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回应。 雁洄坐起来,迟疑了会,最后掀开被子走过去。她弯腰摸到阿戊的眼睛,指腹感受着睫毛的颤动,然后在他面前蹲下。 鼻间萦绕着淡淡的腥腐,雁洄内扣掌心,默默撕开指腹已经愈合的伤口,直到感觉湿黏。她起身,赤足走回窗下的凉席。 木板发出轻微的摩擦,断断续续,雁洄知道阿戊动了。她摁紧伤口,等他过来。 重归于寂。 雁洄招手,“阿戊,过来。” 血从指尖滴在木板,香味散开,阿戊腰背躬紧,不自觉地沉了下颌,似要进攻的姿势。 身体处在极度渴求中,理智崩散,阿戊最终伸出手。 寮棚的半边黑暗里,雁洄看到他以手覆地,膝爬过来,月光透过他的脸庞,勾出眼眸里赤//裸的沟壑,他的舌尖舔着唇,再是引着他失控的鲜血。 雁洄轻轻地呼出口气,忍着指尖凉凉的濡湿感,直到传来痛感。 兴致断得突然,阿戊眸色迷离,渴望更难以抑制。他试图在寻找相似的事物,从柔软的指肚到柔润的唇。 阿戊抬手按倒雁洄,半扑在她身前,伸舌卷进她的唇,吮吸起来。 余光里,是无意飘进木窗的水雾。雁洄分散着心神,呼吸却艰难,浑身轻轻地战栗。 吮吸了一会,没得到想要的,阿戊仿佛失望,离开,翻身仰躺。 下雨了,无声无息,飞溅入内。 凉意透进木板,渗进皮肤,阿戊若有所觉,侧身拥雁洄入怀。 一切那么寂然,充满了不真实感。 * 雁洄坐起,手搁在被面,垂着眼,没什么表情。 阿戊端早餐进来,就看到她静静的,像还在梦里。他唤了一声, “雁洄。” 雁洄挑了眼角,“哦。” “吃饭。” “嗯——”雁洄应着,伸懒腰起身,“我先去洗漱。” 瑶寨的日常恢复了,居民看待雁洄的态度有了变化,还会主动跟她行礼。也许是因为昨天的捞尸,毕竟人死落地是归宿。 回去吃过饭,整理寮棚。 等着春巫的消息,到访的却是另一名女子:腰间坎了个牛首獠牙的面具,她说她是五海瑶的降女,名叫尤各蓝。 她的长相偏柔婉,皮肤也比瑶寨的人白,说话温声细语,和春巫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许是雁洄毫不掩饰的目色,令尤各蓝觉得特别,她笑问:“你在好奇什么?” 雁洄坐在对面,说:“你和这个瑶寨有些不同。” 尤各蓝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雁洄又补充,“气场和容貌。” “是么?”尤各蓝笑了笑,“因为我父亲是外族人,所以会有不同的。” “五海瑶不是一直避世吗?怎么会与外族通婚?” 尤各蓝说:“天地万法自然,情感亦是,只是顺应而为呀。” 说话间,尤各蓝的目光带到阿戊,话音深意:“但先例难开,降女的婚嫁自由,得归功于我族一位勇敢与旧规抗衡的长辈,她叫尤望云。” 雁洄也向阿戊看去。 五海瑶有五方守护之力:大祭司掌事,唉瓜占卜,唉巴驱祟,春巫专咒祈术,降女则通巫灵。为使巫力延续,降女需嫁大祭司,保证血统纯正,以获取五海瑶的最高巫力——五海术。旧时蛮荒之地环境恶劣,为争抢生存资源,五海术世代被奉为至高象征,因其能隔千里悄无声息地取敌人性命。合五方之力才能施行的五海术,实际也是一门阴毒的巫术,伤人夺命的同时,也会反噬到自身,行则亏损,万不得已不会轻易祭出。所以当第一位降女反抗婚配时,充斥着各样的声音,最终由于她的坚持,加之时势使然,降女婚嫁一事上不再墨守成规。 “但尤望云被驱逐出族,孤老终生一事,也挺令人唏嘘的。” 尤各蓝说了很多,阿戊面上没有太多情绪变化,一双眸子淡而深沉。 雁洄隐隐猜测到什么。 “由于降女一辈不如一辈,五海术已名存实亡,避世之举也越力不从心。春巫处事狠绝有她的使命,她守着林阵,和护卫瑶寨外的屏障,责任重大。”尤各蓝这话是对于捞尸的解释。 “都过去了。”雁洄说。即使不过去又怎样,祭台未开前他们都处于被动。 “那……我可以看看瑶锦吗?” “阿戊?”雁洄征询。 阿戊只说:“你做主。” 雁洄从背包里拿出叠得方正的瑶锦,双手递给尤各蓝。 手抚过瑶锦,尤各蓝身同到一股怆然的哀伤,她接过翻开,感受着上面的巫言。 将瑶锦返还,尤各蓝叹气,“真是字字泣血。” 同为降女,雁洄想,或许尤各蓝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咚!咚!咚! 随着鼓声传来,瑶民们俯身跪地,吟唱的祈言从各个方向响起,合诵成一曲敬神之歌。 “这鼓声?” “是春巫在施咒祈术,”尤各蓝看了雁洄和阿戊一眼,“春巫已开启林阵,我们过去吧。” 走出寮棚,雁洄看到了一副副,伏于大地奉仰达天的脊梁。 降女取下牛首獠牙的面具,覆在脸上,不知是面具的加持,还是源自信仰,她的目光变得更是坚韧。 雁洄拉住了阿戊,卷起袖子,看昨日的伤口。骨上长了一层新肉,皮肉绽裂的伤口变齐整,生肌之快。 她抬首,他淡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唇角弧度也淡淡的。 在走去祭台的路上,时见俯身的瑶民。 这样纯粹的氛围,无疑加重了雁洄的脚步。 尤各蓝说林阵在山腰上。 苍林莽莽,实难分辨。 可当山风荡过去,便能发现细微的罅隙,之内有赭色风幡一闪而逝。 裹孩尸的布,树葬…… 鼓点阵阵,拨乱心跳。 尤各蓝向后看了一眼,确认他们跟上了,振臂扬起。 夏季的热风蓦然变凛冽,呼呼地狂刮,扑打着衣衫,带出一股新翻的泥腥味。 阿戊在其后,仅隔半步,看到尤各蓝的身形被一堵透明的物质包裹,吸附干净,人也消失了。 面前是树林,生长蓬勃,枝叶飒飒。 阳光是烈的,风也是热的。 阿戊试探着伸手,向尤各蓝消失的地方触去。 风从手腕处凛冽地释出,林阵开启了,阿戊踏脚进去。 雁洄反应慢了,错开一步,他忽而回身,握住她的手,一起入阵。 只觉有异物从脸部流水般溜过去,衣裳浸了一层水凉,缶鼓如雷鸣,林阵荫蔽已暮。 春巫身挂红披,刺目似暗火,她摇动着一面铜鼓,穗带凌厉翻飞,在祭台前跳着忿激的舞步。 祭台上放置五只杯盏,祭台后环抱着五棵巨大的红杉树,春巫边跳边念巫,作怒目叱咤状,握杯朝五个方向洒酒。 待与雁洄对视,凶狠的目光迸射,雁洄心脏一紧,眼前的景象便漩涡般扭转。 天沉地,地灭天;半是日光,半是月晖。 画面从她的眼珠子里割裂开,人失,树折,筐倒,布里裹着的孩尸甩了出来: 或拖着干瘪的胎盘虚弱呻//吟;或擦着肚皮在地上爬,边爬边扔掉嫌重的心脏啊,肺叶啊,肠条啊;或在走,走着走着蛀空的脑袋垂下,甩啊甩地掉出一绺扭成结的蛆虫;或在跳,蹦啊蹦啊,关节倒折,人截成彘,又霍地伸张四肢。 他们张着一排尖锐的黑牙,咿呀咿呀地对着雁洄痴笑;他们嘻嘻哈哈地去拉雁洄的手,塞给她一把血淋淋的内脏;他们呜呜啊啊地让雁洄跟他们走,去他们的家,去那个截了四肢才能勉强塞下的筐中。
第32章 四面归寂。 眼珠还在割裂, 场景还在颠倒。 在明知虚幻的情境里,雁洄的情绪也是虚浮的。 比如……害怕,或其他, 是什么感觉? 这些孩子不是被花婆神引去投胎了吗?为什么还在逗留? 被他们牵着走了几步,就几步, 路面血腥异状。手被扯动,孩尸们催促雁洄, 快点走啊。 雁洄不再注意地面,却隐约想回头,后背好像有什么在跟随自己。 即将走出树林,他们短暂地停了停, 随着他们恋恋不舍的目光, 雁洄看到他们的家——筐。 她想起阿戊说过,他们是夭折的婴孩,得到的爱很少吧。 雁洄是从死人肚子里剖出来的,是她阿乜在将死前,生生划破肚皮保下她的。后来阿巴领养了她, 会给她讲故事, 会给她编辫子。 原是孤儿的她, 也有得到爱,也有家的。 反正树折了, 筐儿们也低,雁洄就循着他们的目光,做了一个决定。 也忘记适才为什么要跟他们走了。 雁洄捧起孩尸,回身将他们的一具具残体送进筐, 并用赭色的布包裹好。 送完三个后, 之前的孩尸又冒出头, 张牙舞爪地对她嘶吼,她想啊想,发现地面还有遗漏的内脏。 于是捧起来,塞进他们肚皮的血窟窿里,滋啦滋啦的水液声,内脏软乎乎的。 雁洄还在继续送他们回家,并没发觉天地返正,日落月升。 孩尸们一个个地安静了,雁洄将他们断掉的四肢拼好,盖上赭布,靠坐树根,哼起瑶调。 环境那么血腥诡异,她甚至是宁静的。 哼着悠扬的调儿,孩尸们呵呵地笑开,树也爱听歌,抻着抻着长直了,然后祭台出现了。 哦,祭台啊! 雁洄站起身,凝视空旷的祭台。她在找祭台吧,找祭台是为了什么? 脑海里过辞典般组织出一句话:我只要真相!! 瞬间,所有的画面皱缩着挤进雁洄的眼珠子里,胀痛难抵,她闭眼睁眼,再次看到的是一个归整的世界。 阿戊,尤各蓝,春巫他们都在,仪式还在进行,仿佛她只是出神了一会。 “在有形的世界之外,还存在着无形的超自然空间,可以是神息,也可以是人的精神念力。巫境是降女在大势将去前,用尽最后能量捏造的,以她的意识为主体,重塑留存的执念。破巫境即为入侵者,巫的念力直催心府,如果你不够坚定,就容易受伤害。”降女的手轻抚过雁洄双眼,凉凉的,疼痛缓解了。 “刚刚的幻觉……是考验?” “嗯。” 雁洄瞟眼看着自己的阿戊,确认他没进入幻觉,“为什么阿戊不用?” 尤各蓝解释:“他不归属万物生息,不受巫念影响。除非……他自己心境起伏。” 说话间,铜鼓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那边春巫施完咒,走过来,神情已恢复正常,“降女不单会咒祈术,她还有一项异能,是通巫,承巫觋的力量,为自身所用。以往的巫言都由下一任降女接引,身为同源,巫境对其没有伤害,但你们不同。身入巫境,即是身临幻境,切记顺应自然,不管见到什么,万不要去干涉,不要被降女的念力所影响。一旦与念力产生联系,降女意识动荡,连你们的实体也会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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