人口味不同呗,怎么着,看几张画,还把你看累着了?” 陈琮特欠扁地冲他一笑:“不是,你都提前给人发过信息了,那我再上来看,指定看不着想看的啊,那还不如看画呢,对吧。” 说着,长吁一口气,脑袋后仰,手臂往沙发上一摊,一副看画看累了的样子。 《声声劝,运道图》也藏了个谜,不过,不是常见的拆字法,是声韵法。 解这种谜的法门,在于找“声”、“韵”的谐音字,然后用声母加韵母拼字,所以标题里“声”、“运”两字,已经明明白白把方向给指出来了。 偷生(声)贬运(韵):偷的声母是T,贬的韵母是ian,组合起来是tian,天。 以此类推。 害生败运:害H,败ai,hai,海。 虐生烂运:虐N,烂an,nan,难。 毁生溃运:毁H,溃ui,hui,回。 谜底是:天海难回。 爷爷陈天海,一定在颜家住过不短的日子,而且并非被囚禁、来去自由,所以才能不着痕迹但处处痕迹地在颜家留下这么多信息,简直是把茶室当成画布,在这儿随意涂抹了。 但这些信息,到底是想说什么呢? 颜如玉哈哈大笑。 他也在沙发上坐下,表情颇为受伤:“陈兄,你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啦,我跟你说,很多时候,事情的发展都是出人意料的。” “这楼上呢,一共四间卧房,主卧是我干爷住的,次卧是我的,还有两间客卧。喏,就是走廊尽头那间和倒数第二间。” “我就不陪你过去了,自己去敲门吧。” *** 陈天海不愿意见陈琮这事,颜如玉一直很费解。 在他看来,偷了东西、躲着“人石会”正常,非不认孙子,大可不必,当孙子的,又不见得会跑去“人石会”举报你。 再说了,昨天和何欢聊完,他差不多知道陈琮的本事在哪了,这样的人,拉拢过来,圈养在眼皮子底下,不是挺好的吗。 所以,陈琮找上门来,开口就称“陈天海在茶室”,还想去二楼求证,颜如玉略作了一下遮掩,就懒得费这事了。 他直接把球抛给了陈天海,告诉他“陈琮知道你在这了,还要去二楼搜人,给不给他开门,你自己看着办吧”。 …… 陈琮摸不准颜如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犹豫了一下,起身大踏步过去。 先停在倒数第二间门口,敲了敲门。 很快就有人应门了,看到那人,陈琮倒不意外。 李宝奇。 李宝奇困得要命,张嘴就是一个呵欠,八成是一宿没睡:“陈琮啊,又见面了。” 他没问陈琮为什么会在,颜如玉应该都跟他说过。 陈琮客气寒暄:“奇哥怎么在这?” 李宝奇干搓了一把脸,抬手时,睡衣袖子往下滑,陈琮隐约看到,他手肘上有几道破皮的抓痕。 “你不知道吧,我们两家是世交,打我爷那辈起,就跟颜家关系好,听说太爷出事了,我这马不停蹄的,就过来了。” 陈琮说了句“节哀顺变”,退后一步,转向尽头处的那间客房。 敲门之后,里头有人声,陈琮能感觉到那人已经走到门后了,但门没立刻开。 他有点奇怪,回头去看,李宝奇没回屋,倚着门框仿佛在等待什么热闹,颜如玉依旧坐在沙发上,意味深长地看着这头,慢慢点着了一支烟。 陈琮又敲了一回门。 门把手开始转动,但不是正常开门的那种,像有人争抢,揿下,复位,忽的再次揿下,又再次复位。 这是在故弄玄虚吗,陈琮几乎觉得有点可笑了。 下一瞬,门一下子拉开了。 陈琮嘲弄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人也僵在了当地。 他怀着“诈他一个大的”的想法过来,从未期望过能“诈出个真的”,也还没有做好见面的准备。 是陈天海,尽管八年过去,衣着变了、发型变了,人也老了很多,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其实他跟爷爷不太亲,小时候,他很嫌弃这个爷爷,觉得他没钱没权也没个性,在小伙伴面前拿不出手。 长大之后,进入叛逆期,“爷爷”这个词又成了易忽略的背景板和讨人厌的束缚,总之是不受他欢迎的。 说来好笑,他对爷爷的感情,反而是在陈天海失踪之后,才慢慢生出的。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八年了,总算有结果了。 陈琮有点激动,身上还略略发烫:热泪盈眶?冲上去一个拥抱?看电视上那种爷孙相认,还有号啕大哭着下跪磕头的,他觉得自己做不出来。 反倒是陈天海先开口,他笑了笑,说了句:“八年不见,长成大小伙儿了。” 身后,李宝奇噗哧一声笑出来,说:“抱一个呗,这爷孙俩,见面跟陌生人似的。” 陈琮有点尴尬,叫了声:“爷爷。” 顿了顿,略显拘谨地上去抱住陈天海。 拥抱的刹那,他能感觉到,陈天海忽然很不自在,甚至还有些僵硬。 这僵硬让陈琮骤然清醒,紧接着,这段时间发现的、有关陈天海的讯息,尽数涌进了他的脑子,非但不乱,反而渐渐明晰。 ——小心陈天海。 ——聊斋绘本《画皮》故事,强调“画人画皮难画骨”、“物是人非事事休”。 ——《声声劝》的图里,暗藏“天海难回”。 陈天海让人小心陈天海,陈天海明明站在这里,却要说“天海难回”。 完全不合逻辑,除非,加一个成立条件。 过去的陈天海让人小心现在的陈天海。 现在的陈天海站在这里,但过去的陈天海回不来了。 过去和现在之间,发生了一些事,使得陈天海非陈天海,但看样貌明明一无二致。为什么呢,有提示吗? 难道是…… 画皮? 陈琮被自己的荒谬想法给吓住了,他脑子里嗡嗡的,慢慢松开陈天海,脸上努力保持笑意。 不远处,颜如玉皱起眉头。 这突如其来、时隔八年的爷孙相会,不太感人的样子。
第84章 晚上十点多, 陈琮才离开颜家。 算起来,在颜家一共待了六个小时。 六个小时,他绝大多数时间, 都陪着陈天海, 他有那么多事想问, 按理来说, 谈得顺畅,再多事都能聊明白。 偏偏没有。 跟陈天海聊天非常困难, 各种磕绊、效率极低、进展缓慢。 原因很客观:陈天海老了。 老了, 身体变差了,记忆力衰退了, 短时间内还能聊几句, 时间长了就开始恍惚, 会突然发怔发愣、问东讲西、离题万里。 有两次, 聊着聊着, 他头一低就打起了瞌睡,陈琮只能耐心地等他睡醒。 还有一次, 陈天海脸色蓦地发白,捂住胸口嘶喊着要“康片”, 唇角边白沫都出来了,慌得几人拎出药箱一通翻找, 原来所谓的“康片”,是治疗冠心病的。 …… 陈琮照顾着陈天海入睡才走, 他跟颜如玉说好, 明儿一早再过来。 *** 一番折腾, 陈琮真是身心俱疲。 本来想打车回民宿, 又觉得胸闷, 不如走路、透口气。 他沿着街边走,又试着拨了下肖芥子的电话,和下午一样,服务语音提醒他“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符合肖芥子的做派,看来如他所料,她收到信息之后,是一刻都没耽搁,以她那走人跑路的速度,现在,怕是身在几百里开外了吧。 想想好笑,再一想又觉得寂寞。 陈琮低着头走,瞥见正前方一颗小石子。 一时兴起,抬脚就踹,小石子带着尘灰直直飞出去,落进很远之外的黑里。 身后忽然响起了汽车喇叭声。 陈琮回头,看到一辆白绿相间的出租车,车光打得雪亮,晃他的眼。 他一手遮眼,另一只手朝外摆了摆,那意思是“你走吧,我不需要打车”。 车光暗下去,陈琮继续往前走,能感觉到出租车没死心、还慢慢跟在他的后头。 跟了一段之后,女司机朝他喊话:“打车吗?下班生意,给你便宜点。” 都说了不需要了,真跟狗皮膏药似的! 陈琮心烦,加快脚步,同时抬起手臂,撵苍蝇般往后赶了赶。 出租车没再跟了,但女司机又说话了,口气还挺冲:“照顾一下生意不行吗?一晚上了,一块钱都没挣着!” 陈琮一愣。 他觉得这声音很耳熟。 回头看,出租车停在道边,仿佛已熄火趴窝。司机垂头丧气、松松垮垮地趴在方向盘上,脑袋很有情绪地晃着,把方向盘带得左一下右一下的。 陈琮笑起来。 他飞跑过来,向着副驾半敞的窗口弯下腰:“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肖芥子哼了一声,依旧枕着方向盘,侧了半边脸看他:“我是那样的人吗,你给我报信,我当然要确认一下你有没有事,这点义气我还是有的。打表走不走?” 陈琮点头:“走!” 他麻利地拉开车门坐进副驾,进来才注意到,车的前后座之间拉了道帘。 肖芥子说了句:“红姑在后头,睡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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