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这般奇妙的感受,前所未有的感受。 “别哭了。”他不知所措,心疼地吻她的眼泪。 泪水被灼热的唇一一吻去,着迷一般地。 她却哭得更厉害了。小娘子的泪水止也止不住,怎么那么多,满身都是湿滑柔腻的水。 等着泪水和浪潮的余韵过去,她靠在他肩头,忽问道: “顾郎可欢喜?” “我心欢喜。”他嗅着满面丰盈的桃花香,叹道,“死也值得。” 过去的十五年,他一直在痛苦里挣扎,痛到身体都麻木了,早已对苦厄习以为常。 由是,他拖着这一具躯壳不要命地征战四方,等着大限将至,以为这一生不过如是。 许是上天看他实在太苦了,终于将她带回他身边。 这一刻的欢喜,抹平了从前所有的苦痛。 一只手捂住他的唇。他垂目,见她秀眉蹙起,不满他动辄言生谈死。 “我想要顾郎记住今夜的欢喜。” 小娘子明艳的杏眸直直望着他,专注,坚定: “如此,无论你做了什么决定,将要去到何方,因为这样的感受,你会记着,你是有妻子的人了。再不可再像从前那样不顾惜自身。” 顾昔潮垂眸,发出一声低低的喟叹。 是啊,和从前不同了。如今,有了魂牵梦萦的人,有了魂牵梦萦的感受,他不会再轻易割舍。 他不会再是这条命怎样都好的顾昔潮了。 想到她为了让自己欢喜,今夜在院中饮了多少酒,一种视死如归的壮烈,才战胜了恐惧。 他的心底柔软地一塌糊涂,抱紧她,等她在浪潮中平静下来。 渐渐地,温香软玉在怀,他临别前沉寂下去的心又燃了起来。 初夏时节,雨水充沛,花叶开得正好,就着之前源源不断的桃花水,他哄着迷迷糊糊的她,又摘了两次花。 他不敢多摘,怕她尚未与魂魄彻底相融,受不住。 夜尽月落,纱幔终于停止了摇晃。 她累得沉沉睡过去,一头青丝迤逦满背,浓黑和雪白相间相映,线条玲珑起伏。 他撩起一缕蜿蜒的青丝,看到方才留下的红痕。 不知女子的身体这般柔嫩,他力道大,一开始顾忌她害怕,还收着力,后来上了头,一时失控。 看着看着,忍不住又沿着青丝吻了下去。 她闭着眼,感到绵延不绝的热息,嘟囔了一句,有点凶。 他停下,为她拢好锦衾,披衣起身。 回来拭去秽物,为她换了干净的里衣。最后回望一眼睡得正酣的小娘子,在熟睡的她耳畔轻声道: “等我回来。” 黎明前,顾昔潮整装待发,步入祠堂。 他虽不曾近过女色,却不是不知人事的少年。 方才她在榻上那般青涩,根本不像是嫁过人的女子。 她死因的秘密,心底的伤痕,唯有入宫,他才能一一查清,还她一个公道,一个安息的结局。 他半晌静立,凝望着满堂香火,从供桌底下取出一卷玉黄锦帛。 帛面虽已泛白,朱砂御笔写就的“沈氏十一娘”赫然在目。 天还未亮,顾昔潮已出城,带着一队亲兵从云州出发,翻越邙山,直入京都。 心知有妻在家等他归来,此番出征的感受与以往截然不同。 这一回入京,并非是清君之侧,而是以平定云州的大将军身份,光明正大,荣归故里。 在大将军的人马到达之前,已有信使沿途开道,入皇城禀告。 “报,大将军归!——” 十年未归,顾将军骑着骏马,踏入京都的城门。 门洞大开,幽深昏暗,马蹄声回荡,前面出现零星的光点,越来越亮。 巍峨的宫城在门洞尽头隐隐浮现。 门洞外,长街上,人声鼎沸。 无数百姓翘首以盼,看到一道雄浑硬朗的人影自城门,穿破黑暗,踏马而来。 众人仰望大将军马上英姿倜傥,面容冷峻端肃,鬓边银丝,令人见之热泪盈眶。 大将军的身后,他的亲兵肃穆列阵,簇拥着数百名身着麻衣孝服的平民。 他们一个个怀抱着漆黑的牌位,环顾京久违的重楼玉宇,眼中泪花闪烁。 围观的人群呆立良久,忽然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哭喊声。 已有几人认出了他们,不顾近卫阻拦,冲了出来,不管不顾抱住了他们。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云州陷落十五年,京都的百姓没人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在再见到云州的故人。 大将军不仅收复了失地,还将失地的百姓带回了京都,连带着他们在那场惨败里痛失的至亲至爱,也都带了回来。 因为他希望,所有旧年的亡魂,和她一样,从此有了归处,不再是孤魂野鬼。 一片肃穆的静默,数面军旗猎猎翻涌。 满街百姓无不动容,悲欣交集,一排又一排跪下去,以国士之礼迎接大将军回朝。 顾昔潮神容平静,走马而过。穿过人潮的时候,他微微仰首,望向无尽的天际处。 大哥,你看见了吗。 云州终于平定,百姓重回故国,十五年间颠沛流离的亡魂,也都能魂兮归来,叶落归根。 在马上的大将军遥望苍穹的时候,身后的人群里,一道纤柔的身影掩在人潮里,跟着队伍缓步而行。 盖得严严实实的兜帽下,女子悠远的目光也望向这一座胸围的皇城。 生死阔别十年,她又回到了这里。 心境已全然不同。 虽然二嫁的夫君是无所不能的大将军,沈家十一娘可不是只会在家望夫成石的娇妻。 她的生死,要由自己一手掌握。 她想知道,当年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女子跟着贺毅和贺芸娘一众贺家人,走向街边一名由数名侍女簇拥的缎衫襦裙的女子。 “姑母,侄儿,侄女回来了。” 上一回北疆相见,贺慧月没能和侄儿相认,这一回翘首以盼,当街重逢,姑侄三人抱头痛哭。 寒暄过后,贺慧月看到一女子不声不响立在三郎身后,不由问道: “这位是?” “慧月姐姐,十年不见,你可好?”女子在僻静处摘下兜帽。 当年艳绝京城的容貌一点一点露了出来,笑颜宛然。 贺慧月瞪大了双眸,面色一变,几乎站不住,要当街朝她跪下。 一只柔腻却有力的素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烦请姐姐帮忙,今夜带我入宫。” 女子笑语盈盈,不失昔年睥睨朝野的威仪。 …… 穿过一重重的宫门,来到禁中前,顾昔潮飞身下马,取下佩刀交给戍守宫门的禁军。 “宣,大将军觐见!——” 今日的朝会刚结束,丹陛玉阶上,穿着朱紫朝服的百官正在如潮水一般退下, 在朝臣诸般复杂的目光下,顾昔潮孤身一人,逆着人流,提袍而上。 下朝后,皇帝一直在偏殿。 御前内侍陈笃传唤他时,已近晌午。 顾昔潮步入殿中,听到一阵咳嗽声从中传来。 初夏时节,殿内还烧着地龙,颇有几分燥意。 殿内昏暗,鎏金兽首铜香炉喷吐出一股异常浓烈的龙涎香,烟气映出朦胧的两道人影。 一道纤细素白的身影立在金丝屏风旁,发髻高耸,不着珠翠,手捧白玉碗,犹如瓷像一般一动不动,向着御座上专心批阅奏章的男人。 听到脚步声,皇帝从堆叠的奏章中抬起头,看到了拐进殿门的威武男人。他向身旁静立许久的女子挥挥手,道: “你先退下吧。” “朕和大将军十年未见,要单独一叙。” “陛下记得按时喝药。臣妾告退。” 那素白的身影举止端容,放下了药碗,拢起的长袖如流水泻下,向皇帝福身行礼,慢慢退了下去。 顾昔潮入内,与那故人错身之际,他与那素衫女子对视一眼: “大将军。” “贵妃娘娘。” 互道一声后,各自离去。 御案前,陈笃递上锦帕,元泓以帕拭了拭唇角的药液,掀起眼皮,似笑非笑: “朕没想到,大将军会只身入京。” 顾昔潮迎着皇帝冰寒的目光,坦荡地道: “臣经略北疆十年,今朝云州收复,回京述职,面见天子,理所应当。” 语罢,他从怀袖中取出云州舆图。陈笃小步上前从他手上接过,递上御案。 元泓展开舆图粗粗一看,“啪”一声合拢,掷于案上。 “顾将军倒是会笼络人心。” 大将军归朝,皇帝虽未亲至,已将城中情景了解得一清二楚。知他此行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来。 “朕在京中忙于平叛之事,不过是朕派人放出来去的假消息。你若是真带大军前来,你的那些人早就中了埋伏,定是死无全尸。” 谈笑间,龙涎香混着一股清苦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但顾将军孤身一人,就不怕是,鱼游沸釜,鳖入深瓮。” 顾昔潮淡淡地道: “谁为鱼鳖,谁为釜瓮,犹未可知。” 元泓眼帘抬起,扫了一眼男人,拧起眉头,目光似电: “你来,是为了她。” 顾昔潮迎着他的审视,点点头,道: “臣此次前来,是请陛下将皇后薨逝的消息,昭告天下。” “她从来最要体面,这个体面,陛下无论如何必得还她。” 元泓死死盯着底下的男人,忽猛地咳嗽了几声,陈笃碎步上前,递上茶水。他饮了一口茶,双眸的猩红还未褪去。 他放下茶盏,如同稳下心绪,盯了眼前的男人足有半晌,忽笑了一声: “顾昔潮,你占了朕的妻子,还要朕给她皇后之尊,你不觉得这太好笑了吗?” 顾昔潮凝眉,头一回端详面前的皇帝。 偏殿点燃了十余盏灯烛,阴影重重,照得皇帝面庞清瘦,两颊凹陷,凤眼眯着,细纹之中,愈发显得锐利。 宫城的碧瓦飞甍还还如旧时。 偏殿的摆设,一案一台,似乎都未有分毫的变化。 犹记得,眼前的皇帝初登御极之时,同一间偏殿里,二人是何等意气奋发,畅谈朝政,指点江山至天明,再一道精神抖擞参加朝会,从不知疲倦。 是君臣,亦是知己。 他放心将兵权交予他;他征战在外,也放心将后背交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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