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玦说:“此琴无名,因是姰女亲制,天桑人叫它姰女琴。姰女琴主杀伐,不宜用来御灵。” 说来奇妙,杀伐之器先奏迎亲喜乐,如今又用来给沈烟烟伴奏。 江玦拨动琴弦,徐徐弹出沄水谣的后半段,把沈烟烟随口吹的残篇断章谱成完整的一首曲子。 伴随愈来愈刚劲的曲音,小雪变幻也越来越快。李灵溪在风中旋身,本该后下腰递出剑,却突然折返向前,扫断一大片箭竹。 琴声停了,江玦微愣。 长生诀以诡谲多变为特点,沈烟烟虽没练过此剑法,却有深入骨髓的印记刻在她心中。适才那一剑,就是苏无涯来了估计也挡不住。 “我学得怎么样!” 沈烟烟收了杀气,眼巴巴地等着被夸。江玦竟酸了眼眶,把她拥入怀里,伸手揉着她的头发,许久才说:“明日开始,我就教你心法。” 李灵溪喜悦道:“真的吗!” 江玦说:“真的。” 李灵溪抬脸去吻江玦,江玦深深回吻,两个人收起琴和剑,跌跌撞撞地回寝屋。 白兰钗丢在地上,划开清醒与迷乱的天河。烟紫披帛缠着玄色发带,露出被掩埋的半截白玉笛和仙缘结。 室外下起大雨,室内也让潮水濡湿一片。江玦攥着李灵溪的手腕,话声沙哑,绵绵地从背后传来。 “我把素衣留在青城山了,”他吻了一吻身前人的耳垂,“她没见着清一大师,见到几个魔修。” 李灵溪伸手来勾江玦的手指:“我不要对着墙。” 江玦说:“路平原还在找你。” 李灵溪牛头不对马嘴地回:“别让我一人在家,我害怕。” 江玦把她空着的那只手也攥回来相扣,密集亲吻着她,不断说“别怕”。 末了,他叹息似的说:“沈烟烟,我爱你。” 沈烟烟还是在哭,江玦把她泪水吻去,很快又湿润了。江玦不知该怎么办,停在那里不动。她曲起腿来,没有出声,用口型缓缓描了两个字。江玦的手顿时失去控制,深深掐进温香软玉中。 寅时三刻,雨小了,滴滴答答的雨珠落在檐下,丝丝凉意钻进床帐。 李灵溪浑身烧热,下巴抵着江玦胸膛,抖得比方才更甚。 恰好一个月过,骨灼发作了。 漫长的痴缠歇在此刻,江玦用汗湿的手掌贴上沈烟烟的背部,渡灵力过去。他能感觉到,掌下的身体有魔气乱窜,像尖刀一样割开沈烟烟的骨头。 “江玦,”她在痛苦中呢喃,“天亮了吗!” 江玦抛出一张照明符,“快了,马上就天亮了。” 她咬着自己的下唇摇头,“你骗我的,天黑着呢。” 江玦被自责和懊恼淹没,他开始后悔,后悔复县时没有对清一大师说得更清楚些。 善木结界又支了起来,李灵溪听到漓水谣的琴声。她疼得糊涂,伸出湿透的手掌来虚抓空气,啜泣道:“阿娘……” 江玦握紧她的手,问:“你说什么!” 理智回拢了些,她说:“江二,我想吃蜜糖糍粑。” 捱到天亮时分,江玦狠心地从床上离开,把李灵溪一个人留在那里。李灵溪感觉疼痛稍减,但就是爬不起来。她软绵绵地锤着被褥,骂着江玦,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嗅觉比听觉更灵敏。室内有清淡的芍药花香,还有干焦的蜜糖味。 李灵溪睁开眼睛,看见床帐外坐着的挺拔身影。蜜糖味从帐子的缝隙钻进来,甜甜的,是李灵溪从前最不喜欢的味道。 “江玦。” 她轻声一唤,床帐就掀开了。一只从骨节到肌理都完美的手,托着一盏白瓷,上盛长方金砖,浇暗红糖浆,像宫廷内精心雕琢过的糕点。但其实只是,扶苏镇再寻常不过的糯米糕而已。 江玦拈起一块糍粑,李灵溪低头过去吃,咬到最后一口时,湿热舌尖碰到江玦的手。江玦神色不乱地拈起第二块,李灵溪故技重施,然后如愿挨了一吻。 糖浆含混之下,江玦掐着她的下巴,吻得很凶。 “多吃些,”他有条不紊地喂上来第三块糍粑,“吃完了,今夜才有力气忍痛。” 李灵溪嘴里都是蜜糖味,混着江玦身上的苦香气,一时分不清这夜是苦还是甜,是快乐还是疼痛。 — 江玦消失了一个多月。 桃山庄恢复宁静,只余姒容师徒三人。姒容陪弟子养伤,兼调查逍遥县德音符之事。 苏无涯携弟子回宗,繆妙半闭关养伤,乔山月和吴真面壁思过。 这天雪落簌簌,繆妙拖着病体去求苏无涯减罚。扶光殿内,苏无涯捏着一张信笺,气得浑身发抖。 繆妙进去时,苏无涯把拂尘丢了出来,险些砸到繆妙。 “师父!” 繆妙弯腰,在拂尘前看见一个被揉皱的纸团。她犹豫着捡了纸团,递给师父。 苏无涯说:“你打开来看。” 繆妙小心地展开纸团,熟悉的字迹进入她的视野。 陈情书。 劣徒江玦顿首。弟子愧对师恩,死不足以谢罪。然弟子仍有内情待诉,伏愿师父垂闻。 只读了两行字,繆妙眼中就涌出泪水,拼命睁眼才能看清下文。 江玦把逍遥县的来龙去脉重说了一遍,与繆妙所言相差无几,只是多了几句陈述沈烟烟救苏二娘、王家庄众女的话。再有李挽君一片赤忱心,当以公审论功过再行刑罚云云。 写到最后,他也没有说明自己为什么对师父避而不见,只说“烟烟重伤未愈,弟子自作主张,以为其不宜受凤箫审罪。嗣后,韶都若问责云水,罪过俱在弟子一人。” 他字里行间未说爱,可字里行间又全都是爱。 江玦爱上了魔女。 苏无涯一掌拍在玉案上,坚韧的白玉顿时裂成两半。 繆妙扑通叩首,哽咽道:“师父息怒!” 苏无涯仿佛被巨石击中胸口,站在高高的玉阶上,许久说不出话来。繆妙重伤仍跪着,他看着心疼,却还是板着脸问:“此事你可提前知晓!” 繆妙说:“知晓。” 苏无涯怒斥:“既然知晓,为何隐瞒不报!” 繆妙从小到大没听过这么严厉的责骂,委屈极了。 “大师兄他,”繆妙跪起身回话,“他行事总有分寸……” “他有什么分寸纵容魔女启动怨灵阵,杀燕扶正爱徒贺佑临,然后畏罪潜逃,这叫有分寸若如你所说,逍遥县一事他有苦衷,那么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怎的连面对质证也不敢凤箫门有姒容坐镇,功过如何,定不会冤枉了魔女去。这么一逃,不论有罪无罪,他都无理可说!” 繆妙明白,师父这番话说明沈烟烟杀贺佑临一事,原有脱罪可能。但江玦这一逃,让他们变得无理可辩。 江玦说,因为烟烟重伤未愈,所以要等她身子好了,才去凤箫门请罪。 但他真的会带沈烟烟一起去吗 他舍得吗 沈烟烟入了仙门,肯定要去神农岛净魔。她曾说,她再也不想修魔道了,净魔自然是两全其美。怕只怕,沈烟烟并非真心。 且净魔的过程疼痛无比,怕只怕,师兄他不舍得。 “师父,”繆妙又叩首,“再给师兄一点时间罢。” 苏无涯沉吟半晌,“妙儿,你也相信魔女的品性,是不是!” 繆妙不敢说是。 苏无涯走下玉阶扶起她,“你说她曾救你于危难,是个良善之人。可是妙儿,魔修阴险狡诈,善谋夺人心。当日深境之外,她被路平原打伤,因此你们就轻易相信,她定是被魔宗迫害的长生门遗孤。然而,魔修内斗是日日发生的事,除了迫害与被迫害,更有争权夺利的可能。” 繆妙后背一凉,苏无涯继续抽丝剥茧,“也许,她是路平原劫取金乌的同谋,一计不成,便换苦肉计。也许,她只是在与路平原的权斗中暂时落败了,不得不与仙道为伍。凭一个长生印就全然信任魔女,是一件极危险的事。” 繆妙再也说不出袒护江玦和沈烟烟的话,她脑海里有两股绳在拉拽,像要把她裂成两半。 苏无涯掌中变出一本厚重古书,交到繆妙手上。 “对师兄行为不端之事,你未尽上报责任。为师罚你禁足于摄提阁,研读仓颉字,找出上古神器的下落,以防备深境陷落之险。” 此罚名为罚,其实也是给繆妙静心养伤造了的条件。繆妙知道师父心软了,顺势恳求他给师弟妹减罚。 “山月和阿真曾经求我教他们认仓颉字,师父不如让他们来辅助我。” 苏无涯拂袖转身,“随你差遣。” 繆妙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多谢师父!” 小徒儿走出扶光殿不久,殿内又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快步进殿,朗声道:“莫玄长老,承影仙尊和清一大师求见!”
第54章 结发为约 冬至日,程飞雪出关了。 繆妙尚在禁足,不知掌门、师父和清一大师关在濯雪楼议什么事。程飞雪的徒弟舒照进去送茶,只听见“雪鸮引”、“素衣”等只言片语。 冬至在华阳县是大节,家家户户烹羊汤,寓意今冬不受寒。 江玦买了一盅,想回家煨热再给沈烟烟喝,但沈烟烟牵着他走到街角,说现在就想尝。 于是江玦一手举着伞,一手拿调羹给她喂了一口。 李灵溪怀抱暖暖的汤盅,全身的寒冷都被驱散。她仰头来吻江玦,舌尖滑过江玦的唇舌。 江玦尝出了讨厌的味道:“有姜。” 再想吻回去时,李灵溪偏头躲开:“是姜味,你为什么还要尝!” 他低头在李灵溪唇上亲一口,“甜的。” 李灵溪笑着由他吻,绢伞斜倾,遮掩伞下的旖旎情思。 回家路上,他们听到一声令人惊畏的“大师兄”,江玦牵起李灵溪就跑。那身着金边雪袍的云水师弟追了上来,边跑边喊“大师兄”。 绢伞被风吹掉了,江玦设结界挡雨。云水师弟看得清清楚楚,他们的大师兄正牵着传闻中的貌美魔修在雨中奔逃,像被狐魅迷了心窍。 跑出一条街,江玦终于甩开师弟,停下来歇口气。李灵溪却眉头一皱,用手捂着嘴干呕。 江玦忙撤开捏着她腕部的手:“我弄疼你了!” 李灵溪攀着江玦的肩膀,喘息渐渐急促:“不舒服。” “我们去找大夫,别急。” 他这样安慰李灵溪,其实最急的是他自己。 李灵溪预感自己得偿所愿,只等一声确认,她就要返回烟罗山。此时离罗青冥出关就剩最后几天,对李灵溪而言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等等,”李灵溪抱紧江玦的脖子,“再陪我一会儿。” 江玦一手揽着李灵溪的腰,另一手为她输送灵力。暖流从腹部游走至胸口,李灵溪被江玦的气息包围着,懒散得不愿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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