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是“阿戊”养的猎狗。 “随你。”他说。 尤望云牵着猎狗向仓洞这边走来,雁洄紧张地往后缩,阿戊却还没有动作,她扳住他肩膀往后拖,跻身进洞角。 雁洄口语:你怎么了? 阿戊整个状态都不对,眼神直怔怔的,更别说回答。雁洄将手臂放他唇边,他不咬,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现在就像一只受伤无助的孤兽,眼里尽是迷茫,雁洄心口一酸,轻揽了下他。 大黄突然汪汪地吠叫,四肢忙乱地转,一时回头一时前进的,尤望云以为它嗅到猎物的气息,便依着它去。 声音直冲雁洄这边而来,越来越近…… 只要幻境秩序正常,那就还没被发现,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洞内阴暗,但大黄的夜视能力很好,阿戊透过雁洄肩头,和它对视上。 阿戊隔空做了个摸头的动作,大黄呜呜地低咽,尾巴甩得欢快,徘徊着想冲进来。阿戊立即打手势,它耳朵趴下,蔫蔫地走开了。 尤望云在和大黄说话,“花开得多好看,别去咬花玩啊……” 系好颈绳,她就回吊楼那边了。 暂时安全了。 吊楼那边一阵喧嚷,雁洄偷偷探看,发现来了三个陌生人。 村老吆着摆桌,要和客人一醉方休。 “是雁沅和顾万业,还有一个姓刘。” 阿戊阴恻恻地来到身边,雁洄问:“你还好吧?” 他说没事,人挪靠洞壁,依旧看着吊楼。 雁洄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那位蒙姨和村老在喁喁私语。是他的父母吧。 几人在喝酒。 村老举杯,“雁沅,许久不见,找到结束漂泊的理由了吗?” 雁沅叹着摇头,“未曾。” “你啊你!”村老仰头喝空。 雁沅笑笑,介绍:“这是顾万业,做的是实业生意,还有刘先生,当地的乡绅。我们是在前些时日跑山认识的。” 村老各自敬酒。 几人年纪相仿,也算聊得来。 “阿戊”保持警惕,这些人拿着洋鬼子的仪器,来路不明,现在时局又动乱,他不得不多提防。 几人没多留,草草喝些酒,拍张纪念照就打算走了。 村老特地拉住雁沅说话,“明天我儿订婚,来喝杯喜酒啊!” 雁沅先恭喜,后说:“尽量抽空。” 三人一同离去。 尤望云跟“阿戊”说家里突发急事,得赶回五海瑶,明天订婚酒不能参加了。 “我送你回去。” 尤望云说:“不用了。” “阿戊”要亲眼看着那几人离开,便不强求。 “虽说喜事趁酒兴,但你明天也要少喝点,伯婶们指定找机会灌你酒呢,能挡就挡。” “好。” 没想到他真走了,尤望云又觉失落。回去的路从仓洞那边出,大黄哼哼唧唧地原地打转,朝她发出信号。 尤望云走过去,又回头,大黄不对劲,不是嗅到猎物的反应,倒像是兴奋。她解开颈绳,跟着它走。 雁洄和阿戊缩在洞角,大气都不敢喘。 一缕凉风袭面,雁洄转眼看岩洞尽头。 洞穴是封闭的,怎么起风了? 伴随着沙沙的声音,是地面石子在晃动! 后背也隐隐传来震感,地也在动! 大黄脚掌碾地的声响越靠近,尤望云的脚步声轻到几乎没有,似乎刻意。 阿戊倏而起身,竖指让雁洄噤声,他挺了身躯,大方从岩洞走出去。 “阿戊?” 雁洄惊出了汗,因为尤望云的声音就在洞口的位置,离他们半米都不到! “你不是从那边走了吗?”尤望云指杉树林。 阿戊没解释,说:“我送你吧。” “哦……你怎么换衣服了?” 阿戊没作声,自顾走在前。 尤望云自说自话,“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送的衣服呢,你穿上挺好看的。” 雁洄松了口气,她躲在里面,也身临其境地拉扯、紧张。 他们走远。 空间稳定了。
第33章 走出山谷, 多数时候都是尤望云在说话,阿戊简单地应。 他和别人相处时,不会主动找话题, 尤望云习惯了,可现在他比刚认识时更沉默, 都是她在说。 “阿戊,偶尔我会有错觉。” “什么?”阿戊的目光停在她认真的脸上。 “我们的婚事, 真像一场交易。” 阿戊撇开一支挡路的枝杈,顺势看别处,“不是你想的那样。” “真的吗?”尤望云自嘲一笑,“但愿不是。” 趁吊楼那边忙乱, 雁洄偷溜出去, 随上尤望云离去的路线。 春巫说不要干涉事件轨迹,不与降女的念力产生联系,情势紧迫下,阿戊冒用身份制造了这出相遇。这是不是已经干涉了?也产生联系了? 雁洄想着,举头观天, 低头踩地, 没有异动。那是不是说明, 只要瞒过尤望云的意识,事态仍在朝着既定轨迹发展。 “好了, 阿戊。”尤望云止步。 阿戊说:“你……明天不能来吗?” 终于看到两人的背影,雁洄隐身时,听到阿戊这句话,握断了身前的荆棘。 噼啪一声。 响在空远的山林里。 雁洄想阻止他做无谓的事, 却又迈不出那一步, 只能仓惶藏进灌丛里。 就当成是不舍, 尤望云欣喜,又抱歉,“不能的。族中长辈逝世,降女要祭穴。” 既知结局,又徒劳挣扎,阿戊深感无力,凄笑了下。 “阿戊……”尤望云唤道,许多的话哽在他那个笑里。 阿戊又笑了笑,“你去吧,没事的。” 他的话语,有安慰,又像……离别。 “那我走了。”喜事在前,尤望云不敢想太多,冲阿戊挥手。 又远又近的脚步。 身前投下阴影,雁洄抬眼,阿戊背后的那片天,以每秒的速度暗下去。 黑夜吞噬了他的表情,他在叙述结局:“雁洄,七月七日了。” 他在恐惧时间,恐惧时间再次带给他的伤痛。雁洄无助地垂首。 白天又升起来,他们回到了五海瑶的树林里。 七月七日的这一晚,夜静得可怕。雁洄不清楚,是自己先入为主的感觉,还是有什么正在发生。 直到第二天,他们才随着尤望云再次回到瑶寨。 入眼的却是一片无垠水波,水位淹到了半腰上的杉树林。 水面漂有空酒坛,有红绸布,有碎裂的木具,有大黄淹死的尸。 几十米的深度,当然见不到吊脚楼了。 可是人呢?全寨三十二户一百零九口人呢? 风吹过,山谷发出呜咽恸哭的怪声。 降女擅咒通巫,可攫生息寻物或人。 生息是某样实物,或某次经过,某个存在。 在这个山谷里,有太多阿戊的痕迹,尤望云不停地攫取,哪怕是他人的生息。她一次次地通巫,一次次地寻阿戊。 只看到一个狭窄黑暗的空间里,拢聚着许多横尸,她感应得不够清楚,不敢下判断。 于是再攫取,无论是谁的生息,将之附巫灵,随风随水去寻找阿戊。 尤望云撑着一股劲,一遍遍地攫取,一遍遍地通巫,魔怔了般,不顾任何后果,不肯放过任何一丝寻找阿戊的机会。 到最后,身体枯朽般失去力气,她跌倒在地上,不相信那些横尸里掺杂着阿戊的死息,她嚎啕大哭起来。 尤望云悲绝的哭声,唤醒了阿戊碎片的记忆。 他再次醒来,记忆定格在七月七日那夜隆隆的地动;定格在狭小的甬道里,好多人哭喊着,那些绝望的声音奔涌着挤进他的脑袋,叫嚣着,头沉欲炸。 他记起很多,记起七月七日前的所有,独独记不全七月七日当天发生的事:订婚宴,团圆饭,喝酒…… 所有人都喝醉了,死亡悄无声息地降临在这片安居之所,山摇地裂,吊楼被掀翻,他们被洪水卷袭进黑渊地底,锐利的岩块戳刺他们的身体,他们发出惊慌的痛呼。 山谷里经久不息的怪声,和此时脑中凄厉的场面重叠。 悲伤涌到极点,是无法有语言的,阿戊跪倒在地,哑着喉咙,呜咽出兽鸣一样的声音。 雁洄第一次看他掉泪,那种像尘封了很久的血液,仍旧再沸腾的黑色泪水。 伤痛是不会失去的,只会被时间的慈悲安抚。 如果连时间都不曾对他慈悲,那他该怎么办? 幻境边缘的景象在一片片坍塌,天地界限逐渐混淆,四面八方的风乱流,地也隐隐在震。 耳边似乎有人在喊雁洄的名字,是谁? “雁洄,他身有恶息,现在被林阵排斥,影响了幻境,你要快点,别让他再沉湎己身。” “恶息?”雁洄喃道,“是仇恨吗?” 如果是,在这里,她要以什么立场让他理智一点? 尤各蓝的语气沉肃:“不,是亡念。死亡之念,也是一种恶息。” 风狠劲地刮,阿戊的身体摇摇欲落,雁洄走到他面前,抬手遮住他浑噩的双眼。 “如果这就是你要找的真相,你是不是就可以就此安息了?” 泪浸入雁洄的手心,冰凉透骨,“那他们呢?你忍心他们尸骨无依吗?” 你们一族有人死落地的说法吗? 有! 阿戊掩住脸,塌了肩背,终于哭出声,正视了他的罪孽。 雁洄抱他入怀,“已经过去了,阿戊,别惧怕……” 风渐渐停息,幻境也不再崩析。 七月九日,尤望云似乎接受了瑶寨消失的现实。 她走遍附近的峰林,寻访山民,得到七月七日晚地动的这个消息。不知道过去几日,她又回到瑶寨,大黄的尸体不见了,可能沉下去了,而杉树林多了一座新坟。 日升月落也就是一息间的事,再次见到尤望云,她乌亮的发丝杂了几缕白发,面容也添愁苦,不再明媚温柔。 自七月六日后,这是她和雁沅见的第一面。 “这座坟是我立的。”雁沅说。 “他是?” “一个半大的孩子,也许瑶寨在淹没前,他被父母放上树逃生,谁知道洪流这么猛,淹过树顶。我潜水查水源时,就发现他僵抱着树干,没有被冲走。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取蒙氏。” 尤望云声音哽塞,说:“谢谢你。” 雁沅见她面色委顿,开导说:“姑娘,人这一生都在生离死别的路上,活着的人总要走下去的。” 尤望云红着眼眶摇头。 雁沅叹声,也知道这些事只有靠自己想通,“此前蒙大哥问我,有没有停下来的想法,我现在不打算走了,我想弄清楚淹了瑶寨的水头在哪,想要为消失的百余口人敛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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