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柄刀终是滑下,坠落在无尽的雨水里。而她步入雨中,从此再未回头。 后来,是承平五年,她与他朝堂的最后一局,他落败,万罪加身,授她以柄,只待凌迟。可她最终放任他孤身匹马去了北疆。 而今,承平十五年,她死后的第十年,他再一次亲手将生杀之权递到了她的手上。 “如何杀顾家人的,也可如何杀我。无论何种手段,皆由你而定。” 贴近魂魄的凉意渐渐渗入体肤,顾昔潮静待,笑意森森。 他低垂的眼底,看到她的魂魄飘近了,层层雾气缭绕盘踞在他身间。她伸出手来,缓缓攀上他的侧颈,在触及他咽喉之时,指间猛地收紧。 她倚在他身上,寒气彻骨,纤纤十指如十道割喉利刃。 缠绵悱恻,惊心动魄。 顾昔潮面不改色,冷漠地抬起手。 粗砺温热的大掌覆住她虚无冰冷的手背,两只手一虚一实,寸寸握紧,宛如十指交扣。 他缓缓地引导着她的手,从喉结游移向那一条隐隐跳动的青筋,抚过他的命脉,扼住他的咽喉: “我的命,就等娘娘来取。”
第24章 暧昧 作为曾经的大魏朝第一战将, 这天底下,能杀得了顾昔潮的人寥寥无几,除非, 是他自己递刀,心甘情愿只求一死。 这样的人,世上仅沈十一娘沈今鸾一人而已。 时间静止,魂魄冰寒的手所抵在男人热血蓬勃的颈脉, 良久地纹丝不动。 沈今鸾怔忪了片刻。 似是没料到他会如此强硬, 还如此疯魔地将命递给了自己。 接着, 在男人压迫一般的目光里,她仿佛后悔了一般, 双手缓缓地从他颈间撤回。 她的魂魄像是失了力气一般,趔趄着后退几步,径直跌坐进了之人之中, 逃避一般别过脸去。 顾昔潮也突然背转身去, 额上青筋暴鼓,眼圈微微泛起血色,道: “算上今日, 臣此一生, 共给过你三次机会, 你都不曾动手。十年了, 娘娘莫非还是不忍?” 沈今鸾死死盯着他冷硬如磐石的背影, 双手握拳,咬牙道: “今时不同往日,杀了你, 我如何去寻尸骨?我和你,如今已不是当初你死我活, 而是同舟而渡。但通敌叛国,乃是我的底线。” “只要,你亲口说你不曾通敌,我便再……再信你一回。” 一个相信的“信”字,凝在口中,百转千回才说出来。 “我做什么,不做什么,无甚必要和娘娘解释。”顾昔潮面色阴沉,一字一句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只对你说这一次。” “我确与羌人有交,但绝非通敌卖国。今次我来此地,只为你父兄尸骨一事,面见羌王。” “与羌人有交?”沈今鸾抬首,眉心一蹙,忽笑一声道,“十年过去,顾将军若是淡忘了当年之事,我不妨再提醒你一次。” “当年北疆军战败,大魏痛失云州,羌人转眼便投了北狄。我二哥就算死后化鬼,还要杀了那么多逃亡大魏的羌人,定也是痛恨他们背叛之举。” “羌族早已是我大魏的敌人,你怎能与敌人相交?” 顾昔潮将头偏过一侧,不去看她面容,一字一句道: “北狄强,大魏弱,怨不得羌族依附更强者。如今,只要能为我所用,别说是羌人,就算是北狄人也可结交。” 他的声音凉薄无比,令她一时语塞,只道一声“荒谬!” 她不由回忆起,方才跟着他入羌人营地之时,一路上形貌各异,五大三粗的羌人都在看着他,神色毕恭毕敬。 顾昔潮光是立在那里的气势,就把这群蛮人给镇住了。 连羌王竟也愿意给他提供情报,为他所用,顾大将军的铁腕手段,真是不逊当年朝堂之上。 “我不知你要羌人何用。但,北疆是我沈氏经营三代,历经数十载的心血,也是我父兄埋骨之地……” 她垂下了眼,又倏然抬起双眸,字字铿锵决然: “若让我发现你真有私通外敌,陷北疆于危局,无论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虽为亡魂,也必追杀于你。” 顾昔潮静立不动,目色深不见底。 他深知,北疆和北疆军,皆是她的逆鳞。 为了这逆鳞,当年,她可以抛弃初衷,决然入宫,对他痛下杀手,到了今日,也会因他稍一触及这一逆鳞,不惜魂飞魄散,与他一搏。 而他,连抚平这逆鳞的资格都没有。只要是他,触之,即是两败俱伤。 他该是有恨的,可他并无立场再有恨。 “好一个‘天涯海角,碧落黄泉’,”顾昔潮低了低头,唇角似有似无地扬了扬,道:“下一回,娘娘若是再想杀我,可就难了。” 沈今鸾敛了敛阴风拂动的袖口,轻飘飘地道: “那倒未必。你又怎知,我利用完你找到我父兄的尸骨,便不会再杀你一回?” 话音刚落,眼前蓦地罩下一片阴翳。 本在她一步之外的顾昔潮,忽然向她倾身,低低地在她耳边道: “看来,娘娘还没有忘,是你要同我一道来云州,找你父兄的尸骨。” 他的语调慢了下来,声色带着一分压抑的轻狂,说话间的气息拂过她鬓边散开的发丝,甚至让她冰凉的魂体都感到一丝烧灼之意。 “既然是你有求于我,便该按我的规矩来。” 语罢,他却并未起身,沉沉的气息仍在盘桓在纸人四面,明明像是一贯克制着的,此刻却有几分违和的肆无忌惮。 男人英挺的五官在眼前放大,沈今鸾睁大了眼,眼底只剩下他深刻的轮廓。 她呆坐纸人里,一动不敢动,感到他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拂开了纸人凌乱的发丝,又好似要抚上她的面颊,最后定在她的颈后不动了。 从她的视线看去,就像是被他拥入了怀中一般。 突如其来的暧昧,又像是蓄谋已久的刺探。 “你!……” 沈今鸾大骇,想要说的话全部滞住,又听他一顿,话锋一转: “我记得来之前和娘娘有约在先,无事不得擅自脱身纸人,你既已违了约定……” 轻描淡写的一句,令她预感不祥,心知不妙,魂魄刚要起身,一张明黄的符纸已从那双手的掌心,贴在了纸人后背。 这一下,纸人里的魂魄一时之间被符纸制住了,再难脱身。她一抬头,只见顾昔潮已从她颈侧收了手,蓦地起身,退回她的一步之外。 他这是什么声东击西的烂把戏! 男人目光淡淡看着她,拇指指腹抚平符纸翘起的尾部,贴紧了: “敬山道人离去前曾万般告诫于我,你魂魄虚弱,需得在纸人里好好将养。” “他去崂山修习精进道术,万一来日,道术大成,可为你再塑肉身,但前提得是,你这魂魄得完好无损。于是,他赠我了几张符纸,既有养魂之用,不会伤你分毫,又可保你魂魄。” 所谓的魂魄完好无损,就是要将她困在纸人里呗。 她沈今鸾暗骂那墙头草赵羡数百回,恨得银牙咬碎,低低道: “你怎么敢?……” 顾昔潮又有什么不敢,虽口口声声称她“娘娘”,可语带戏谑,何曾当她是皇后? 她与他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做交易,本就与虎谋皮无异。 顾昔潮眼皮都没动一下,在纸人一旁踱了几步,点头道: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娘娘既与臣定下交易,就该以真心相交,不再有疑。” “你若擅自离开纸人魂魄将散,我必不会遵守约定,再为你寻找尸骨。” 沈今鸾眉间微动,冷哼道: “教训当今皇后,顾大将军你还是第一个。” 虽觉这符纸不厉,甚至还很温和,但被困总归是难受,她最恨被困着,想着大丈夫能屈能伸,便轻咳一声,态度软下来,对男人温声道: “请顾将军先把这符咒揭开,下回,会和你商量。” “再没有下回。”顾昔潮的目光定在她面上,“我定的规矩,也从无商量的余地。” 头顶幡布悠扬飘动,帐外传来越来越近的人声,影影绰绰的火光透过帘布照进幽暗的帐中。 羌王帐中来人,传唤顾昔潮入帐,见他不应,恭敬地候在帐外。 顾昔潮取下那个兽皮袋捞在手中,离开前,又过来,看她一眼道: “羌人信奉羊头神,羌王帐中有神祇庇护,娘娘如今千金之体,还是莫要冒险,留在帐中歇息片刻,等我归来。” 沈今鸾心下一动。顾昔潮将她困在帐中,就是不让她与他一道去羌王帐探查了。 只见他已掀帘出帐,大步离去。黑暗中孤身一人,往那头灯火熠熠的大帐走去。 人走后,沈今鸾留在帐中,登时收了嬉皮笑脸。 烛火摇曳之间,她的心思比外头的夜色更为深沉。 十年未见,顾昔潮的身上像是背负了太多她不知道的秘密,第一回 探查,他不让她去见羌王,定是又有玄机。 可她魂魄确实太虚,也不敢贸然跟着,闯入羌王帐中,万一真的被神祇所伤,得不偿失。 纵使顾昔潮真的不曾私通羌人,他也不值得完全信任。他这十年,不知究竟背着她做了什么,又瞒了她多少事? 沈今鸾辗转不定,心底尽是顾昔潮离去前那一句“既是娘娘有求于我,便需得按我的规矩来”。 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再留一手后路。 心间千头万绪,化作帐中静静燃烧的烛火,凝成一滩浓墨般化不开的泪冢。 …… 羌王大帐前。 顾昔潮任由大帐前的守卫收走了他的佩刀,还要接过他的兽皮袋时,他收起了手。 守卫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强求,为他掀开帐帘,屈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里头刺眼的金光从帘内泄下来,地上铺着一条狰狞兽纹毡毯,从门口直达内室。内室最里头的帘布上高悬着一颗羊头,一对犄角尖锐前倾,挂满鎏金符文。 帐外冰天雪地,帐内一方炉火在正中熊熊燃烧,热气腾腾。 邑都和一众羌族战士环绕四周,簇拥着羌王阿密当。 他金刀大马地盘腿坐在炉火前,身材健壮,头戴镶嵌宝石的额巾,蓄了半面的胡须,一双褐色的眼睛从浓密的黑髯里露出来,目光审视,声音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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