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会回去找他的,等时机成熟的时候。” 拐角处,一盏点亮的煤油灯放在收摊后的面摊灶上,暖黄色的光照亮一旁芝兰玉树的男子。他微微倚靠墙壁,抱臂垂首,视线落在地面自己长长的影子上。 慕时还未看清他的脸,便有一瞬间的慌乱。 “师兄。” 闻人鹤不仅没看过来,还背过身去,冷冷道:“你认错人了。” “我怎么可能认错你。”慕时独自走上前,语含试探,“你怎么在这?”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他的言辞中有藏不住的气恼和埋怨。 慕时朝他走近,却又目光躲闪。 “纵然是亲过抱过肌肤相亲过,我也还是那么不重要,于你而言随手可抛对不对?” “我没有!”慕时急忙辩解,“我不是留信了,把哥哥送走,我就会回来的。” “你再继续编瞎话骗我?” 慕时语塞。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在这里吗?因为我根本不敢睡,我无时不刻不在害怕,你会头脑一热就把我丢下一走了之,你还真是没让我失望!” 慕时抓上他的袖子,忽然踮起脚,在他嘴角轻吻,将他的怨气和愤怒堵回去。 闻人鹤顿了片刻,又自以为恶狠狠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他略微用力地捏起她的脸,强迫她抬头看自己,“从现在开始,你不准再离开我眼前半步。就算是死,你要么跟我死一块,要么死在我后面。” 闻人鹤蓦然红了眼睛,“我若做了鬼,你还能看见我。可你若做了鬼,我就真的……” 泪水凝珠,从他眼中垂落。 “真的再也找不到你了。” 他的泪珠滴落在自己的脸颊上,慕时仿佛被烫到般惊醒。 师兄哭了。 “对不起。”慕时眼中酸涩,无法抑制的悲伤和委屈从心底涌出。 她低声呢喃,“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我先说一声对不起,我怕到时来不及。 * 往返临疆花了五日,慕时赶回滕玉氏时,已经是世家大典当天。本想在临疆和赤狐前辈见一面,谁知他已经以“巫洵”的身份大摇大摆去见识世家大典了。 滕玉氏在中庭举办此次盛典,门前车马不绝,贵客一个接一个地来。 慕时远远望去,这办大宴的隆重场面,很难不让她想起太爷的寿宴。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梦到这个过程,简直与自己亲眼见证并无差别。 闻人鹤妥帖地给她戴好幕篱,避免另生事端。 他们在门前被拦下,迎客的管家朝他们索要请柬。 “不知徐管家还记不记得我,我们前几日刚见过。” 闻人鹤在前与管家交谈,慕时侧身躲在他身后,因为恰巧钟离氏的来客从旁过去。 依旧不见钟离砚。 管家想了起来,“是你们,你们是大小姐的朋友。” “徐管家好记性,不知是否能向你们大小姐替我们通传一声。” “自然可以。只是今日贵客多,大小姐正忙,还请二位稍等。” 徐管家立马派了人去,没过半刻钟,滕玉棋便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滕玉小姐,好久不见。” 钟离氏的人跟她打招呼,她不得不先去客套,但目光却见缝插针地盯向慕时。 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送进去一批客人,她终于得了机会,将两人拉走,快步往自己的院子里去。 一路走一路将闲杂人等驱赶。 “你们这个时候过来,是想做什么?”滕玉棋又着急又害怕,“你不是都发誓了,不会轻举妄动的吗?” “我不是来惹事的。”慕时无比冷静,“我来找人。” 滕玉棋目含质疑,“找谁?” “之前我们一起见过的,那个你们临时招来做工,据说是因为毁了容所以戴面纱的女使。” 滕玉棋眉头紧锁,“找她作甚?” 慕时望向窗外,世家大典热闹的声响已经传到了此处,“觉得她很像越慕纭。” “那你当时怎么不说?” “当时我不清醒,没想那么多。”慕时心生焦躁,“你最好早点把她找来,她若真是越慕纭,今日定不安宁。” 滕玉棋对她的态度很不满,但又不得不先重视她所说。越慕纭这个人自己虽没有深交过,但也是认识的,那人的个性跟眼前这家伙简直是针尖对麦芒。 “你们老实在这待着,我去叫人找。” 滕玉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我猜,她肯定在外面设了我们一出去她就能知道的禁制或其他东西。”慕时嗤笑道。 闻人鹤颔首,“也算是在担心你。” “找不到是什么意思?你们连个女使都管不住?” “大小姐息怒!” 滕玉棋跟前,跪倒一地管家女使。 “去给我继续找,找到为止,不许声张!” “是!” 众人忙不迭散去。 滕玉棋心中焦灼,升起不详的预感。 她匆匆忙忙回到院子,发现自己留下的禁制还在,里面却空无一人时,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世家大典,座无虚席。 不仅因为它本就是世家间交流盛事,也因为这次的主办,是如日中天的滕玉氏。 今日来此的大部分人不久前还见过,在越家老太爷的寿宴上。但大家寒暄轻松惬意,仿佛之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甚至好像从来没有越氏这个家族存在过。 西陵氏旁边坐着钟离氏,西陵桥环顾一圈,和身旁的爷爷低语。 西陵家主挑了挑眉,状似谈笑般朝钟离家主问道:“怎么不见阿砚,我都有好久没见过那孩子了,上次他一个人从我家前门杀到我孙儿院里,两人大战三百回合,结果都不承认自己输了。我真是好奇,他们俩如今,到底谁在剑道上更胜一筹啊!” “我那不懂事的侄儿怎能和西陵剑比,之前的事情,还得多谢小桥大人不计小人过。” 钟离家主叹了口气,“自此陌儿走后,阿砚身上的担子就重了。他近来闭关,所以没赶上这热闹。” “原来如此。” 西陵家主本还要闲聊几句,不料从他们边上过路的巫家家主先行问候。 “巫洵见过二位前辈。”他言辞上恭敬,动作上却很随意,随口问候了那么一句,便从他们之间穿过。 可以说无礼得很。 西陵家主和钟离家主些许讶异的目光跟随他的背影,在他消失眼前后回头对视一笑。 “这巫家好几年没露面,竟然换了个这么年轻的家主。” 西陵家主顺手将胳膊搭在身旁的孙儿肩上,感慨道:“这说明,这世道,早晚是年轻人的天下!” 他低头瞪了一眼坐不住的西陵桥,“是不是啊?” 西陵桥笑容乖巧,“祖父说的哪里话,再给孙儿一百个胆子,孙儿也翻不过您的手掌心啊。” 西陵家主被他逗笑,抬起胳膊放他一马,“去玩吧。” “谢祖父!” “你瞧他!”西陵家主指着他快活离去的背影面露嫌弃,眼中却满满溺爱,“皮猴样,没个正形。” 钟离家主笑着摇了摇头,“我倒是看您对他满意得很啊,小桥可没辜负您的期望,在他们这辈,当属剑道第一啊!” “他第一?”西陵家主似是听到了笑话,“你这话说出去,不服的孩子多了去了,你家阿砚就是头一个!” 两人相谈甚欢,其他人相互间也是如此。 和谐之外的滕玉棋逮着人就问:“找着没?” 管家心虚地摇了摇头,“还没。” “一个都没找着?” “大小姐恕罪!” 滕玉棋心如死灰,对着空气挥了两个拳头,嘴里念念有词。 “不去招待客人,搁这骂谁呢你?”忽然出现的西陵桥把她吓了一跳。 替罪羊来得刚刚好,滕玉棋朝着他的脸怼上一拳。 幸好西陵桥足够灵活,惊恐地侧身,躲了过去。 “我惹你了?” “帮我个忙!”滕玉棋将他揪住,压低声音,“找到越慕时,把她打晕!” 西陵桥愣了愣,“她……她也在?” “那混蛋说好不轻举妄动的,没多久就溜了!” 西陵桥头脑混乱,“她在这里随便拉一个人,就能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滕玉棋眸光一滞。 僻静的柴房里,昏迷不醒的年轻公子狼狈地趴在地上。 在他面前,慕时站立,绿色的眼眸将脚下的人凝视。 这人她虽不认识,但他腰间的玉佩曾在她的梦里出现。她可以确定,此人有出现在太爷寿宴。 她略显呆滞的眼中渐渐盛满泪水。 忽地眼前一黑,闻人鹤的掌心遮在了她的眼前。 “好了,别看了。” “嗯。”慕时胡乱抹了抹脸。 闻人鹤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们继续去找……” “咻!” 天边传来不同寻常的响声,两人齐齐朝窗外看去。 巨大的血色法阵在空中旋转,那个方向,是中庭。 慕时心生不安,朝法阵盘旋的方向跑去,闻人鹤紧紧跟随。 天地黯淡,乌云密布,血色法阵源源不断向下汲取新鲜的血液。 滕玉氏的管家匆匆跑来,“大小姐,那女使找到了。” “还用你说?我又没瞎!” 滕玉棋气急败坏。 法阵之下,样貌斑驳的年轻姑娘不再身着粗陋的布衣,而是和上台表演的舞女同样艳丽打扮。 她摘下面具,露出可怖的面庞,神色愤恨。 “你们都该死!” 从修为低的修士开始受影响,他们浑身的血液都被阵法吸取,整个人变得惨白干瘪。 “什么人!” 滕玉氏的侍卫出动,将年轻姑娘团团围住,她在阵法中央,他人无法轻易靠近。 “我是谁?你们这群凶手,杀我族人,毁我祖业,竟然还有脸问我是谁!” “越家的丫头。”钟离家主冷声道。 褚家家主在旁神色淡然,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倒着酒,“不自量力的小丫头,她莫不是以为,她能以一己之力,将我们所有人困死阵中?” “傻丫头,都逃出去了,不知道苟着性命,竟然还跑来送死。” 底下依旧谈笑,丝毫没有身陷危机的急迫感。 “天真啊。”瘫坐在椅子上的“巫洵”晃着酒杯自言自语地感叹,“就知道有这一出,但这主角有点眼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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