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谢进的精神恢复过来,自己下床走到大堂。 御灵者能与天地生灵交流,江玦画出御灵仙符,略施法术,把跂踵的心声引向外界。 他问:“跂踵为何毁约!” 生着彘尾的鸟型大妖抬了抬眼皮,似乎非常痛苦,却又兴奋不已。 “你身上有她的气味,”跂踵虚弱开口道,“告诉我,你从何处来。” “云水门。” “天桑云水,是你,还是她……” 这话说得含糊不清,李灵溪问:“是谁!” 跂踵突然开始嘶鸣,想挣脱束缚,向江玦迅猛扑去。李灵溪略一抬手,跂踵便被魔气打了回去,比方才更虚弱了。 江玦有些担心,把李灵溪拽回自己身边说:“留活口。” 话毕继续施展御灵术,逼得跂踵目光溃散,彻底失去自主意识,江玦问什么它就答什么。 “你为何违背承诺!” “因为有人该死。” “他是谁!” “许卫,还有许多人……所有人……” “你有何仇怨!” “杀我圣女。” “圣女是谁!” “许三娘。” 问到这里,所有人将目光转向谢进。复县之事,谢进应该最清楚。 谢进沉默,似有难言之隐,过了半晌才艰难启唇。 “许三娘是前县令许卫第三女,曾与我侄谢光私定婚约。然而,就在我为侄儿提亲那年,城中传出许三娘……与人私通,珠胎暗结的消息。”
第47章 谢许结缡 谢光之父早逝,由叔父谢进为他操办婚姻大事。依大虞律,谢进作为州主官不能与下官联姻,偏偏谢光对县令之女痴情不改。 恰是那年,江承宇多次托人问谢进愿否回都任职。为满足侄子的心愿,谢进打算卸任西州刺史,回京任官。 “世人都道西州高寒,可我觉得西州很好。说来胆大包天,先帝三请四请,我都不愿归洛。为了侄儿能得偿所愿,我甘心回去,只为换取与下官的联姻,真是可笑。” 当年,谢进为探许家意愿,向许卫透露了这一消息。许卫喜不自禁,对谢进看似随口一提的请求一口应允下来。 谢进决心离开西州时,城中却有风言风语传出。他们说,许三娘与人私通,实在是不知廉耻。 那时,谢光回乡省亲,已有三四个月不在西州境内。于是许家并谢家,全城的人都知道,三娘腹中所怀绝不是谢光的孩子。 可谢光是个固执的人,他一回到西州就找叔父表明心意:“倘若流言是真,恳请叔父把三娘带来的孩子当做自己的侄孙。” 谢进赞许侄子的大度,叔侄二人将流言当做耳旁风,继续准备纳采事宜。 只要谢进卸任西州刺史,隔日就能将三娘定下。届时谢进重回洛都,至少能是个天子近臣,许卫这门亲稳赚不赔。 可天不遂人愿,许卫拒婚了。 因为三娘的事情没瞒住,许卫自觉羞愧难当,提出将自己的第四女嫁给谢光,哪怕是做妾都行。而三娘,已经不配许给谢光。 谢光不肯要,他只要三娘。 议到急赤白脸时,谢光甚至对着长辈拍桌子:“我想要的不是你们许家的姻亲,我要的是三娘,只是三娘!不是三娘我不娶,叔父也不必回洛都了!” 谢进以为话说到这份上,许卫应该能会意,他只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将三娘送出门就好。谢光会帮三娘瞒着一切,会承认那孩子是他与三娘婚后生的……假使谢光都不在意,那么“谣言”便会不攻自散。 西州人不会相信谢家公子愿意娶怀着他人骨肉的新娘,即便相信,他们又会谣传:许三娘腹中孩子,本来就是与谢光私相授受得来的。既然他们早有婚约,那……未婚夫妻情不自禁,外人嚼嚼舌根也就过去了。 无论如何,谢光与三娘成婚,是三娘最好的出路。 可许卫连连道歉,说什么都不肯。 那夜,谢光第一次翻墙进县令府,想亲口问三娘要不要嫁他。这一翻墙,便看见三娘孤零零地蜷缩在木榻上,地面打翻了半碗黑药汁。谢进登时心内悲痛,什么礼法都顾不上管了。 三娘痛苦辗转,低声呻吟。 谢光大喊“救人”,把整个县令府都闹了起来。 事后,谢进把侄儿责打一顿,大骂:“是我太纵容你,谁教的你闯人闺阁,你简直胡闹!” 谢光反驳:“我去晚些,三娘就没命了!她自幼体弱,哪怕只是落胎药而不是毒药,都会叫她没命的!” 因为谢光发现及时,许三娘和孩子都被救了回来。许卫不仅不感动于谢光的执着,反而恼羞成怒,觉得自己的脸面被人踩在地上。 一面,许卫不愿放弃谢光这个女婿。另一面,他又固执地觉得三娘不配。最后,他竟然铤而走险,嘴上答应谢光对三娘的求娶,却不打算真的把三娘嫁给他做妻子。 他想,这世上绝不存在不介意妻子贞洁的男人。谢光一懵懂少年,不过是沉醉在痴情话本里而已。 可怜谢光欢天喜地等吉卦,三娘度日如年待出嫁。 因着洛都那边又出了什么事情,谢进不得不放缓了三书六礼的进程,这一等,三娘快临盘了。 谢进的官场为难成了谢家不愿迎娶许三娘的佐证,许卫日夜焦躁,睁开眼是三娘越来越大的肚子,闭上眼是自己沦为全城笑柄的情景。 许卫曾数次恶狠狠羞辱三娘:“你以为谢小公子是真心待你好他不过年少无知,想挣个大度名声,日后好高升罢了!” “我答应谢进,要把第三女嫁给谢光做妻。谢氏一门竟出了这么两个糊涂蛋,乞养你肚子里这不知哪来的野种做嫡子!他们疯了,我可没疯。” “三娘,三娘……”许卫突然笑得阴森可怖,“你与四娘都没有名字,也不上族谱。我唤你做四娘,你便是四娘。” 许三娘闻言满目惊愕,半晌说不出话。妹妹许四娘虽然羡慕阿姊能得谢家公子爱慕,可一想到自己要取而代之,就惶恐不已。 冷静下来后,许三娘说:“父亲,这是欺诈使君!” 欺诈使君,莫说官职,只怕连命都要没了。 许卫恼怒不已,一脚把三娘踹倒在地。四娘连忙去扶姊姊,二女挨在一起默默垂泪。 那年秋天,身怀六甲的许三娘被关进偏院,而谢光毫不知情。 许卫到底不敢行欺诈使君之事。他数个夜里辗转反侧,闭上眼就看见西州人嘲笑他。他渐渐不敢出门,把自己关在家里,时不时去偏院辱骂三娘。直到万物凋零的秋季,许卫终于彻底疯魔了。 白露那一夜,许家突发大火,三娘因为没有仆从跟随“不肯”孤身下楼,活活烧死在绣楼上。 谢进上门救人,只见到崩塌的绣楼。他勃然大怒,把许卫及家人、奴仆都带回去审查。后因查不出证据,又被迫把人都放了。 许卫后悔不已,自然不敢再提把四娘嫁给谢光一事。他为三娘设灵堂,哭天抢地的,比谁都伤心,恨不得罔顾尊卑,亲自戴孝。 他哭,金龟婿因为自己的一念心魔丢了。 他怨,三娘至死都不承认与外男私通。 仅此而已。 谢进命人追回了给洛都的复信,马都跑垮三匹。他雷霆手段,不久就找理由革了许卫的职,许卫如梦初醒,口中念“悔不当初”。 偏居西州这些年,谢进奉行德教,春风化雨般将西州治理成如今的太平局面。许卫便以为,他是人善可欺的上官。没曾想使君一怒,许卫丢了官,险些还因欺诈入狱甚至丧命。 然而许卫不死,谢光就发了疯。 初雪方降的夜晚,悲痛欲绝的小公子悄悄投了江。 刺史府的人去打捞谢光,整整三个月都一无所获。那年复县大雪,有人在冰封的江面上看见单足独立的赤鸮,声声鸟鸣凄厉无比,叫人听了后背发凉。 谢进遥望江上赤鸮,哽咽问:“是你帮我找到他的吗!” 赤鸮并不回话,眼睛一闭就长久地昏睡过去,一晃十七年。 — 谢进回忆起侄儿之死,病容更显颓唐。 “你就是当年那赤鸮罢。我以为你是瑞鸟,为何,你要害复县的无辜百姓。” 跂踵正被江玦御灵,听不到其他人的问话。 江玦问:“许卫已死,为何牵连他人!” 跂踵的喉间发出“咕噜”闷声,众人焦急等待许久,才听它发出含糊不清的两句人声。 “罪人,都是罪人。” “圣女作妖女,浊世忘祖神……” 跂踵意识不明,已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便是御灵术也对它无可奈何。 江玦示意木清呈医治跂踵,随后旋身离开,李灵溪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 想着跂踵说的话,她问:“你说,跂踵曾听命于天桑女仙,难道你怀疑跂踵降疫与天桑有关!” 江玦回:“是。” 他过于惜字如金,李灵溪感觉奇怪,自己分析道:“也许和天桑女仙有关的不仅是跂踵,还有许三娘。在跂踵眼里,全城百姓都是传播流言的加害者。因此,除了许卫该死,其他人也都该死。” 顿了顿,又问:“江玦,你可相信许三娘没有与人私通!” 江玦停下脚步反问:“何谓私通!” 李灵溪说:“私通一词本就是造出来禁锢人的,尤其是禁锢女人,三娘有或者没有其实并不重要。” 江玦转头看她,一双星眸古井无澜,她却在其中捕捉到一轮倒映的明月。少顷,江玦放出雪鸮,命她把萧凡找来。 “我们需要灵镜。”江玦说。 李灵溪一惊:“啊!” 江玦一向平静的眼波里竟然有了些许趣味,“你想想怎么对萧凡解释罢。” 李灵溪求饶:“别啊,二郎帮我解释罢,就说瑶果是我误食的。” 江玦无情拒绝:“不可。” 说完便觉头晕目眩,险些一头栽倒。 “江玦!”李灵溪扶住他,“你怎么了!” 他身上仿佛有一团团热气,从腹腔向四面八方扩散,很快地,他全身都发起烫来。 这是疫病的前兆。 “无碍,”江玦站稳后,立即把李灵溪推开,“离我远些。” 李灵溪还要上前,江玦说:“你在此处等候萧凡,我自去疗愈。” 话落径自转身进了一间屋子,紧紧关上房门。 半刻钟后,碧檀仙子推门而入,为江玦驱疫。这时江玦身上已经由热转寒,左心口冒寒气,脆弱心脉抵挡不住妖疫的阵阵侵袭,隐约又有旧疾发作的趋势。 木清呈喂他跂踵血,他不肯用喝。 “不必,”江玦推开血碗,“我病不至死,只是需要时间。你去医治其他人,别让他们再出什么事。” 木清呈说:“我是医者,你不听我的,我何必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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