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天铁勒腾发了好大的火,因为盗尸的人抓到了,可是尸骨却不见了,没有再找回来。” “能出入云州牙帐盗尸的大魏人,应是只有一种人。”顾昔潮沉吟道,“当年北疆军的战俘。” 帐中人声细语之时,两道黑影正缓慢潜入。 烛火倏然摇动,被一阵袖风灭去。帐内一暗,沈今鸾的影子摇晃一下,湮灭了。 “什么人?” 沈今鸾恢复了魂体,讶然见到顾昔潮劲臂一收,已擒住一个夜行黑衣人。 那人被迫匍匐在地,下颚抵在男人靴头,想要抬首,却被男人脚踩得实实的。 一阵疾风吹来,沈今鸾看到又一道黑影逼近顾昔潮,惊呼道: “小心背后。” 顾昔潮眉头都没皱一下,松松垮垮卸了背后偷袭那人的尖刀,“咣当”一声掉落在地,将人手到擒来. 沈今鸾扬了扬眉,觉得出口多余。 这点小把戏,本就难不倒顾昔潮,她瞎操什么心。 顾昔潮一脚踩着一人,一手拧着另一人手腕,迫使两个刺客在他面前跪倒下来。 “你敢、敢动她一下,我,我杀了你。”较为年长的一男人不甘地吼道。 此人说的羌语磕磕绊绊,破绽百出。 顾昔潮眉峰微挑,看一眼身后懵怔的贺芸娘,明白过来,冷笑一声,用流利的羌语回道: “就这点本事,还想护住女人?” 这两人应是以为他是羌人,挑了贺芸娘入帐服侍,就是要凌辱折磨她,便豁出去来暗杀他。 那人不甘地抬首,又被摁倒在地,骂骂咧咧地用土话道: “俺杀不了北狄狗,还杀不了你吗?” 顾昔潮冷笑一声,收了刀,覆手在背,打量着这两名大魏人刺客,也用汉语回道: “凭你,还真杀不了我。” “你、你是大魏人?”听清了他的口音,那刺客不由愣住。 另外一人浓眉大眼,稍年轻些,啐他道: “你是大魏人,如果我们现在喊出来,引来北狄人,你逃不掉,也休想好过,快放开我们……” 竟是以玉石俱焚来威胁。 顾昔潮冷冷一笑,脚踏人脖颈,踩得更重,压得那人再也起不来: “你不是云州的平民。你这身手,是军营里练出来的出刀手式。” “你是大魏哪支军里的?” 在北疆云州,还出现在北狄牙帐里的,还能是哪一支军。 可顾昔潮望着二人,不轻易定论,仍是要再确认一遍。他突然燃起一把火折子,上下照亮两个黑衣人细看。 这一看,他的面色沉了下来,黑眸倏然腾起戾色。 在火折子的光照之下,所有人亲眼所见,这两个有着军中身手的大魏人,穿着北狄人的盔甲。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咬紧了牙关,沉默不答。只觉颈上先是一松,忽又一凉。 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刀已架在二人颈侧,雪意一丝丝渗入皮肤。死亡的气息在逼近,他们听到执刀男人比霜雪更冷的声音: “你们,竟投了敌?” 帐中陷入一片沉寂。 顾昔潮面色阴沉无比,压迫的目光掠过二人,握刀的手像是在颤动。两人趴在地上,死死不肯抬首。 “你、你住手……”贺芸娘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方才听到熟悉的声音还以为是做梦,看清了人脸才能确认。她先看到那地上年轻些的男子,黯淡的双眸一点一点瞪大了,闪动无限微光: “三弟……” 那青年男子挣扎想要立起来,被男人一脚踩下,从喉底哽咽出一声: “阿姐!是我,我来救你了……” “芸娘……”一旁那个年长男子也沉沉唤了一声,散乱的黑发掩住了面容。 听到他的声音,贺芸娘震惊的目光缓缓地移至身旁。她手指的颤抖止不住,却仍坚持伸过去,拨开他面上的散发,看见了真容。 这一眼,她瘫倒在地,大惊失色: “你是,昭郎?” 男人昔日英俊的面容被一道长长的刀疤贯穿整个面庞,眼角抽动,声音低哑: “芸娘,我们来迟了。” 此一句,好像凝结了他经年所有的力量,他大吼一声,竟然徒手握住了顾昔潮的刀身,借力挣扎着站了起来,满手鲜血淋漓。 顾昔潮劲臂一抬,正要横刀相向,一双手轻轻摁住了他。 一直默声的鬼魂幽幽飘在他身旁,对他摇了摇头。 他望着她唇瓣颤动,唤出故人名字: “他是北疆军中秦校尉家的二郎秦昭,和芸娘有过婚约。要不是那场败仗,他二人已是夫妻了。” 她的目光又望向那一位青年男子,目色喜悦又带着温柔之意: “这一位,是贺家三郎贺毅,芸娘的阿弟,我还在北疆的时候,他和我十分要好的……” 她雀跃一般地飘过去,高兴得语无伦次起来,连声道: “太好了,太好了,他们都没死,还活着……能活着真是太好了……” 顾昔潮缓缓收了刀,松解了这俩刺客,一双长腿从二人身躯跨过,只抱着刀,冷眼看着。 “你们……你们两个怎会在北狄牙帐?”贺芸娘还未从巨大的震荡中缓过神来,看到二人身上她熟悉无比的北狄兵的装饰,声音发颤,“又怎么会穿这一身铠甲?” “你们,难道真投了北狄?” 秦昭握紧双手,掌心被刀划开的血攥出来一缕一缕的鲜红,低声道: “当年,云州城破,我没有逃走,我回来救你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被牙帐的人带走。我和你阿弟一起跟了上去,为了活下来,我们当了战俘,投了敌。” “牙帐重兵把守,我们靠近不了你。我们等了十五年,才等到今日你不在可汗帐中。” 十五年的错失,十五年的遗憾,芸娘悲欣交集,呜咽一声,伏在男人肩头,既是痛哭又是大笑。 “阿姐你别怪我,我们想着,定要为沈家两位将军收殓遗骨,才被迫投敌的。” 贺三郎自从地上起身,就不断在整座帐子里乱窜翻动。 “阿姐,我是不是在做梦?我、我刚才好像看到十一了……” 当年围着她笑的少年郎,面对空空荡荡的帐子,转瞬不见的人影,泪如雨下: “十年前,我们拼死寻回沈将军的尸骨了。我、我没有对不起十一娘。”
第44章 情怯 听到阿弟唤“沈十一娘”, 贺芸娘这才想起,可待她转身四望,也已不见那道昔日的影子。 竟像是做了一场梦。梦中故人相见, 只为告之死讯。 她的面前,立在阴影里的那个陌生男人目光凌厉,压迫感十足,贺芸娘目光躲闪, 只能对着阿弟欲言又止。 俊朗的少年, 温柔的娘子。姐弟二人, 昔日未婚夫妻一对,十五年之后终于重逢, 在帐中互诉衷肠,抱头痛哭。 黯淡的魂魄静静飘在三人身旁,仅一步之遥, 伸出的手想要轻触看不见她的故人, 终究还是收回了手。 顾昔潮背身而立,离得更远,凝望着她的背影, 手里还有方才未燃尽的犀角蜡烛, 低声道: “你若想见他们……” 沈今鸾没有回首, 只摇了摇头。 能再见到芸娘, 她一时之间高兴得不得了。 然而, 十五年前父兄之事,云州诸多疑点未解,她作为沈家唯一后人, 深觉欠这些云州的故友一个交代。 近乡情怯,不敢现身一见。 秦昭柔声安抚好芸娘后, 锐眸打量着顾昔潮身上羌人的服制,握了握刀柄,狐疑地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既是大魏人又为何伪装羌人,你故意接近芸娘又有何目的?” “昭郎,不是你想的那样。” 贺芸娘赶忙过来,将寿宴上所历之事一一道来,末了还道: “他千里迢迢来找沈家父子的遗骨,还说要带我们一起离开牙帐。我、我信他!” 秦昭和贺毅对视一眼。 他们已十五年未曾在北狄牙帐见过陌生的大魏人了。大魏故土似是早已将北疆军和他们遗忘。现在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人,身上疑点重重,只会让人怀疑。 秦昭沉吟良久,拧着眉道: “你胆子倒是不小。牙帐危险重重,你一个大魏人,就凭一个头颅,敢带着几个羌人,来向北狄可汗索要尸骨?不怕有命来,没命回去?” 顾昔潮眼皮都不抬一下,平淡地道: “牙帐之中,如今无人敢动我。” “试问,堂堂北狄可汗若是连平叛之人都保护不了,从此北疆哪个部落谁会愿意效忠于牙帐,臣服于他?” 秦昭恍然大悟,心中暗暗佩服此人计谋和胆色,但心中疑虑不减,又确认地道: “你来牙帐,也是为了我们将军的遗骨?” 顾昔潮点点头。 秦昭思忖一番,不记得十五年前的北疆军中曾有过这样的狠角色,又试探道: “不知你是哪个营的兄弟,曾在哪位将军的麾下?” 顾昔潮负手而立,简练答曰: “我非北疆军中人。此番前来,只为故人所托。” 贺毅上前一步,冷笑一声,全然的不信任,追问道: “故人是谁?叫什么名字?” 顾昔潮眉头微皱,居高临下睥睨二人,道: “与你无甚关系。” “你!……”贺毅见他倨傲寡漠,丝毫不将人放在眼里,不由来气,想要上前却被秦昭贺芸娘拦下。 顾昔潮不动声色,看了一眼面前跳脚的青年,唇角噙起一丝冷笑: “你说,你当年投敌是为了留在牙帐找回沈家父子的尸骨。后来,尸骨可曾找到了吗?” 轻描淡写,戳人心肺。 “那是自然。”贺毅被他一激,不由挺起胸膛。 “就在十年前,我们从北狄人手里夺回了尸骨!” 他声色朗然,从头叙述。 …… 云州城破,秦昭和贺毅一前一后成了投降的战俘。 因为年轻身手好,从起初只能被看守在营地像牛马一样干一些杂活,到后来可以去牙帐边缘和云州城内巡逻……终有一日,他们和上头的北狄兵长搞好关系,可以被派去云州城楼。 当年,铁勒腾将主帅的尸首悬于云州城楼,路过的军民皆能看到,只会畏惧,有了畏惧,便好掌控。 唯独这两个青年男子,每每看到,目中只有浓烈的仇恨,没有一日不想上去将尸首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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