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看了大夫才好,别害怕,我陪着你。” 风吹得李灵溪青丝凌乱,心思也乱。江玦把她揣在怀里,小心地用披风挡着。她指尖弯曲,掐着江玦的手臂,江玦被掐疼也不动。 到万花堂,江玦大步流星地抱着人走进去,坐诊的大夫粗略一把脉就道:“喜脉而已,慌什么。去抓几副安胎药走罢,别耽误真病人。” 大夫极为不耐烦地赶他们走,江玦还愣在原地。 李灵溪静静地看他,竟也忍不住想看到他惊喜的神情。 没想到江玦脸上也不是全然惊喜,他说:“烟烟,对不起。” 云水门并非没有夫妇,但极少新生儿出世,那些成婚而不生子的前辈,自有秘药调理身体。 这一个多月来,江玦无论多意乱情迷都会记得用药。唯独最初的那一夜,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 定是那时种的因了,江玦愧疚无比。 他不会知道,沈烟烟早就把他的药换掉了。 此刻他黯然自责,李灵溪松开他的手道:“你不想要!” 诚然,是李灵溪不想要,她只想打开深境之门,融金乌入体而已。完成这些,孩子就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江玦把李灵溪带到门外,耐心解释:“我想要和你的孩子,但你还未解毒,身子不好,不宜有孕。” 李灵溪木然看着他,他又急了,“烟烟,我不是不想……” 李灵溪踮脚吻他,把他想说的话全都堵了回去,“我知道了。” 江玦深深地望她一眼,缓缓将她搂进怀里。 当夜风和气清,竹院温暖如春。 李灵溪在寝屋鼓捣针线,完成中衣的最后一针刺绣。那是朵金色长生花,针脚别扭粗糙,一看便知是初学者绣的。 虞地风俗,十月要寄寒衣。十月已经过了,但李灵溪闲着无聊,做了件中衣代寒衣。 搁下针线时,江玦在外唤她:“沈烟烟,你的银蝶跑出来了。” 这真是很奇怪的一句话,李灵溪不由自主地起身去窗边瞧。 天幕黑沉,竹下有流萤飞舞。江玦站在满天星辰里,玄衣轻飘,目光如冬阳温柔。 沈烟烟拿银蝶代流萤,江玦反其道而行之,似乎在对她说:这才是萤飞秋窗满,月度霜闺迟。 萤火向窗边倾泻,江玦也渐渐走到廊下,伸出双臂来。李灵溪足踩矮几,轻易越过窗台,稳稳落入江玦怀中。 点点繁星一样的萤火围绕着他们,恍惚间以为是夏夜。 李灵溪问:“天寒地冻,哪里找来的萤火虫!” 江玦说:“在水边做了结界,养了一个月。” 对江玦这种修炼大化自然法,强调顺应四时的天桑人来说,此举无疑是逆天而为。 李灵溪抬起手,一只闪烁微光的飞虫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说:“即便结界温暖,它们至多也活不过六七日。” 江玦从身后抱她,沉默片刻后说:“它们是见过冬天的萤火虫。” 也算世间仅有。 李灵溪目无定焦道:“我是见过人间的……” 魔女。 — 翌日午后,凉风习习。 江玦听到李灵溪的脚步声,搁下正拟名的笔。李灵溪凝眸一望,见他纸上写满了以“江”、“沈”为姓的名字。 江蘺,江蘺为佩,芳香化骨。 沈星河,天河坠晚星,千方动流光。 …… 李灵溪略过这一眼,问:“新衣穿得怎么样!” 江玦笑说:“很好。” 他发现李灵溪在衣领后绣了一个长生印,于是有样学样,捧着白衣去华阳县的绣坊,请人家教他绣云纹。 绣娘们咯咯笑他:“男子汉大丈夫,何必费这些针线功夫,想要什么样式,让娘子绣一个就是了,还是说……” 绣坊主停顿一下道:“公子尚未娶亲啊!” 江玦拘谨着,但还是诚实道:“这正是要送给我妻的衣裳。” 普通云纹与云水纹不同,江玦最后还加了一片玉兰花,代表他的木灵力。 过了几日,沈烟烟沐浴完,接过江玦递来的中衣,在水雾蒙蒙里看见蹩脚的云水玉兰刺绣,不禁噗呵笑出声。 “江玦,这是你绣的吗!” 江玦不答。 她把中衣递回去,指尖还带着水润,“如此珍贵的衣裳,怎能随意穿上身,我要把它藏好了。” 于是她就这样地走出来,把江玦看得眸底泛红。 万花堂的大夫说,前三月不可妄动。这就成了沈烟烟最大的趣味来源,她要不着半缕,在江玦怀里扮演水蛇,不厌其烦地看江玦郁闷又拿她没办法的神色。 江玦几乎每天早晨都是被她闹醒的,也几乎每日都要喝冷茶降火。 此时她又玩心大起,光着脚走到江玦面前。 江玦扯下浴巾包裹她的身体,叹息道:“消停些罢,万一着凉可怎么好。” 湿漉漉的双足踩上江玦的玄靴面,江玦突然觉得那分量前所未有的重,也许是承了两个人的缘故。 他抱起耍无赖的沈烟烟,艰难走回床边。 烛火点燃,跳跃着红光。 云水公子在灯下剪取一缕头发丝,然后取出兰花香囊装的那缕,一起递给沈烟烟。 他们没有主婚人,江玦说:“若干年后,烟烟自己就是那个婚姻和美的老人。” 这一句话从头到尾,都是难以实现的奢望。 李灵溪不是沈烟烟。 她的婚姻是一场骗局,没有白头到老,和和美美的前景。 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能否有成为老人的那一天。 倘若明年魔宗试炼,她就死了呢烟罗山上的生死,谁也说不准。 江玦凝望沈烟烟雾湿的桃花眼,温柔催促:“烟烟,用红绸带把我们的头发绑在一起。” 那条红绸特别长,做发带刚好合适。李灵溪把它在手腕上慢慢缠了几圈,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动手把两缕发丝系到一起,再绑上红缎带。 江玦的心在这一刻被填满,他想弹琴,弹最快乐的曲子,最缠绵的情歌。他也想喝酒,喝最烈的过春烧,最夺人心魂的酇白汤。 可是李灵溪只想落泪。 今日傍晚,江玦说,素衣收到清一大师的消息了。 结发后,李灵溪依偎在江玦怀里,呢喃着唤他:“江玦。” 江玦温声回:“嗯!” “明日什么时候回来!” “御剑去,太阳下山之前回来。” 李灵溪没声音了,江玦以为她嫌晚,又说:“申时就能回来。” 她还是不应,江玦说:“未时回来。” 她摇头,蹭着江玦的胸膛说:“不着急,你好去好回,路上平安。” 江玦隐约察觉她情绪不好,以为是明日小别的缘故,不由得把怀抱收得更紧。 夜雨准时到来,灯下一对美人共执银剪,剪断红烛芯。 李灵溪彻夜未眠,放任内心思潮平息,一点一点地冷透,仿佛有凭空出现的寒霜结界,隔离她与整个人间。她极擅长以冷漠的方式自保,否则魔宗试炼的那些年,早就自尽而亡了。 这是烟罗魔修的生存之法,无非是重拾旧技,她可以做到。 黎明刚过,天放晴。江玦半醒,合着眸把李灵溪揽回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吻她的脸。 临别时,江玦握了她的手在掌心呵热气,劝道:“外边冷,别送出去了,等我回来。” 李灵溪站在窗边看江玦远去。 江玦今日没戴冠,乌发束成马尾,绑着红发带。横云裂带他飞上云端,等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李灵溪将目光移向窗下做了一半的木摇椅。 他以为,沈烟烟要生下他的孩子,与他共度一生。 李灵溪推了一下摇椅,那愚蠢到无可救药的木头扶手“嘎吱”一声,断了。李灵溪又手忙脚乱去补救,补到一半回过神来,嘲笑自己也傻。 离别前夕,她借情事和骨灼流了很多泪,现在反而心下空空,麻木不仁。她一遍遍提醒自己,这是烟罗圣女应有的样子。 江玦的梦该醒了。 她的梦,才即将要实现。
第55章 情断浓时 江玦一心早去早回,晨露刚退就到青城山山脚。山岚浓重,江玦朦朦胧胧看见石阶上站着一位宽袍道人。 “这位道长——” 江玦穿过流雾,正要询问对方是否见过清一大师,那道人先行转过身来,羽扇顿然一点,江玦被迫“扑通”一声跪在石板上。 “师父……” “弟子拜见师父。” 苏无涯脸色铁青地呵斥:“逆徒!” 江玦抬头看向苏无涯的肩,素衣垂着脑袋站在那里。不待细想,制灵符倏地飞来,江玦立刻施法防御,撕裂那符。 苏无涯顿时怒意更盛,气道:“你还不束手就擒,随为师返回天桑山受罚!” 江玦哐哐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弟子还有未办完的要事,请师父再宽限我一日,该我领的罚我一定会领。” “你失踪长达一月半,还有什么事情办不完。” “师父,此事说来话长,我日后会向师门解释清楚。” 苏无涯一甩衣袖,三道灵流击向江玦。江玦拔剑回挡,足尖掠地往后退走。 他不但敢忤逆,还敢犯上。 被江玦的灵力反击后,苏无涯捂着胸口愕然停顿。趁此空隙,江玦准备御剑上山。此时浓雾中走出一名霁裙女子,接着从她身后又走出一位灰袍医仙。 江玦捏诀的手停在半空,梗塞道:“清一大师。” 雾气散去,青城山显出幽林青翠的本真模样。 — 华阳县城郊,李灵溪将白兰缠花钗放回胭脂堆,解开结发所系的红绸带,捏在自己手中。日光描摹她明丽的脸庞,平素温柔神色不见,眉眼间只余讥讽。 “江玦,爱没用。” 她把仙缘结和红绸带潦草系在一起,却没有带走白玉笛。出到院外,她召来魔剑惊蛰,抚摸着剑纹说:“好久不见,我的惊蛰。” 惊蛰腾空而起,载着烟罗圣女一路向北,她看见白茫茫的同州雪,然后是枯黄草地和戈壁大漠,烟罗山就在眼前。 江玦被允许把清一大师带回小院,给魔女“治病”。他沉着心返回竹林,小院掩上门,竹筒里的芍药花不见了,进屋一看,沈烟烟也不见了。 清一问:“病患呢!” 江玦方寸大乱,匆忙巡视一圈,试图找到沈烟烟留下的字条,就像上次在桃山庄一样。然而什么都没有,沈烟烟凭空消失了。室内没有打斗的痕迹,只不过他给未出生的孩子做的摇椅断了而已。 “师父,为什么……” 他心口一疼,取走白玉笛后立即转身出门。苏无涯把抑制灵力的符扔过来,他突然手脚虚软,无力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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