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洄牢记于心。 春巫要了瑶锦,摊开在祭台上,“巫境一破,就只有一次机会,我不知道你们的目的,但我和降女都会祈神庇佑你们。” 雁洄和阿戊走到祭台前。 尤各蓝询问雁洄,“我可以叫你雁洄吗?” “可以。” “雁洄,记住坚守本心,不要沉湎己身。”尤各蓝这话也是对阿戊说的。 两人心思都有点重。 阿戊跪地,合手贴额,再将手覆在瑶锦上。 动作行云流水。 雁洄低声说:“阿戊,你都知道的吧。” 阿戊看着她,想说什么,最终又闭口。 雁洄没有执着,同样将手覆在瑶锦上。 春巫开始念巫,晦涩的力量将两人之间的联系抹去。 怕影响巫境,尤各蓝退出林阵。 此时,惊鸟成片掠飞,动物四面逃窜。 开启了。 熟悉的割裂感降临,视野中天翻地覆,风剧烈地刮过,雁洄也跟着摇晃。她闭眼去抵抗晕眩感,但画面一直萦绕不去,失明的坠感更强烈,她感觉自己快要倒下。 就在要栽倒时,有只手臂稳住了雁洄,她下意识攀附,握骨感却令她瞬间清醒。 睁眼,他们就来到了另一处地方。 因为看到弄甲山,雁洄多了丝踏实。环视四周,她可以确定这里是巴独村附近,不过原先驻扎房屋的位置,只是一片青葱谷地。 真的进入了幻境! 太阳正高空,依气温和树木长势来看,时间是夏天…… 猛地被拽住胳膊,雁洄趔趄了一下,阿戊扯着她躲到了岩石后。 路的另一头来人了,隔得还有些远,只看到着深色瑶服,再到看清腰上围的彩穗条,和年轻的样貌。 不用猜测,她就是少女时期的尤望云——和瑶寨女子一样的分明五官,麦色肌肤,不过她眉目间绕着温柔,没有春巫那般英气。 待尤望云走过,登上山径,阿戊说了句“日期是一四年六月底”。 “什么?” “今天尤望云去了瑶寨,和村老议事。” 雁洄反应过来,“是鬼喊谷?” “它不叫鬼喊谷。”阿戊驳道,迈开了步子。 雁洄细心察觉出他的情绪波动,喊了声,“阿戊。” 阿戊转脸看向她,静了几秒后,“抱歉。” 他目色更沉了,脚程也匆忙。 1914年的山势没多变,但路径改了,绿植也更森密,雁洄跟不太上阿戊。 其实阿戊的记忆若有似无,几乎是凭着直觉在走的,但路线出奇地准。 爬到峰顶,俯瞰底下,阿戊久久伫足。 雁洄迟了片刻,才看清他眼中的这片景象。 就只是一个有人居住的普通山谷:吊楼傍势而建,绵延数十座,另一边岩洞上贴着求吉红纸,泉井旁有一棵大榕树,祈福丝带垂绦,还有孩童低低的玩闹笑语。 树木阴翳,没有水潭,清风吹拂,静谧安好。 鬼喊谷是因怒啸悲恸的怪声得名,现在这儿当然称不上鬼喊谷。 阿戊没有从杉树林入谷,而是绕了道,走到瑶寨背面的斜坡。斜坡上长了茂密的灌丛,便于藏身,也能观看到瑶寨的境况。 雁洄藏好,侧眸看一眼阿戊,他凝着注意力,全身绷成一根线,一直在盯着榕树那块地方。 他好像知道那里会发生什么。 时间未过去多久,太阳就落山了,雁洄才理解尤各蓝说的,以尤望云的意识为主体是什么意思——在她捏造的世界里,没有她的参与时,其外的事物会略过。 明白到这点,雁洄更增紧迫感。 有人声由远及近,榕树下出现几个身影,是尤望云和四名年纪大点的男女。 “云姑娘,订婚日期都定了,我们真的不用去拜访你的父母吗?” “无妨的,五海瑶的习俗就是这样的。” “这……不是太委屈你了吗?” “没有,蒙姨,我很高兴。”尤望云面怀娇羞。 女人慈和地笑了笑,了然地对身边人说:“是我们孩子的福气。” 男人点头,朗声开口:“我们一族也不会亏待你的。” 尤望云羞涩掩面,几个大人笑了笑便停止了,怕她更不好意思。 雁洄全神贯注地听,不放过一丝细节,没注意到阿戊的脸色变了又变,那是几种矛盾的情感转换,惊喜、忧伤、怀念、悲痛…… 阿戊的视线一遍遍地刻化这个场景,细致到每一个人的表情声音,最后竟然无法抑制地恐惧。 接下来出现的那个人,令雁洄瞳孔一震,她猛地看向阿戊,不真实感充斥着喉咙,可她没有问出来。 那个人穿着交襟长裤瑶服,腰侧悬了一把匕首,也是“阿戊”。可他是张扬的,眉眼神气硬朗,气度向上,而不是此刻她身旁这个寡言深念的阿戊。 大人们自觉退场,给两位年轻人留出空间。 他们在榕树的石凳坐下,面对面,尤望云羞于和“阿戊”对视,眼皮低低的。 沉默了会,一只狸花猫从树上跳到石桌上,尤望云伸手去摸,被“阿戊”制止,“这猫野了,上次抓伤你,还是别碰它了吧。” 尤望云轻点头。 赶走狸花猫,他问:“你的手怎么样了?” 尤望云伸出手腕,“已经好了。” “阿戊”抬手抚过她腕骨上的痕疤,没再出声。 只是一触即逝,尤望云手都抖了,脸热得似乎要着火。 “你不会怨我吗?”细细的嗓音里含着一丝忐忑。 “怨你作什么?”他声音不见恼,不见喜,一如既往地平。 落寞浮上心头,尤望云挑开说:“怨我将你父亲求庇佑的请求,当成交换条件,促成与你的婚事。” “阿戊”摇头,“我在赶山狩猎时,听其他族说过五海瑶,你们的取与行则,交换也无可厚非。” 尤望云头埋得更低了,有羞愧,也有不堪。 “阿戊”又说:“我没有喜欢的人,跟谁结婚都一样,我父母也是长辈做的主,他们彼此感情细如长水。我不会怨的。” 话是缓的,可尤望云心听着些许难过。她记事起就作为降女,同天地自然,悲悯万物生息,这是她唯一一次为自己而活。 纵使知道感情不能勉强,但又情不自禁,尤望云想,她陷进了那个“阿戊”解救她的陷阱里——永远地陷进去了。 “明天我送你回五海瑶吧。”他再次开口,预示话题结束。 尤望云说:“不了,订婚办酒事杂,你忙你的。我回族里也有自己的事。” “好。” 两人错步走回吊楼。 夜幕瞬间降临。 阿戊许久都未回神。 雁洄没有打扰他,靠在微刺的灌丛上,看星空快速地移动着。如果能重新见到去世的亲人,她想她会更失态的。 这幻境,到底是救赎,还是重历伤痛。 转念间天亮了,他们又随着尤望云的意识到了五海瑶。 明晃晃地现身,雁洄警觉地拉着阿戊躲进了树林里,恰好林外有人交谈路过。 真险,但是尤望云在哪? 阿戊突然说:“跟我走。” 他们穿过树林,沿半山腰切近,抵达寮棚的聚集地,在一棵茂密的歪脖子树上藏身。 树干很粗,雁洄抱腿坐上面,从叶缝中打量这个陌生的瑶寨。 左侧方的寮棚窗户忽撑开,鸟雀落在窗沿,又跳到一只纤细的手上,尤望云笑着抚摸鸟雀,声音叹道:“你们明明都那么喜欢我,为什么阿戊的狸花猫却总不与我亲近。” 鸟雀要去觅食,飞走了,尤望云扶着窗台,支颐望风景。想起什么,笑得羞怯,“跟他的主人一样,是个淡性子。” 没多会,她走出寮棚,腰间坎了个牛首獠牙面具,路遇的瑶民都尊敬地跟她行礼。 太阳升高,又落到峰林上方。 雁洄将双脚垂放,短暂放松。 阿戊靠坐一枝树干,手搭在曲起的膝上,面目沉静。 这虚幻的时空,也将他们割裂开。 傍晚时分,尤望云回来了,一起的还有位妇人。她们交谈的声音不轻不重,从敞开的窗户传过来。 “孩子啊,你这样做会让你父亲为难的,他要怎么跟合族上下交待?” “重新挑选降女,或者从别地族民那里过继,失去我一个,不会对五海瑶造成损失。” “孩子,你再考虑……” “母亲!降女谁都能做,但尤望云只活一次,顺我心意……不行吗?” 妇人忍着哭腔,“可是你会被驱逐的,我们再见就难了,你忍心吗?” “……人生的离别,只是换了另一种方式陪伴,花儿是我,草木也可以是我,飞鸟也是我,我一直在你的骨血里,我是你的孩儿……” 一次无果的交谈。 月升日出几回。 又回到了瑶寨。 这次阿戊避开人找到一处岩洞,正对吊脚楼,视野开阔无死角。 岩洞内还存置一些杂粮,雁洄担心,“这里会不会容易暴露?如果有人进来拿东西,我们避无可避。” 阿戊喃喃念道:“今天七月六号。” “嗯?”雁洄只关注从尤望云身上获取讯息,并没太在意时间。 他目视吊楼,声音有些混乱,“不会的。订婚酒前不用到这些。” 既然如此,雁洄只能任之。 今天的瑶寨热闹了许多,大红灯笼挂起,檐廊楼梯皆都挽了红绸,榕树下堆摆一缸缸的酒,孩童们乐嘻嘻的架铜鼓,大人奔走忙碌。 一派喜气。 还没开始办酒,尤望云就收到许多祝福,她来过瑶寨很多次,很喜欢这里亲和的氛围。 最后被长辈们打趣得,尤望云脸都红透了,“阿戊”外出换物还未归,她只能自己挡着。 “村老杀羊啰!” “有羊肉吃啰!” …… 村老牵了只羊,右手提了锋利的刀。 羊哀哀地叫,双眼湿润地看着尤望云,她手一触上羊腹,忽然落下泪来。 村老以为她害怕,“孩子,怕就别看。” “不是的……”尤望云抹掉眼泪,“可以不杀它吗?它肚子孕有羊崽了。” “那就留着它,做些别的肉菜也可以。”过山瑶狩猎也会放过带崽的动物,为生生不息,村老欣然同意。 尤望云吸吸鼻子,道谢。 被称蒙姨的女人说:“谢什么啊,是你的大事,当然由你做主。” 又不杀羊了,孩子们有些失望,尤望云给他们分了糖块,他们喜滋滋又去玩了。 “阿戊”回来了,得知尤望云的想法,将羊绑在榕树下,打算养起来。 尤望云笑吟吟地说:“大黄怕会吓到它,要不圈仓洞那看守,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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