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戊侧脸看雁洄,话语凝滞在她因体温回暖而红艳的唇色,他感到无名的躁动,站起身缓和。 “容一人阔绰,两人并潜拥挤。” 雁洄起身说:“再降一条绳索。” 阿戊去找树系绳,系好后,来到春巫面前,“水底暗流复杂,雁洄一人捞尸分身乏术,所以我也要一并入水。在突发情况下,牵引绳就是逃生指引,能否请你护我们一线生机?” 合情合理,春巫应承,并说:“先前我用溺亡者的遗物施了咒祈术,追踪到微弱的死息,定在南向。” 雁洄听后,道出自己的猜想,“按暗流轨迹来看,在泄水口与进水口的水流对冲之下,尸体或许落在南,也或许落在北。” 她说完,将两条绳索都交到春巫手上,“我还有件事不懂,你说你们一族遵循‘取与‘行则,假如我为捞尸而死,你还会觉得这是对等的吗?” 春巫诚实回: “‘取与‘既了,如出意外那也属你的命数,与我五海瑶无关。” “哦~”雁洄轻笑,“你们巫觋的‘取与‘我不太懂,但外界传习的是因果承负,现在你握了我的牵引绳,我们之间是不是就有了某些意义上的回向?” 春巫皱着眉品这番话。 雁洄低头在腰上系绳索,抬头时触到阿戊的目光,在彼此脸上看到会意的表情。 临下水前,雁洄朝春巫挥手,“我们的‘果‘就握在你手中了,可要目不转睛地盯好了,不然……” 她顿了顿,脸上绽开个蔫坏的笑,“不然出了意外,因果不了,将有违于五海瑶的行则,也有失于你的巫德。” 说完,和阿戊相继跳水。 春巫脸皮抖了抖,后知后觉地被算计了,她气乐了,最为宝贝的巫器铜鼓也随意一放,双手紧抓住绳索。 她就不信了!辅以咒祈术,还能让人在自己眼前出事! 再次入水,直潜至弯道,一条鱼也没遇到。 雁洄让阿戊先下,自己在后整理牵引绳,尽量不要剐蹭岩壁。完毕后,她伸膝展臂,游过隆突的洞道。 灯光晃在浑黄的水中,脸侧忽滑过一段金线,十来厘米长,扁体无骨。灯影一偏的同时,雁洄瞬间反应侧转身,挥出匕首。 砍成两半的软体各自奋力地扑动,血液从伤口不断析出,又顷刻被水消去。 金线蛭生命顽强,可断首再生,好藏于石缝,喜群居,见血方死! 这玩意单看不可怕,但一出就是成群,且见血是死也不松口。 雁洄赶紧去寻阿戊,不料阿戊也在找她,两个人脸色都有点难言。 背靠背保持浮力,潜灯扫过四周,岩壁密密层层吸附着条状物体,漂摆着,型如一面面金边旗帜。 四面蛀满,黑压压覆顶,毫无空隙! 之所以没见到其他鱼类,是因为这结群的金线蛭吗? 雁洄还在想办法,阿戊已经拉着她上浮,仓促间绳索转动,刮落淤泥。 视野里黄濛濛一片,两人都不敢妄动。 雁洄紧握匕首,潜灯迅速扫着。 光影里的微尘渐被吞噬,黑点越来越清晰。 天啊!金线蛭密密麻麻地从岩壁和上方弯道围涌过来,乌泱泱蠕动一片,头皮都要炸了! 无法进,雁洄和阿戊游动着退后,背部已经感觉到涡流的搅动。 前有金线蛭群,后有暗流,他们被逼着悬浮在夹缝中。 阿戊换身位,改为并肩,抓紧雁洄手臂。他下颌一扬,指身后:可暂后退,待破了金线蛭的包围,再快速升水。 雁洄明白他的意思,即使被暗流吸走,两个人并立根本卷不进洞道。 两人持刀于身侧。 雁洄吐出一串水泡,稳住情绪,推水开刃。 只见血色漫开,与淤沙融合到一起,水质更浑黑了。 金线蛭成群的往上扑,阿戊和雁洄出刀砍落一只又一只,不忘时常变换身位,避免被金线蛭吸盘粘上。 一旦见人血,它们会更疯狂! 杀得越多,两人的手抓得越紧,同时也被层出不穷的金线蛭给逼进涡流里。 暗流交纵汹涌,已经让他们无法保持中性浮力,身体被翻转,被吸进暗流轨道。 潜灯的光线乱射,视线翻覆间,阿戊看到了深黑的洞口,他当机立断放开雁洄的手,但雁洄又反手抓住他,两人先后被卷了进去。 刀尖戳刺石壁的震动,带出一串串水泡,咕咚咕咚地回响在黑暗的洞腔内。 所幸反应够快,匕首嵌在石壁,阻了他们被卷进里面的速度。 身在里面,可以感受到涌流是一阵阵的。 待平缓,他们便拔刀往前插,脚撑蹬洞壁,一点点往外退。 急涌时暂停,但也发现脚底触感不同。 两人同时向后看,灯光打去,洞壁下方卡住了一具尸体,身着五海瑶的裳苛,腐烂的脸上露出硕大的两个眼窟窿。 雁洄和阿戊视线交会,达成共识。 现在不是捞尸的时候,涌流一缓,他们又继续往外退。 终于看到洞口了,洞腔中忽传来呜呜的响声,层层递进。 雁洄分辨声音,到底是紊流所致,还是耳压所产生的?闭息将尽,她悚然一惊,这一连串的危机才过去几分钟。 洞腔内恍惚飘散着荧光,潜灯一打,又没了。 岔洞外,已经看不见倾压的一片。 金线蛭去哪了? 自然界弱肉强食,生存规则是刻在基因里的,能让其他生物规避的,必然有更危险的存在。 雁洄倏地向阿戊扑过去,握住他的手腕朝后出刀,钝涩的手感分明是刺到了什么。 眼前突然一黑,阿戊身体压近,手一捞,扯动雁洄的牵引绳,并一把将她推出洞道。
第31章 春巫得到信号, 使全了劲收收牵引绳。 雁洄浮出水面,迅速换气,嘶着嗓子喊:“放绳!” 春巫闻言松绳, 愣愣地看她又潜入水中,失了踪影。 空气中弥散着浓郁的血腥, 春巫再不清楚,也知道底下情况棘手。她一手绞住绳索, 另一只手去拿铜鼓,摇动着高举。 铜鼓两面皮滑,鼓侧雕刻日月纹饰,没有击打, 却发出闷实的鼓点声。 鼓声惊起飞鸟, 荡低成片森林。 村寨里遥声吟唱,古朴的瑶语响彻于天。 铜鼓缶,林阵启,得神庇佑…… 雁洄再次潜入水底,灯光所到之处, 一缕接着一缕的血色在她眼里飘散。 混乱的洄流中, 断开的金线蛭, 还有一块块粗壮如婴孩的碎肉,擦过她的脸庞。 扼制住生理的不适, 雁洄推开挡路的尸块,伏身跃进。 渐渐地,目光也被染红,雁洄感到心口坠得发紧。 这还是地下河吗?倒更像渡着死尸血水的黄泉。 血水浑沉, 碎肉白骨被暗流搅转, 不断地扑打着雁洄的身体。她抬臂护脸, 贴着洞壁向南面的岔道挺进。 越近,肉骨刮过的劲力像风刀,呼呼地拍击。 雁洄似乎还听到鼓声,咚!咚!咚!有力而郑重,她甚至以为是自己不堪负荷的心脏。 跳动和鼓点,慌乱而规整的频率。 阿戊……还在不在? 这讣告一般的想法,震得人头脑发昏。 为抵抗涡流,雁洄五指叩进岩缝里,尖锐的刺痛让她清醒了一些。 就在此时,鼓声大震,奇异的一幕发生了——漫天血色倒流,暗河倏然而止,翻飞的碎肉白骨落地。 鼓点收,一切趋于沉定。 水质又变成原先的浑黄,潜灯直直扫过。 雁洄慢慢看清,伫立在坟茔堆中的阿戊,尸块埋至他小腿,那把她交给他的匕首,刀身揿进掌心,刃尖从虎口处斜刺出。 那双浸血的眼眸,幽荧如鬼魅。 雁洄猛地跃出去,扑倒阿戊的瞬间,劈刀砍杀掉后面偷袭的一条张着血口的巨骨鱼。灯环扫四周,确认暂时安全,顾不得扶起他,她又钻进洞道将里面那具尸体拉出来。 阿戊的牵引绳可能在混乱间割断了,雁洄只能解自己的绳索捆绑尸体,然后游去看他,他双目已恢复澄净,就在她将触碰到他的时刻,反握住她的手,借力起身。 雁洄牵过阿戊的手,绕在自己脖间,想带他浮水。谁知他手放下,搁在她腰侧扣紧,两人一起扶持着向上游。 浮出水面后,阿戊一手撑在石壁,一手托举雁洄,待她爬上石阶后,他苍白的手刮落了一些苔痕。 阿戊的身体缓慢下沉,目光涣散,他似乎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在阿戊即将沉没之际,雁洄拽起他手臂,握骨的手感令她呼吸一抖。他的眼神透着死寂的平和,看着她,又像在看往她不知的哪处。 雁洄悲怒交加,喝道:“蒙戊!” 然而这个名字,只是令阿戊眼皮一颤,他似乎是真的没有力气了。 春巫的到来阻止了这场对峙,她和雁洄合力将阿戊拖上石阶,抬上平地,雁洄也累得躺倒在晒得闷热的草面上。 浑身冰冷,雁洄凉凉的表情下扯出个僵硬的笑,“呵!神!” 春巫脸皮青红一阵。 * 回村寨。 春巫准备了干净衣服和吃食,向雁洄承诺明天开祭台。然后纠集人手去扶棺,请降女祭穴。 整个瑶寨都很静,大约一时半天是回不来了,所以备的吃食分量大。 雁洄洗完澡走进寮棚,看到阿戊的体位变了,由背靠变成蜷缩在角落。 打开木板上的小窗,雁洄吃着饭填肚子,看看角落,思绪又游走。 “我跟你一起入水。” “你有那本事么?” “有。” 阿戊确实说到做到了,这样想着,雁洄已经放下餐食,从溪里打了盆水上来。 寮棚是木制的,水一倒,会从木缝流走,这样的天气也不至于潮湿。 连泼了三盆水,阿戊还没舒展开,雁洄扔下盆,走过去跪坐在侧,动手扒他的上衣。 虽然劲拧着扯,但实际动作很轻,阿戊也只是睁眼,微有迷茫地看着雁洄。 避开见骨的手臂,雁洄帮换上衣,简单地系了两个扣,然后拽住阿戊的裤腰,他抗拒地动了。 雁洄抱臂睨他,他缓慢地借木墙挪起身。 雁洄将视线错到窗外,他摸索了很久时间,有多久?大约从斜长的阳光变短。 “我有点迟钝。”阿戊嗓音干哑。 迟钝?雁洄扫一眼他没系全扣的胸膛和脖颈,筋络浅紫,没有异常。 语毕,阿戊一直维持着背靠的坐姿,无声无息地到夜幕再临。 月光流泄进窗,夜晚的声音又失踪了。 雁洄侧躺在凉席,面向角落说话,“你在洞道里经历了什么?” 经历了什么? 阿戊望着薄薄的月华,久远地想起瑶寨的夏夜,烟峦流翠,银纱一般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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