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激动,迸出一句雁洄听不懂的话,脸也通红。 待平复,林为宁重新坐好,声音充满兴致,“我这就着手查,你要办的事是什么?” 雁洄给他一张纸,纸上先后写了三个名字,“你门路多,帮我查一下魏巩义名下的房产,查不到就查蓝铃的。还有国宾酒店幕后的持股人,帮我确定是否是刘怀德。” 林为宁奇道: “哟!你还懂持股人啊!” 雁洄翻他一眼,“我没出过远门,不代表我不读书。” 这……也对。林为宁为自己的狭隘道歉。 “还有,查的时候,摆上台面查。” 闻言,林为宁神秘地勾起嘴角,“哎呀,我懂,制造焦虑,攻心为上。我老爸做生意也是,抢单子的时候就去薅对头的发财桔,挪他们的风水局,百试百灵。” “……”雁洄没多解释,还有事忙,起了个赶客的话题。 林为宁走后,雁洄进溶洞取浸好的通草,阿戊坐在暗河边的石头上磨磷粉。 抽了油纸和刷子,雁洄走过去问:“好了吗?” “差不多了。” 雁洄蹲下身,用刷子扫磷粉进油纸,一包包折叠好放一旁,等会进卧室封口。 溶洞里亮光不够,她的脸凑得很低,发尾几乎挨到磷粉。 阿戊伸手去拢了雁洄的发,动作到一半,她抬头,他收回手并在衣摆擦拭两遍。 煞有其事地解释:“干净的。” “嗯。”头发挡在侧脸,雁洄抬臂蹭了蹭,继续埋首干活。 头发该垂还是垂,阿戊打消顾虑,屈指将雁洄的发勾到耳后,这样清爽些。 “谢了。”雁洄看也不看地说,很随意。 阿戊站起来去够油纸,雁洄先一步递过去,两个人一样的蹲姿,勤恳地扫磷粉。 接下来是取通草,全收做一袋就行,简单。 忙完,找车出发。 这次逢着的是拖拉机,两人坐后车斗里,半边身子都颠麻了,背也不敢靠车框。唯一的好处是视野开阔,四面一览无遗。 拖拉机一路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吵得人耳鸣。视线不敢放松,到地苏镇时,阿戊搬潜水用具,雁洄四处打量。 拖拉机开走了,雁洄还是无法静,阿戊碰了她手臂,她猛然转身,心里那根弦崩得死紧。 “我看过了,路上没人跟踪。” “嗯。”雁洄调整呼吸,让阿戊原地等,她去开车。 摩托车在杂货铺,雁洄租的,因为打算绕路从平浪村进鬼喊谷。 车来,装上潜水用具,阿戊上车,雁洄加油门。 这几分钟的过程,没有一刻拖延,摩托车疾速驶离。 路不平坦,阿戊的下颏时而撞在雁洄头顶,胸膛也贴上她的后背。 “你心跳很快,怎么了?”阿戊在雁洄耳边问。 “我也不知道……” 风灌着,雁洄声音也不重,阿戊却是听清了。她在害怕自己做的决定,她在害怕鬼喊谷。 车停在平浪村外,他们拿上东西,从山道进。 今天阴天,山中有雾,羊肠小道只能容一人,一前一后地走。雨季过去,植物生长就慢了,阿戊走得轻松,偶尔起个话题。 “你怎么会骑摩托车?” “高访教的。” “你们认识很久了?” “帮阿巴寻瓦坛的人去世后,推荐了高访接手,我和他是从三年前开始熟悉的。” “嗯,那……” “阿戊。” 雁洄出声,阿戊驻足,转头看她。 “走快点吧,我没事。”雁洄一直在跟着阿戊的脚步,知道他特意放慢了行速。 阿戊笑笑,“我最后再说一句,等会回去你教我开摩托车吧。” 雁洄突然笑出声,眼睛弯弯的,“可以。” 没多久,雾霭散尽,高耸的弄甲山跃然群峰。 雁洄眺望,脑海中浮现最后一次和阿巴登山的情景,也是他临死前一天。 即使因生病性情大变,他也极少像那天那样缄默,立在山顶,山风狠推着他瘦弱的身体,衣裳顺逆地扑打。 雁洄看着,生出一种他将乘风而去的错觉。后来也证实,确实错觉,因为他最终是被水带走的。 到鬼喊谷已经过中午,进杉树林,雁洄拉开阿戊背后的包链,取出米酒糯饭,摆在三座坟冢前。跪下,伏身额触地。 跪完,雁洄喝了一口剩下的米酒。再要喝时,阿戊从她手上截走了酒瓶。 “会醉的。” 真正到直面时,雁洄的心沉了很多,她夺回酒瓶,“我有分寸。再说……我还有很多事没做。” 雁洄仰头再喝一口酒,像想起什么,对阿戊笑了笑,“对啊,还有那么多的事没做……死在路上,或许会不甘,但如果最终要沉进这里,我愿意的。” 阿戊眼神一黯,看着她回头向雁崇的墓牌举杯,说了句:“对吗?阿巴。” 雁洄还要喝,阿戊最后强硬地抢走酒瓶,以办正事为由拒绝她再索取。 “好吧!”雁洄没意思地撇撇嘴,起身走到杉树林外围,去看上次的水位标记。 水位正常浮动,近期鬼喊谷没发生变动,所以连通试验可能也起不了作用。 “阿戊,通草。” 话音刚落,阿戊就收着大包小包出现了,雁洄手指往下压,“放地上,扛着累。” 她过去帮忙,拎着那一大包通草,到原先预测的洄流口,扯开袋口往水里倒。 通草很轻,外层裹了厚重油脂,不吸水吸油,能浮水达数天。 潭面看起来静,但通草一下水,便迅速飘散开,随波纹的纹路去。 初时可能会受风力影响,待过会,通草回转,反出水波动向,全蓄往一处。 那儿可能受水头影响最近,雁洄翻找出牵引绳和潜灯,阿戊帮忙将绳系树上。 “这个送你。”雁洄撑开潜灯松紧带,沿着阿戊的指骨、手背,滑进手腕里。 阿戊倏地反手张指一收,就将雁洄两手都握住,“务必小心。” 鬼喊谷也是她的最终目的,阿戊知道她不可能在岸上旁观。 他的手势逮犯人似的,雁洄安抚道:“放心,我不是第一次潜这里,有数的。” 她低头系牵引绳,“你护绳,我先下去探整体。” 意思摸清水底环境,构出合适的入潜路线,并预测尸体可能坠水点。 只要不往深处去,只要不去挑战人类的窒息极限,那凭雁洄的潜技不会有事,阿戊松了几分心。 走到洄流圈外的潜入口,雁洄站在水边,一个深长的吸气,闭息,纵入水中。 涟漪迅速扩散,扰乱了风力,催开聚集的通草,荡过无法彻底平息的阿戊。 又是那根水生木分枝,盘亘在雁洄记忆深处的恐惧里。她在这里自//杀过,说没有阴影是假的,但远不及那两年的躯体幻痛难熬,她在数百次的心理折磨中,已经死过数回,也活过数回。 设想过很多次面对时的心态,原来人的内力能如此扩张,雁洄现在就像这愈深的水底,平波且沉,她游过那根像火叉的分枝。 经过一个雨季的生长,水潭里青郁更甚,水生木枝桠更密,和以前的印象大多不同,雁洄沿着脑海中的线路游离,在找一处地标。 潭底太大,水里的声音没有起落,无方向可言,每一次或远或近的闷响,就像某些东西驱赶而至,雁洄总感觉有异动的幻影。潜灯扫射周围,她没忍住向后看了一眼,无尽渊水,即使有什么她也看不出。 索性就百无禁忌了,无知者无畏,雁洄继续下游,潜灯探在墨黑的岩壁,她猜测此时深位大致三十米,她试图辨别,左侧位切进,耳边声响更沉阔。 潭面寥阔,阿戊顺牵引绳的方向走,所有的注意力全在这根绳上,比在深水的孤立感更煎熬。 水底视觉受限,参照物混乱,雁洄在岸上就将方位摸清,她一路切进,目视中的零散物迅速成像。洄流的产生需推动力,在这千疮百孔的岩溶地貌里,推动力只能是暗河涌道。或进或出,或吸或推,脉流再弱也有迹可循。 雁洄隐约记得石林的位置,这次闭息直取其位,从树枝间穿梭,身体忽游不动,旋身一看,牵引绳在后面枝杈上绕了结。回身游去,她吐出第三次息,气泡随着枝杈上密密的水苔一起飘动。 绳索绞进了水苔里,摸索不清,雁洄抽出匕首,刀背刮去覆苔,三两下解出绳索。她展臂推水转身时,猛地记起什么,伸臂攀上一支同样覆满水苔的枝杈,指腹在枝干上细细摸,倏而露笑,又吐出一串气泡。 不能再下潜了,雁洄拽绳踢水上浮,她一出水就察觉到阿戊的目光,换完气,她招招手,意为放心。 压肘埋首,雁洄又消失了,阿戊来不及说话,牵引绳迅速拖入水。她这次下潜速度很快,看来摸清了部分水域。 雁洄回到被挂停的位置,暂时将之前猜测的石林位置忘掉,以在水苔发现的讯息去反推:深水环境不参考阳光,那就只能是含氧量多少影响植物生长,是否跟南北向阳背□□理趋同,水苔的疏密差别,正是暗流涌动带来的氧量。 她依靠水苔推断,向右前方推进。有一段水域水生木少了,潜灯打过,一片空茫的黑暗,人悬浮其中,就跟宇宙与微尘的差距,身体里赫然升起一些压窒感。 没有参照物了,不能冒然行动,雁洄给自己定了三米的深度,没有发现就立即返回。下潜,黑暗,下潜,黑暗……就在她以为无功而返,灯光照到微微条状物,是铁线虫还是水蛇? 雁洄握紧匕首,用右手压水。只再深入一米,她在心里说。灯光清晰度提高,那条状物躯干生硬,不像生命体,再一细看,是根!植物的根! 她很高兴,从腰侧拽出两包磷粉,运刀劈开,星星点点亮光坠散,她身体在水中一个腾跃翻转,带起光点,似舞台舞者,舞姿轻盈。再次回到原位,肺活量还足够,她依靠记忆去寻找石林。 …… 雁洄再次浮水,阿戊喊住她,“还行吗?雁洄。” 她看了阿戊一眼,所有回答尽在那一眼,阿戊心定了,才发觉自己手臂到十指,都僵硬得紧,伸展艰难。 又过七分钟,牵引绳的位置动了,阿戊边收绳边移步,在潭边某处顿足,俯腰伸手。 雁洄破出水面,大口呼吸,腋下被横穿,她整个人被抱起,身体处在浮力的余感中,脚还没有踩实地的感觉,阿戊一松手她人就倒了,然后连累阿戊也一起摔倒。 潭边草厚,倒伤不到什么,只是雁洄力一卸,暂时没办法起来。阿戊要扶她,她摆手,“这里挺暖和的,让我躺一会。” 因天气还热,即使没有太阳,草地也有余温,烘着背,能让身体不那么冷得发抖。 “换衣服就好了。”阿戊俯看着雁洄,她闭眼假寐,咕哝着“我还没劲儿”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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