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戊不在。 雁洄起身走出寮棚,溪边聚着女人和孩童,男人们应该劳作去了。她走到溪边,掬起清凉的泉水洗脸,整理仪表。 下游有人抓了一只鸡,提刀向鸡颈,手腕一收,鲜血喷涌。 雁洄怔怔地看着那人处理好鸡毛,破腹拽出鸡喉管,满涨的一包稻谷未消化。 昨天引路的妇人端来早餐,早餐有粟米和鸡汤。 人都只吃粟米,待宰的鸡吃的却是稻谷。 雁洄一点食欲也没有,但也干净地吃完。端碗下梯,阿戊不知道从哪走过来,接过碗拿去不远的寮棚放好。 还没来得及问他去了哪儿,说等两天的春巫出现了,嘴角携笑,看人的眼神含着深深的探究,先前的傲慢几乎没有了。 “雁家人,擅绘地下河,可寻溺亡者。”春巫用轻佻的语气念出这句话。 见识过五海瑶的诡异,春巫道出雁洄的底细,雁洄也只是理所当然的平常。 春巫见雁洄神态自若,声调扬起,“说起来,你与我一族也有渊源,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阿戊异常沉默,出神地凝望着溪流之上飞散的水汽。 雁洄不想绕圈子,淡淡地瞥春巫,“要我做什么?直说吧。” 春巫掩嘴轻笑,语调越发的不阴不阳,“当然是寻溺亡者。” 听得雁洄浑身毛孔发凉,她眼神指寮棚,“进去说吧,我站得累了。” 进寮棚,雁洄坐凉席上,阿戊在她右侧坐下。 春巫则随意坐地,面向雁洄,“既然你不想听废话,那我就直说了。我们五海瑶崇拜自然,得其庇佑,从创世之初便遵循取、与的行则,遏制本欲,才能安存万世。你向我取‘入祭台破巫境’,也该与我‘寻溺亡者’,这是自然生息规律,也是外界所指的等价交换。” 所以为食‘取‘生,还要假惺惺地‘与‘一顿上路饭。雁洄毫不掩饰地嗤笑。 好放肆!春巫恼意一起,就要发作,又听雁洄说:“我要先看溺亡地点。” 这是要答应了,春巫顿时不恼了,盈盈起身,“那你们随我来。” 隔着两步的距离,雁洄和阿戊跟随。 瑶寨里的女子骨架较高大,五官又分明,所以浑然有一股果敢气势。春巫帽上的白条被风吹得飘到眼前,腰穗也荡悠悠地张扬,无言地让雁洄感受到她的得意。 溺亡地点是一处矮峡谷中的水洞,水面沉静幽黑,飘满了落叶碎屑。四面岩壁切得很是陡峭,似一排排的兽牙叠砌,藤生植物密密匝匝,几乎遮掩凿得粗糙的几块阶石。 看岩壁分层的苔痕,估摸水量剧变,淘蚀厉害,暗河必汹涌。 雁洄问:“溺亡多久了?” “三天。” “你们在这里抓过鱼吗?” “抓过。” “什么鱼?鱼身颜色深浅?” 春巫回:“洞鳜刺鳅之类的,比溪流的鱼颜色浅些。” 大约有谱了,雁洄可以一试,“钓尸要准备许多,我得回去一趟取白鳝。” 春巫打断道:“不得以生息换死尸。” 雁洄挑眉,“你是要我潜水捞尸?” 春巫轻点下颌,脉脉一笑,“我不强人所难,你自掂量。” “不强人所难?你族不是自恃巫术厉害,怎么不自己去?”雁洄当即反讽。 春巫仍挂着笑,“巫也有限制。” 雁洄低眸考虑。 一直沉默不语的阿戊,倏然抓住她的手,说:“再想其他的办法!” 传来的力量紧到雁洄挣不开,她看向阿戊隐着愧色的眼睛,扬声道:“春巫,我答应你。”
第30章 因为轻装上路, 雁洄只带了潜灯磷粉,也没想到会出现这个插曲。她列出用品单,让春巫去备全。 “好!我这就去准备。”春巫意外雁洄行事这么果决, 不由改观,欣然答应。 春巫走后, 雁洄拿出随身带的蚕丝,捡了一颗圆润的石头, 绑好,踢开岩壁上的藤蔓。 “我们再想其他的办法。”阿戊拽住雁洄。 雁洄推开他的手,小心地跳到阶石上,“水底应该不深。” “那是个未被记载的水洞, 危险无法预知, 别去。” “阿戊,”雁洄扭头看他,“你真是矛盾得可怜。” 阿戊张口,不知该怎么接。 雁洄扑哧一笑,逼视他, “你在怯什么?” “是怯越近的真相, 还是怯利用我去跟春巫交换的, 那点愧疚心?” 晴光潋滟,她笑颜太艳丽, 眼里却带着明晃晃的挑拨与狡猾。阿戊胸中一窒,沉了目色。 “你的身体至多撑三天,我们没有时间了。更何况你以为线索断了,我们安分就能安然了吗?”雁洄剖析处境。 阿戊歉声:“对不起。” 雁洄撇开视线, 转身道:“别说对不起。选择的路, 就一直走下去, 无论对错。” 石阶高低悬差,雁洄又是滑落又是跌爬的,终于到离水面最近的地方,她扔下石头探水深。 估算深度,不超过三十米,尚在掌控之中,就是预测暗流是个麻烦活。 雁洄收蚕丝,手腕缠上藤蔓,借力跨上一个石阶。也因此对上阿戊浅淡的眼睛,他探身将手伸下,“我跟你一起入水。” 抬手握入他掌心,雁洄看到他眼眸中自己微扬的嘴角,哼道:“你有那个本事么?” 阿戊说:“有。” 手被包裹得很紧,仿佛温热,雁洄忽而笑开:“那你可得记好了。” “我会记得。” 春巫拿来一堆物品。 挑了绳索出来,再将一把匕首交给阿戊,雁洄指挥春巫,“先放着吧。” 大小都有十来样东西,就取两个?春巫狐疑地放好。 雁洄找树挂绳,并从腰间抽出匕首,砍断挡事的枝杈。 手中匕首锋利,指腹轻划,便能见血色。阿戊无声地笑了笑,视线追随雁洄,身体里忽涌出一丝渴望。 牵引绳绑好,阿戊抱绳放在石阶,雁洄没有系,而是把脚放水里适应水温。 “水面的漂浮物太影响视线了,春巫你有办法吗?” 雁洄仰脸问。 “当然!” 春巫站岸上,五指并拢于眉下,垂眼念巫。不过片刻,她双目倏睁,风绕集于她身周,旋成势瞬移至水面,将落叶扫荡开去。 水质沉淀般变净,能见度高了。 雁洄夸道:“有些本事。” 垂手,风势立消,春巫骄傲地昂首,“我可是五海瑶的春巫,专咒祈术,最擅驭风祈泽。” 雁洄再顺势地恭维。 春巫很是受用。 待小腿渐渐升温,雁洄打开潜灯,并身落水。 阿戊问:“不系绳吗?” “不会下很深,我先去探水洞构造。”雁洄双手划过水面,说完,头臂埋入水里,就消失了。 春巫没有像阿戊那样注视水面,掐算时间,而是盘腿而坐,臂弯擎一面小铜鼓,目中空洞入定。 三分钟后,雁洄出水换气,说:“洞壁沉淤比较重,洞穴整体呈长条形,我隐约看到多枝岔道,还要再确定。” “那牵引绳呢?”阿戊又问。 雁洄一面划水,一面拨开沾在脸庞的发,嘴唇冻得红紫,“绳索会割下淤泥,影响视线,暂且不用。” 雁洄深呼吸憋气,潜入水后,阿戊也随之跟上。 像早预料到,雁洄回头看了一眼,随后稍放慢游速。待阿戊并游过来,一同向水底潜去。 前段水质还清一些,能有效地避让突伸的石芽,游过三分之一深度,地下河水映射洞壁,呈现出浑黄色,能见度不足两米。 阿戊超前半身,常会不小心被石芽勾挂,这时雁洄就会朝另一个角度通过,他再脱身潜进。 这样一前一后的身位配合,确保了下潜速度,也相安无事。 灯光照射中,微尘水生物悬浮,目视无边际,人如飘在虚空般渺小。 水底的声音只有嗡嗡咕咚,常有鱼游过,又被惊走。 前面是一道横弯,岩壁隆翘,雁洄提示阿戊打水动作收缓,踢小蛙腿前后并进。 游过横弯,直下几米,再不见鱼踪。 潜灯扫过之处水流紊乱,灰尘暴散,犹如小型沙尘暴,卷吸着他们的身体。 视线受阻,但循着暗流交纵的终向,四道岔洞终于出现。 为防卷进暗流,阿戊攀臂扣紧衍出的石芽,另一手臂则勾住雁洄的腰。他力放得恰当,既不拖累她的行动,也打碎了涡流吸力。 雁洄衣摆荡动,头发也被“吹”乱,为摸清涡流的底,她从口袋里撕开一把磷粉,静静观察。 磷粉散发荧光,瞬息被水流混绞在一起,再分别被南、北面的两条岔道吸走,一张忽明忽暗的地下河排泄系统图在雁洄眼中浮现。 下游难成水量剧变型水洞,她猜想,也许与瀑布冲刷淘蚀地底裂隙有关,所以与这段暗流产生了水力联系。 时间差不多了,阿戊收紧手臂,提醒雁洄返程还需时间。 雁洄竖起手指,再一分钟就行。洞底崩塌的岩块堆积,她看出些异样,想去探探。 雁洄倾身双臂推水,阿戊倏一收臂,将她拉过来,牵起她的手攀紧石芽,他自己则背贴岩壁避开涡流。 水里说不了话,有的动作靠猜,有的也是默契养成。 雁洄知道阿戊的目的,没有冒进地跟去。她静下来调节肺压,以延长闭息,潜灯一直跟着阿戊。 光影里似乎卷起几条拃长的生物,蠕动在暗流中,还未看清,突然被洞道迅速伸出的黑影攫取。 刹那都消失了,是鱼吗? 琢磨的当口,阿戊已往回游,雁洄抻长手,等他握紧,便重蹬岩壁。借助劲力,两人双腿快速打水,迅速上浮。 水面哗地一声响,雁洄甩着发出水,仰长脖子大口吸气。 春巫不知道几时站到了石阶上,松了口气。 雁洄游过来,撑手在石阶,春巫刚想走下去拉她,后面的阿戊已经托起雁洄。 两个人坐石阶上歇息。 甫一接触干燥的空气,雁洄浑身抖了抖,不停地搓手臂。 “喂!接住!” 扔下来两张小盖被,阿戊伸手接住,替雁洄裹上。 之后,春巫念了串巫言,雁洄身上的阴冷感立即消失,她高声道谢。 春巫难得地解释:“水里溺过动物和人,你身上沾了死息,驱散后就好了。” 雁洄问:“什么是死息?” 春巫说:“生命陨后的残念,会随着时间消逝。” 就跟人死后会发生动作,会哈出短词,俗称的有口人气,人气一散就真的归无了。 休息好了,雁洄问阿戊,“洞底有什么?” “南北岔道中间堆积着白骨,因为水质不净,被淤泥蒙盖。” “能预测洞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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