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伊勃看着恨得咬牙的弟弟,冰冷无神的双眸里透着一丝悲哀: “你以为,求助大魏人,他们就会给我们活路吗?” “刚才那个大魏人,为了尸骨已经已找上了我们,就是对我们起了疑了。若是让他找到……” 面对疑惑不解的弟弟,阿伊勃攥紧了手,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长叹一声,道: “唉,只怕我们一族都没有活路了……” 幡布猎猎作响,四处寂静再无人声。 *** “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阿伊勃说得那么简单。他们要找一个失踪多年的女人,为何偏偏这羌人要让你去找,恐怕其中有诈,会不会是那阿密当故意引你去陷阱?” 回到帐中,沈今鸾思来想去,仍觉得有疑。 顾昔潮坐在炉火旁,凝视着炉火,就好像坐在光晕里,一身黯淡的旧袍都着起了光。 “阿密当不知我真实身份,而今他和我也是一条船上的人。” “我若是死在了歧山部里,对他和整个部落并无好处。况且,”他敛了敛发皱得衣袍,道,“目前只剩阿伊勃这一条线索。他年轻时声震北疆,游历草原各处,或许真见过你父兄的遗骨。” “他时日无多,必要在他死前赶去歧山部,无论他的心上人弥丽娜是生是死,都得带回来,换取尸骨的下落。” 沈今鸾心念一转,想起阿密当提起“心上人”时,对顾昔潮说“你可别像我阿兄一样”那种怜惜的眼神。她想要发笑还是忍住了。 “阿伊勃这个人,还真是痴情一片呢。人都像是枯骨一具了,还惦记着他那生死不明的心上人,无论生死,都要娶她为妻。” 她裙裾拂动,故作叹惋道: “我倒想起来了,好像有一个人当年也曾向先帝求了一道婚书,要娶他的心上人,可这么多年来,也不见他娶亲……” “难不成真的和他们说的一样,心上人不见了嫁人了,就从此一蹶不振了?” 熄灭的炉火前,几道余烟袅袅,隐约映出顾昔潮静坐的挺拔身姿。 但无人可见处,他紧紧绷直的手背,覆在膝上,掩于箭袖。 沈今鸾只自顾自地道: “我记得朝中有人说,你的心上人嫁人了。当初,你若是来宫中求我,看在旧情之上,本宫也未必不肯撮合一番你和你心上人,成就一段佳话。” 任她如何打趣,顾昔潮不言不语,沉静得好似一座石雕。 沈今鸾哼了一声,道: “邑都和阿密当好像都知道你心上人的事,这些年,你可没少跟他们勾结罢。” 顾昔潮终是缓缓睁开了眼,轻嗤道: “好的话不听,倒是会听人墙角。” 见他终于有回音,沈今鸾的魂魄从纸人里微微探出身去,还未离开几分,就被背上的符咒一下子拽了回来。她揉了揉肩头,没好气地道: “邑都和阿密当都知道的事,为何我就不能知道?我和顾大将军,好歹也有多年情谊。我都做了鬼了,定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你的心上人,到底是哪家的高门贵女?” 这个问题,她当年就想问他了。可是当年二人除了明争暗斗,并无此刻面对面交谈的契机。 “啪嗒”一声,帐顶落下一道毛毡做的垂帘,横亘一人一鬼之间。 顾昔潮袖口一摆,熄灭最后几缕燃烧着的炉火: “夜深了,娘娘自便。明日还得尽早出发歧山部。” “行,我可以不问。”沈今鸾习惯对他明目张胆地谈条件,“但是我在这纸人里闷得慌,你揭开符纸,放我出来松快一会儿。这里有你在,我很安全,我发誓我绝对不出这个帐子。” 此间寂静,俄而,隔在两人中间的帘幕被撩开,顾昔潮清瘦的身影走过来,揭开了符咒。 一缕魂魄从纸人中袅袅升起,广袖拂动,舒展开去。 帘幕一起一落,顾昔潮又回到炉火边闭目养神,将床榻留给了她。 这个人,真是有趣,有榻不卧,反倒在炉火边闭目养神。 沈今鸾透过斑驳的帘幕望过去。 即便同在一顶帐中,他好像离她隔了好远好远。 清朗的月色便从外透了进来。袅袅银光,描摹出男人半张侧脸,眉骨高耸,眼窝深陷,鼻梁高挺,如山峦起伏,轮廓分明。 她的目光一寸一寸下移。兴许是方才火炉烧得滚烫,他的衣襟微微敞开了些许,边缘低垂,露出微微起伏的胸线。 沈今鸾盯着他心口下的那一寸肌肤发愣。 恍惚之间,一段尘封的记忆在幽夜袭来。 那个时候,少年顾九十八岁,刚刚拜别大儒师父,弃文从武,入了顾家的陇山卫从校尉做起。有一日,军中休沐便回来找她。 “听我二哥说,将士们身上都有刺青,有的纹虎豹猛兽,能震慑敌人,还有说是能有护身之用。顾九,你打算纹个什么?” 她戳了戳他拿刀的右臂,好奇地问,感到他锦袍下的肌肉一下子绷紧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他摇了摇头。 想着他到底是朝中大儒教出来的子弟,满口之乎者也,她的兄长们都有刺青,可威风了。她不屑地努努嘴,却听他又犹疑开口。 “但,若是要刺青,只在此处……”少年顾九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轻声道,“我阿爹这里,纹了我阿娘的闺名。” 沈今鸾回过神来。时隔多年,她才明白少年的意思。 我的身体属于我的父母,但我的心,只属于心上人。 那么,少时的顾昔潮会不会也效仿他的父亲,将心上人的名字纹在了心口? 一瞬一念,帐中的帘幕忽被一阵风微微吹动。 虚空的魂魄游移,倏然之间已来到了帘幕的另一侧。 顾昔潮闭着眼,似是睡着了。昼夜奔波,他眼下泛起微微的青黑,连疲态都是收敛着的。 炉火熄灭,烟气尚在缭绕,朦胧了他的面容。 风吹帘动,男人的胸膛微微起伏,敞开的衣襟随之颤动,又垂落下去几寸。 鬼魂悄无声息地走近,透光的衣摆如涟漪般散开,拂过他松下来的臂弯。 一双透明的手缓缓触及了衣襟的边缘。
第26章 新娘 沈今鸾虽为鬼魂, 也莫名羞赧起来。 只因,此时此地的顾昔潮和少时那一会儿全然不一样了,男人胸膛结实温热, 线条起伏如刀刻,肌肉紧绷如弓弦。 更不必说,对于她冰冷的魂魄而言还近乎炽烫。 但,对于他那位只在传闻中听过的心上人, 这份好奇胜过了忐忑之心。 衣襟被阴风缓缓拂开, 沈今鸾看到了衣襟底下的胸膛, 瞳仁一点点睁大,伸出的手竟抖了一抖, 正想要完全拨开看个清楚。 头顶冷不丁传来一声: “娘娘要做什么?” 她一抬眸,便撞入一道暗昧的目光里。 男人已起身敛了衣襟,两侧严密拢起, 在喉间交错, 全然遮住了胸口,一双黑眸正定定地看着她。 顾昔潮竟像是在假寐。 而她,倒像是做贼被捉个正着似的。 “没做什么。”沈今鸾五指收拢在掌心, 故作拂了拂袖口, 避开他幽深的目光, “我不过担心你毒发身亡。你那四叔可说了, 毒发之时会从全身溃烂开始, 以免误了我找尸骨。” 顾昔潮手臂肌肉贲张,鬓边沁出了细密的汗,声音依旧沉稳有力: “君臣有别。娘娘如此, 于礼不合。” 沈今鸾气笑了,自己都做了鬼, 顾昔潮竟还在意所谓的礼法,还要拿这礼法来压她一头。 她旁若无人,轻挑地看着他,没头没尾地突然问道: “我死后十年,北疆可有争战?” 顾昔潮闭眼,道: “除云州未定,未有争战。” 沈今鸾面色微沉,忍不住道: “那你身上,何来那么多箭孔刀伤?” 方才她探他胸口,本想找到一处纹着心上人名字的刺青。 却没想到,她看到的,却是密密麻麻的刺青和伤疤。 半袒的胸前如山河磅礴,起伏之间,遍布数道凶厉伤疤,每一道,都像是大地上的裂壑,深浅纵横。 从前顾昔潮少年将军南征北战,身上常有刀伤,当年她还曾为他上过药。这些是他来北疆后她没见过的新伤,竟还纹了墨黑的刺青。 不知是刺青遮掩伤疤,还是伤疤掩盖了刺青,满胸狰狞如青龙盘踞,张牙舞爪。 就算曾经纹过心上人的名字,也被伤疤刺青遮掩,难以得见。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顾昔潮自小由大儒教导,自伤属于大逆不道,他怎会离经叛道至如此地步? “不过就是些伤口,有什么好遮掩的?”她不解,双手抱臂看了他好一会儿,从前又不是没见过。 顾昔潮又紧了紧衣襟。 “怕吓着你。”他若无其事,微阖双眸,平淡地道,“娘娘是在关心臣,还是觉得解恨。我今日下场,不正如娘娘所愿?” 沈今鸾故意嫌弃,瞥了瞥他衣襟上破旧的抽丝,大失所望一般地,摇摇头道: “我只是没想到,十年不见,你竟会混成这副模样。” 顾昔潮回头轻扫她一眼,淡淡道: “纵使我混得这般不堪,你不还得求我帮忙?” “你!……”沈今鸾无言地别过头去,气笑了,“确实不堪,若不是我,你这毒发作也无人可救。” 她瞧着他发白的面容,淡青的唇色,皱眉道: “不会还没到歧山部,你就毒发不行了吧?” “还死不了。”顾昔潮看着她,眸光没有平日锐利,“你我之约,我必会达成。我或伤或死,不必娘娘费心。” 她拂袖回到纸人里,卧在榻上,背朝着他,冷声道: “这一回,顾大将军最好说到做到。” 晃动的垂帘渐渐静止下来,两侧也都再也没传来声响, 顾昔潮低着头,鬓边一绺散乱的银丝垂落下来,在紧紧拢起的襟口处拂动。 方才,她指尖微凉的余温,经由胸口泛过他的四肢百骸,犹在震荡。 他闭了眼,微一颔首,只一起念,那一处胸口又绷起来,如烈火燎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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