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允知道,叶语棠必然是后者。 于是海棠花枝落下时,裴允没有伸手去接。 洗砚楼槛,少女怀揣懵懂春心。同州夜空忽然飘下细雪,缀在粉白娇嫩的海棠花上。此时不是海棠花开的时节,春生台催开桃山庄百花,又叫姒容撤了去。 裴允仰头看飞雪落下,叶语棠满脸是泪。 无望地对视半刻,叶语棠突然翻身过窗台跳下楼。如海棠飘落,一片粉绿交织的罗裙翩翩而下。 裴允当即飞身上去,双手接住半空中的叶语棠,转了半圈平稳落地。 “你这是做什么!” 裴允声线依旧温和,但叶语棠听出隐隐的怒意。 她被裴允放下,垂着眼睫,泪水还在断线珍珠似的掉。裴允用剑挑起那支海棠花,递到她眼前。 “叶姑娘,”裴允耐心问道,“我看你并不是求爱不得就要寻死的人,为何作此举动!” 叶语棠听了这话猛地抬起头,哽咽道:“你,你知道……” 裴允又无情地说:“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叶语棠接过海棠,仍旧垂着湿睫毛。 “我原以为仙门中人都像裴公子一样,不问出身,待人有礼。那日我听公子的嘱咐上了韶都山,公学主事季先生收留了我,我还很高兴。可是后来,那些人知道我是云楼妓……” 叶语棠没有说下去,但裴允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公子,我并非肖想什么,我只是想知道,公子为何不愿意接受我,哪怕是婢妾。莫非公子也和他们一样,嫌弃……” “不是,”裴允打断了她,“我不需要婢妾,与你无关。” 叶语棠一时哽住,裴允继续道:“语棠,他人轻贱你,是他们品行不端。我会向掌门禀明此事,让他整治公学风气。入云楼是你身不由己,错不在你。没有人生来就是给人做婢妾的,自重自强才是修身之道。” 叶语棠闻言眼眶再度蓄满了泪,裴允于心不忍,抬手为她揩去。 大雪天里,温热的泪水流出来不多时就变得冰冷,叶语棠感觉自己整张脸都凉凉的,只有裴允指尖带来的一点温度,让她还有春暖花开的希冀。 裴允掌心向上,变出一枚碧玉凤凰佩。 “这碧凤佩不甚金贵,也没什么灵力。但我想,韶都人都能认出这是我的东西。你把它系在腰间,凤箫弟子们见了,多半会给我几分薄面,不会再欺辱你。” 这便是狐假虎威罢。叶语棠想到这,终于展颜一笑,欠身道:“多谢公子。” 裴允把碧凤佩交到她手上,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不必。” 叶语棠走后,裴允捡起剑谱,轻拍谱上细雪,走回廊下继续研读。 剑谱上有姒容的手记,易错心法都被细心标注好,要求裴允不得再犯错。裴允摩挲着那些字迹,思的想的不是如何修炼,却是姒容的一举一动。 叶语棠求而不得,他又何尝不是。 夜雪深,也不知道师尊睡了没有。裴允不由自主向姒容居所走去,途中折了一支红山茶。 倚山小院内,硬山屋顶盖满新雪,衬得窗里烛火更亮。透过一层窗纸,裴允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似乎正在等下读书。 踟蹰半晌,裴允转身离开,两刻钟后端着一碗米酿甜羹,敲响姒容的房门。 不必问是谁,姒容道:“何事!” 裴允温声细语说:“弟子下厨熬了一碗米酿甜羹,特送来给师尊。” 很快,门被姒容推开,裴允身上一暖,感觉适才在雪里来去冻的全好了。 姒容说:“进来。” 裴允便乖乖进门,把甜羹搁在榻上矮案。 “为何突然想起熬米酿甜羹,”姒容问,“伤都好全了!” 裴允关上门,坐到姒容对面说:“好得差不多了。今夜天冷,不宜练剑,我猜师尊一定在钻研封魔阵法,所以熬了米酿甜羹来,给师尊暖胃提神。” 姒容拈起勺道:“有心了。” 甜羹里有薯芋和小丸,点缀着桂花蜜。姒容把桂花蜜搅开,舀了一勺吃。 裴允心头酸胀,悄悄盯着姒容看。察觉那道目光后,姒容继续搅拌桂花蜜,头也不抬,问:“近日可有江玦的消息!” 不久前,裴允才答应姒容,再也不瞒她任何事。目下姒容问起,裴允在师尊和挚友之间为难,纠结半晌才说:“有。” “怎么说!” “他让我调遣赤翎卫保护三品院。” 小勺在碗里停住,姒容微挑眼梢,“三品院,这是要干涉朝政!” “江玦去了复县,”裴允稍作分析,“复县有谢进,也许是谢进对他说了什么,让他不得不作此决定。” 姒容默声思考着,裴允继续说:“若师尊觉得不妥,我就不帮阿玦了。” “不必,”姒容又舀了一勺甜羹,“照他说的做。” 末了又问:“江玦怎么联系你!” 裴允答:“雪鸮素衣。” 姒容若有所思,将那勺甜羹咽了下去。 雪下大了,裴允心内欢喜,暗暗期许下得更大些。待姒容吃完甜羹,积雪遮住门口的地灯,门外一路已全然昏暗。 裴允试探道:“师尊,雪下得很大。” 姒容说:“嗯,早些回去,雪重不好走。” “我能不能……” “不能。” 裴允默了一下,脸颊忽然发红,像突发高热一样。姒容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见他直挺挺地栽倒在榻。 “阿允!”姒容急唤。 裴允龇牙咧嘴说:“师尊,我伤口疼。” 这回换姒容沉默,铁青着脸说:“起来,回去找辞秋给你上药。” 裴允不起,背上当真溢出了血迹。 姒容冷眼瞧他,转身道:“把衣裳脱了。” 他心中暗喜,装作行动不便的模样,慢吞吞地脱衣裳,半天才脱下中衣,姒容已捧着药等候多时。 “趴着别动,鞭伤全裂了。” 姒容几乎是抓犯人一般,把徒弟摁在木榻,空出来的手残忍地倒着雪蒿粉。 裴允一动不动,疼得狠了也只是低低地“嘶”一声。等到姒容帮他重新缠好纱布,他已咬牙忍耐很久,鬓发湿透。 这般可怜,姒容看了不禁动摇,妥协道:“罢了,你今晚先别回去,就在外间榻上睡。” 裴允压抑着喜悦道:“多谢师尊,我帮师尊掌灯。” 姒容无言以对,径自转身进里间。 这夜桃山庄暴雪,许多名贵树枝被折断。姒容早起看见一支红山茶装在白瓷瓶里,如赤阳热烈,融化冰霜。 — 益州下过雨,山里寒冷非常。 江玦单手撑起身子,垂眸看还睡着的沈烟烟。将近辰时,沈烟烟醒了,发现江玦正捏着她的手腕,端详她的指尖。 “你看,”江玦牵着她的手,递到她眼前,“这儿有血。” 李灵溪刚睡醒,还懵着:“这儿有血,为什么!” 江玦不答,只是转了转身体,让她看自己后背。宽肩窄腰间,脊背的线条有力而流畅,皮肉之上遍布抓痕,可谓触目惊心。 前夜谁的指甲划过,又是谁拼了命使力气,没半点手软,他们都心知肚明。 李灵溪明媚笑着,伸出带血的手指头,放到唇边舔了舔。江玦说脏,要拿小剪子来给她剪。 她问:“疼吗!” 江玦也问:“烟烟疼吗!” 白兰香钻进床帐,勾起旖旎回忆。尽管江玦很小心,该疼的还是疼了。李灵溪自诩忍痛一流,彼时还是耐不住。 她不作声,江玦自顾自答:“我不疼。” 但指甲还是要剪的。 江玦把灯挪到床边,照亮视野,仔仔细细地修好圆润甲片。收剪子时,李灵溪张握着双手,像猫在适应自己平而短的新爪子。 “不疼为何剪我指甲!” 她作势要挠江玦,江玦不躲,反而张开手迎上去,扣上那五指。 “日日见血,那也不好。” 烟罗圣女手上沾过的血太多,多到她忘了这是不好的事。从未想过有一日,指甲里渗着的红是情人得趣的见证。 这时,李灵溪觉得适才那一幕过于缱绻。 原以为到此为止,收好剪子就完事了。然而江玦还是捉她的手回去,拿一块裹了纱的铜片磨平指甲的锋利。 李灵溪心脏发麻,甚至身子都带些颤抖。 江玦回头问:“怎么了!” 她说不出来怎么了,猛地收回手,沉默着抱上江玦的侧颈。 许是因为,她隐约看见自己沉沦,江玦磨平她的杀伐之气,就像今日磨平甲片。这着实恐怖至极,她无法接受,也不可能允许它发生。 所以只能撒娇,在每一个魔核躁动的时刻,软和下去装作依赖和娇蛮。 “可以了,再磨下去太短,我指端会痛。” 江玦放下所有工具,伸手把她抱回膝上。她说“我给你上药”,而后迅速脱离怀抱,像被烫着似的。 换做旁人,丈夫会觉得是新婚小娘子知羞了。可那是沈烟烟,江玦只当她又想到什么新意趣,下回再做,便是野狐狸失了利爪,也不会让他太好过。 沈烟烟给的,再不好过也是好过。
第53章 壶中日月 清一大师失约了。 江玦幼时由清一从长安宫抱去云水门,往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清一都是江玦的医师。后来江玦长大,心脉日渐稳定,清一潇洒一挥手,便下山去云游。江玦与清一之间有不言而明的联系方式,但这一次,清一没有如约前往青城山。 益州完全入冬,天冷下来,江玦的灵力维持着结界内的温暖。 李灵溪在竹下练剑,云水剑法一日一日地精进。等江玦回了家,李灵溪就缠着他日夜颠倒地厮混。 又过半月,清一还是没有出现。 江玦在修界可谓是名声扫地,华阳县也有了风言风语。 这日乌云盖野,江玦回到竹院,从乾坤袋里抖出许多新奇物件。时兴的胭脂、新进的绸缎、灵气养的芍药花、珍珠坠子、游记书籍……从前不理会的沿街叫卖,因为有了沈烟烟,江玦开始驻足停留,最后鬼神神差地把东西都买回来。 每当天气好时,李灵溪和江玦双剑并出,或以笛声相伴,或喂招对练。 这天,竹林笛声又起,江玦取出了鲜少面世的仙琴,与李灵溪合奏沄水谣。 琴声悠扬低沉,笛声清灵飞扬,和鸣像鸿雁在云上翱翔,时而高飞入云,时而俯冲踏湖。 曲终收音,李灵溪探身来问:“江玦,怎么从不见你用琴御灵!” 修界有名有姓的高人,或有些家底的仙门弟子,除了佩剑都会有另一样法器,譬如姒容的冰绫,繆妙的雅柯,裴允和燕辞秋的弓箭。但李灵溪所见的江玦,除佩剑横云裂以外便只将灵符用到炉火纯青。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47 首页 上一页 49 50 51 52 53 5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