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里气得故意装睡的沈今鸾听见了,眼帘微微睁开一道缝隙。 什么心上人?顾昔潮什么时候有心上人了? 她不动声色,竖起了耳朵。
第25章 婚约 沈今鸾回想起来, 很多年前,顾昔潮好像确实有一个心上人。 他这个人,自小门第高家世好, 头顶有两个哥哥,轮不到承袭爵位,也无振兴家族的使命,一辈子吃穿不愁, 师从大儒读几本圣贤书参加恩科, 本来可以从此谋个闲职, 潇洒度日。 可他十八岁时却弃文从武,领兵在邙山大破敌军, 一战成名,成为大魏朝以儒入将的第一人。 传闻,他一战成名, 入宫封赏之时, 婉拒了一切封赏,只是私下先帝求了一道赐婚的圣旨。 赫赫战功,彪炳千秋, 只为求一心上人。 后来, 这桩婚事却无疾而终。 再后来, 他为元泓器重, 权倾朝野, 多少世家想攀龙附凤,要把嫡女嫁他为妻,甚至连元泓也亲自要为他再指一道婚。可顾昔潮从未点头, 直到最后孑然一身地去了北疆。 当时朝中有人调笑说,顾大将军英姿俊朗, 是三千京都女子的梦中情郎,不曾娶妻,定是曾向心上人求婚被拒。 也有人说是他的心上人早就另嫁他人,因而他封藏了先帝的婚书,也拒了圣上的赐婚,只口不提。 可那么多年来,无人知道他的心上人究竟是哪一位世家贵女。 难道她在死了的这十年间,顾昔潮和羌人厮混在一起,又提起过他的心上人了? 幽夜寂静,一路上顾昔潮沉默不语,羌王见他面色极冷,便也不再套近乎了。沈今鸾凝神细听了半响,什么声音都未听见。 羌人部落所建的毡帐群依地势而建,曲折绵延。 直到远处渐渐出现了一处僻静的帐子,阿密当停下脚步,道: “这么多年,我见你一直独来独往,难道你要一辈子一个人吗?你这模样身手都是百里挑一,我们部落里最漂亮的女人都会愿意嫁给你,给你生娃娃。” 羌王阿密当如此说,自然是有自己的一番如意算盘。沈今鸾在后位上惯于尔虞我诈,早听出来了。 虽然在顾昔潮在羌人面前隐藏了身份,但是心智武力,一看就绝非平平之辈,他身上的锋芒是掩藏不住的。而羌族人丁稀薄,羌王定是想着,若是能用个部落里的女人栓住他,让他成了自己人,必将如虎添翼,何愁不能壮大羌族,在北疆群狼环伺中更长远地存活。 沈今鸾目光微挑,望见一旁有数名羌人女子围在一处莺莺燕燕,正看着顾昔潮嬉笑,有个大胆的还走近几步瞧他。 “依我看,”她手指勾了勾发丝,冷讽道,“顾大将军既一直与羌人交好,在此地娶亲生子不正合你心意?” “我不需要。”顾昔潮面沉如水,疾步走过。 与他并肩而行的阿密当只当时他回答自己,叹了一口气。 这个回答十年如一日,他无机可乘,只是凝望着面前密闭的帐帘,摇了摇头: “顾九,我敬你是个勇士,更佩服你的毅力,可你千万别像我阿兄一样……哎……” “他一直没有成亲,也不肯继承羌王,自从不见了心上人,就病了这么多年,不曾生下儿子。唉……这首领的位置,本该是我阿兄的。” 阿密当指着幽暗的帐子,犹豫一下,声色难掩悲痛: “他近日来气息有进无出,怕是快不行了,就在这几日了。” “哼,”沈今鸾冷笑一声,“他就算死了,我也要捉住他的魂魄,逼问出尸骨的下落来。” 顾昔潮无言,撩开帐帘入内。 帐子门帘狭小,里头才渐渐变得宽敞,挡风遮寒。深处晦暗异常,幽静得好像多年不曾有人居住,一丝声响都听不到。 两侧摆着的火盆噼里啪啦燃着,烧得很旺,暖如宫里的地龙。当中悬着一道绣纹暗沉的帘布,阻隔最里头的一方披着兽皮的胡榻。 帐帘一开一合,外头的寒风涌入,帘后响起一阵咳嗽声。 阿密当掀帘走到榻前,轻声低喃: “阿兄……” 榻上的男人动了动,朝天伸出了手,在帘上映出瘦如干柴的剪影。突然间,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变得气息急促,咳嗽不止,扯着阿密当的袖口问道: “是找到她了吗?……” 榻上的男人已是行将就木,瘦如黑铁。没想到壮硕如山的羌王阿密当,竟然有这么一个哥哥。 他的骨架仿佛只剩下枯瘦的皮囊,像是一只干瘪的麻袋,皮肉褶皱,形容枯槁,神情更是冷峻阴郁。 阿密当将哥哥从榻上扶起,略一迟疑,面对顾昔潮压迫的目光,才缓缓向阿伊勃诉说来意。 一听到“大魏人尸骨”这几个字眼,阿伊勃的双目闪过似有似无的光亮,像是两团磷火烧了起来。他看到了顾昔潮,浑浊的视线仿佛明晰起来,低沉嘶哑的声音从那皮囊里传来: “你是大魏人?” 顾昔潮颔首。 阿伊勃猛然咳了几声后,用力地道: “我们羌人部落已经归附了北狄,不会再为大魏人效力。我不会助你找到那些人的尸骨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阿兄……”阿密当抚摸哥哥的嶙峋的脊背。 阿伊勃唇瓣颤动,爪子般干枯的手深深掐入皮毛之中,死死盯着顾昔潮道: “不管你是谁,不要再打那尸骨的主意。天羊神不会放过你的,找寻那尸骨只会带来灾厄。” 顾昔潮道: “我的灾厄,无需阁下忧心。你要如何才肯告之尸骨的下落。” 阿伊勃冷笑一声,别过头去,望向帐外夜空下的群岚: “要我告诉你,除非,你能把雪山夷为平地,草原变成汪洋,天地万物合为一体,除非……” “除非,你能将她带回我身边。” 他顿了顿,悠远的目光缓缓移回帐内,失焦在榻前那一面帘幕中央,轻声柔语。 “她?”沈今鸾顺着阿伊勃的目光望向帘幕,才发现幽暗的帘上有金丝银线在隐隐闪烁。 顾昔潮点起了火折子,用手护着火光照向了那幅晦暗的绣画。 帐子里没有风。柔和的光从上至下照亮了整条帘幕,如同风一般微微吹动画幅的边缘,绣纹的表面如微澜翻涌。 光线所掠之处,那是镶绣着一幅半人高的画像,由各色的细线穿梭绣成,花纹如盘踞的蛟龙,正中间勾勒出一个女子曼妙的轮廓。 那绣画日久天长褪了色,磨平的表面,看不清容貌,只隐约见一个羌人女子,身材玲珑娇小,五官浓艳,顾盼之间,风姿卓绝,金丝纱裙翩翩飞扬,如同闻风舞动。 尤其她头上束了一条七彩抹额,抹额之上镶嵌一颗硕大的明珠。 饶是在大魏后宫里见惯美人的沈今鸾都觉得画上的女子容颜绝色,真是当得上是灿若明珠。 帘幕正对着胡榻。数年来,阿伊勃在病榻上,日日夜夜凝视着这一幅绣画。 顾昔潮问道: “她是何人?” 阿密当面色微变,犹豫片刻,才道: “歧山部的弥丽娜,曾是我阿兄的……心上人。你们找不到她的,她已经……失踪了很多年了,或许早已……” “砰——”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床榻被阿伊勃的拳头砸响一声,他惨白的眼里涌起血色,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弟弟的话: “她藏在歧山部中不肯来见我,我要找到她……” “就算她做了鬼,我也要依约,娶她为妻!” 说完,他又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声嘶力竭,伛偻着脊背,声音如断弦嘶哑。阿密当垂了垂头,不再出声,急忙为哥哥顺着气。 他从怀里摸索出一条抹额,七彩流苏早已褪色成了青灰,那一颗珍珠仍然在黑暗中折射万千光芒。 “当年,我求她嫁给我时,她说要一朵永远不凋零的花做抹额才行。我费劲心力,才找到一颗最纯净的明珠,她很高兴,要我成亲当日亲手帮她戴上……” 珍珠产自海洋,在草原可谓是千载难寻。这阿伊勃为了心上人算是有心了。 熠熠的珍珠照亮了他没有光的瞳仁,他神情变得殷切,摊开了掌心递上抹额: “如果她看到这条抹额,定能知道是我。你若真能找到她来见我,我便、便告诉你尸骨的下落!……” 沈今鸾扬了扬眉,心有顾虑: “如果我们帮他找到了心上人,他却耍赖不肯说怎么办?” 顾昔潮没有接过抹额,只是直视着阿伊勃的眼,道: “找到弥丽娜来见你,你便告诉我尸骨的下落。此为诺言,你是否敢向天羊神发誓,绝不违诺?” 阿伊勃抬起右手臂,猛地拍了拍左胸,高声起誓: “天羊神在上,只要你能找到她,就算我阿伊勃做了鬼,也定会遵守诺言!” 顾昔潮从他手中取走了抹额,扣入革带之中,又看了一眼帘幕,扯去画上的绳结,将人像卷起来守好。 阿伊勃听到他应下,目光饱含期待,直愣愣地盯着顾昔潮掀帘出帐,直至消失不见。 待人走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像一滩烂泥一般倒在榻上,一身腐皮皱起,咳嗽接连不止。 阿密当将他卧平,抹去他唇角溢出的血,痛心不已地道: “她死了那么多年了,你让他们怎么找人?还能将她的鬼魂带来见你不成?” 阿伊勃闭了闭眼,捂着撕裂般的胸口,坚定地道: “就算死了,我也要找她的魂魄……” 阿密当摇了摇头,面有几分惊恐,叹气道: “这么多年,我们派去歧山部找她的人,活着回来的都没几个。那歧山部整个部落,分明是中了邪了!阿兄,你让他去找人,其实就是不肯说出尸骨的下落,是不是?” “阿弟,你知道的,我向父王立过誓,这件事永远不能说。”阿伊勃低斥道,“我们羌人如今依附北狄才能活下来,若是被北狄可汗发现,整个羌族都要遭殃……你这些年私自帮助他送那些将士的尸骨回大魏,已是大错!” “四面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不能淌进浑水里,会把我们淹没!” 阿密当急切地说: “阿兄!你又不是不知道,北狄人贪婪残暴,从我们部落里连年征兵,青壮年都被带去做牛做马,甚至这个冬天连多余的口粮都不留给我们,初生的羊犊都要掳走。部落里口粮不够,体弱的婴儿都要被抛弃。牙帐前几日还来了人,说要我们把适龄生育的女人都送过去,连我们最小的妹妹都要给那老可汗暖被窝!北狄人根本不给我们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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