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洄无异议,和气地送走他们,关了渔具铺的门。 “还去九顿吗?”阿戊背着布包,站在铺子后门问。 “去!但也要按他们的目的走。”雁洄收拾了些物件,走去塞进背包里。 意思就是该关店就关店,该补办就补办。 阿戊放低肩膀,等雁洄放好东西,一起从侧门出去。 到达九顿,远远就看到林为宁一身潜水干衣,背着气罐。 雨季将过,水洞水位有明显下降,水轮汞哗哗地转,几个小孩在围坝边上站着,好奇地围观林为宁那一堆装备。 对岸有几个浮潜的游客,洞潜的就林为宁一人。 见到雁洄,林为宁高兴地扬手,待看到阿戊,他悻悻地收起笑容,“说是亲戚,跟小两口似的不离……” 雁洄走近了,林为宁收声,打招呼:“前几天找你,你不在,是去钓尸了?” “嗯。”雁洄应道。 “钓尸是什么样的操作?” “钓尸需要极丰富的实战经验:测绘水洞,预估暗流,勘清水底形势,准备饵料,鱼竿……” 林为宁两眼放光,很感兴趣。 雁洄急转直下,“然后下竿,就这样钓。” “就这?”林为宁挑眉,失望又怀疑。 “嗯!”雁洄诚恳样。 “你不会唬我吧……”林为宁嘀咕着,戴上面镜。 雁洄说:“是事实……阿戊,包给我。” 阿戊侧肩滑下背包,拉开拉链,交给雁洄,她一面翻找一面说:“你要潜哪面水域?” 她背对着,但话是跟林为宁说的。林为宁自恃技高,“哪面挑战性大?” 雁洄掏出绳索,“你应该问,哪面水域死得快。” 阿戊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嘴角。 林为宁责怪地“啧”一声,“请说点好话!” “ 我拿你的钱,就要为你的安全负责。” 雁洄立场绝对,林为宁无可发作。 “那依你丰富的经验看,今天适合潜哪面?” 绳索托给阿戊,雁洄站石岛上观水势,水量剧减无法溢流,吸水口的危险也大降。 从石岛下来,她给出两个方案:“如果你追求刺激,南北洞中间有个联通管道,可南进北出,历程达两百米以上。如果稳中求进,那就直潜南洞,深度看你所能承受。” 林为宁到底惜命,谨慎地选稳中求进,他戴上面镜,“我等会下水铺75米的减压气瓶,你帮我放置32米和26米阶段的。” “你要潜百米深度?” “嗯。” 雁洄凉凉的语气,“你可得小心点,不然我的钓尸技术要用到你身上,到时你想见识都难了。” 林为宁拨下面镜,瞪着眼,“嘿!我听不得这些,你可别咒我。” 转念一想,没有潜伴的情况下,这个深度又觉瘆得慌,“那就八十米。” “八十米啊……” 这不祥的长调,林为宁改口,“70米!” 雁洄露出笑,“60米左右深度,有一段珊瑚状沉积石,需小心通过。最后祝你玩得愉快。” 林为宁戴上面镜,不得劲地说:“我先下水铺减压气瓶。” 林为宁入水,雁洄也开始准备。 阿戊阻止她绑绳,“我去吧。” “地下河缓了,不危险。”雁洄说着,转手戴上潜灯。 阿戊坚持,“我去吧,河水冷。” “那你知道位置吗?” “我知道,有引导绳。” 雁洄看着阿戊,他眼神安静,习以平常的感觉。 低头将潜灯套进他手腕,雁洄一时怔愣。对于她来说宽松的尺寸,在他腕间收得紧紧的。 也让她的心腔紧了紧。 “引导绳不止一股,逢到跳线别冒进,浮水问我。” “嗯。” 雁洄交代:“要小心。” 阿戊笑眼问:“不是说不危险。” 雁洄低语:“我技术比你好。” 阿戊皱眉,“我听不得这话。” 哟,好是熟悉。雁洄抿唇笑,“不服就提升潜能。” 阿戊也笑,没再说什么,系牵引绳后,拎气罐入水。 雁洄在岸上护绳。 没了热闹瞧,那几个小孩就散了。 不多会,游客也玩够了离开,交谈着找户人家吃农家饭。 偌大的九顿水洞就剩了雁洄一个,她盯着牵引绳,默数阿戊的下潜深度。 远处有些喧嚷,雁洄寻声望去,男人女人脚步匆匆往这走。她认得人群当中的男人,将牵引绳系劳在腰间。 “雁洄——”这凄厉的声音,不是来自于蒲方升,而是他身边的女人。 四十上下的年纪,眼窝深陷,嘴上开着见血的裂,像道道干涸的河谷。 那女人跪下,拖住雁洄的腿,“永儿溺了水,发烧迷糊,不醒也不吃,他们说……他们说,是你惊走他的魂,我求你!请求你随我去道公家,给我的永儿还魂!” 雁洄挣脱不了,便就不动了,她定定地看蒲方升,黑眸里毫无情感可言。 “把她拉走。”声音无波无澜。 蒲方升只觉得脚底生针,密密麻麻地往血管里上扎,扎得他忍不住地抖晃。他不敢直视雁洄,不敢直视那个二十二年前死去的眼神。 “我的永儿——我的永儿啊!” 女人还在呜嚎,同行的亲戚你一言我一语地劝,地指责。 “那是你的弟弟啊,虽说不同母,但也不能这般狠心!” “当时要不是你见死不救,拖延了时间,蒲永也不是现在这下场。” “就配合做个法事而已,雁家人行善事,为什么你就这么冷血?” 女人的指骨仿佛带刃,死擎雁洄的腿,麻痹,失去知觉。她单手绕收牵引绳,冲这些人无谓一笑,“我对生慈悲,为死悲悯,但不敬生之人,该死之人,我为什么要为他们费力气!” 此言一出,皆都闭了嘴,蒲方升更是惶恐。 谁不敬生?谁又该死?女人抬起扭曲的面孔,诅咒般控诉:“死人肚子刨出来的玩意,你凭什么!凭什么这样说?你冷眼看我永儿溺水,又救了他,凭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们!你早该跟你那精神病的妈死掉了!!啊!!!” 凭什么? 雁洄想起阿巴,想起他说过:她在绝路时,仍奋力为你留得活路,那么好的母亲,他人能鄙夷,而你是不能否定的。人常说死者为大,小雁洄,阿巴想说的是,其实不然,生者往往无法回头,你只管看你想看的,走你想走的路,旁的漩涡暗流当你回头,就能将你吞噬进去。我的小雁洄,尽管身处逆流,也要溯洄而上。 可是…… 无法再继续收绳了,雁洄深呼吸,手放侧腰,压紧她的匕首。胸腔一起一落,她沉了声,“把她拉走!” 蒲方升不敢动。自从蒲永溺水丢了魂,妻子就跟疯了似的,发作起来砸东西咬人都常有,今天听了道公的话,更是癫狂异常。还有,还有……他不敢靠近雁洄,那个精神病女人溺亡后捞上来,手还在抠开腹部的血口,布满筋线的胎衣隐隐可见,雁洄就是雁崇割开胎衣扯出来的,小小的血肉模糊的一个,不会哭,眼睛血红地睁着,瞪着他。 女人不停地摇晃雁洄的身体,啊啊啊地悲喊。 雁洄吸气吐气,吸气吐气,压制不住暴走的毁灭欲,手颤着拔出匕首。 “放开雁洄!” 阿戊不知几时出了水,站在岸边,湿发覆在苍白无色的面庞,目光森冷,湿衣紧贴于身,更显骨骼锋棱,一身不可挡的戾气。 亲戚们见状,事不关己地都往后退。 蒲方升毕竟年老体衰,忙去拉妻子,畏畏缩缩地开口:“雁洄她、她是我女儿。” 阿戊的目光扫过雁洄,停在蒲方升夫妻身上,走近,用冷而平的声调说:“我最后说一次,放——开——她。”
第36章 眼看着阿戊越来越近, 锐势慑人,蒲方升狠一把劲,扳开了妻子。 雁洄撑着股力, 女人离开,她也往后倒。 蒲永病情一时好一时坏, 女人被折磨透了,今日又得希望, 然而此时又破灭,前半辈子活在继妻的口舌之中,后半辈子也没指望了。那女人徒生悲鸣,表情一变, 就朝雁洄扑来。 面目憎恨, 右臂高高举起,掌中握了尖锐的石片。 哧——滋—— 刃尖快速破开衣服,扎进肉里,血喷射出。 这一切发生在刀光火石之间,阿戊不及阻止, 女人一道凄声喊得人心悚惧。 蒲方升愣在原地, 好事者面面相窥。 雁洄满脸血点, 双目死气沉沉,唇抿紧着, 看似镇定,拔刀的手却钝迟。 阿戊飞奔上前,单膝跪在她身侧,一手揽她, 一手握住匕首拔出。 血顿时喷涌, 女人瞪目, 嘴惊愕地大张,坍塌之势般软倒在地。 “快……”蒲方升如梦方醒,慌乱地喊,“快!救人啊!” 那几人才纷纷前去帮忙,压伤口的压伤口,抬人的抬人,吵吵嚷嚷一窝蜂地走了。 地面留下的一滩血,还在流动,斑斑血迹渗了又干,还有一块染血的石片。 “雁洄?” 雁洄只眨了眨眼,没应,许是脸上的血干了,使皮肤难受,她抬手乱抹了几把。力气之重,皮肤像刮起红痕。 那把匕首,握得死紧,因沾血湿滑,握得滋滋有声。 “雁洄……”阿戊小心地拥住她,想起雁崇写的那封信,不禁悲切。 所有的信都是一次过,唯独1970年七月这张,阿戊看了两回: ……那天一早,有位老人找到我,说他神志不清的女儿走丢了一年,他走了很多路,好不容易找到却是天人永隔。他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词不达意,我才从他的话语里整理出这些信息。我告诉他,失踪案应该报派出所。他却摇头,说女儿昨晚溺水,已无活命可能,恳求我钓尸。他哭诉着,眉角一颗痦子都在痛苦地颤抖。我答应了,没有向他提出费用,就是觉得那样佝偻的背影,白发人送黑发人,叫我唏嘘。溺水地点在九顿,我去到时水洞周边安寂,渐渐来了一些人围观,听他们议论溺亡者是蒲姓男人的妻子,我不禁朝他看了一眼,他有意躲避我的目光。我心里嘲讽其侵占弱女的行为,也替老人、替他的女儿忿忿不平。以白鳝钓尸,这次特别顺利,几分钟就将遗体钓了上来,在看到尸状,我才知道原因。她的下腹割开了一大道口子,前半段伤口齐整,可能因岩石,而后半段撕裂,她的手还保持着抠腹的动作。或许心智残缺,她将身死,以为刨腹后孩子可不依靠母体,可活。不敢想她当时所遭受的痛苦,和超乎常人的求生意志。出水后腐血仍浓郁,所以白鳝咬尸才准。拿开白鳝后,尸体忽然哈出一口气,手也动了,围观的人惊慌失措地地散开,包括那个姓蒲的男人。在整理尸体时,我看到伤口内的胎衣,血水隐约活动,我心里觉得不可能,却还是伸手进去撕开胎衣,血水“波”一声涌出,我抓到一只小手,感受到虚弱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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