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行军总管是赵王江武。李长风常被江武克扣粮草,但他名气够大,信誉够好,东凑西借的也能借到。 江武好大喜功,用兵作战却远远不如李氏兄妹,他蛮横侵夺李氏兄妹的战功,最后甚至把自己草率出击导致伯阳谷兵败的罪责推卸给李长风。 李灵溪仍记得,第一次从罗青冥口中听说这事时,他血丝密布的眼睛。 “长风并非战死沙场,而是被赵王诬陷,自刎而死。伯阳谷兵败时,江武速递战报回洛都,污蔑长风降敌,李氏因此被族灭,连女眷也不例外。太傅夏侯柏舟冒着人头落地的危险,私自藏匿长风之女挽君,以奴婢身份养在府中长大,这才保了她一命。” 那年伯阳谷尸骨成山,渺水河流血漂橹,负伤的李长风拖着同样负伤的洛纪明回到庭州营,没想到,等候他的是江承宇的一纸问罪诏书。 虞律三不赦:反、叛、降。少年将星李长风一夜之间沦为人人喊打的降将、叛国贼。朝廷一匹快马,送来了斩头的刀。 那是个烈阳天,庭州地块干渴得冒烟。李长风卸甲脱盔,跪在军营之前,褪了意气风发,仍是脊背竖直的模样。 “我要抗旨,你跟还是不跟!” 他铁骨铮铮,心想,既然已经被诬陷投降,不如反了他。妹佳音如今身在洛都,从楚王手中接管了房山营,她那么聪明,想必也能配合兄长的意思,闻讯起兵。他在边关死了不要紧,佳音若能杀出重围,李家人至少能活命。 洛纪明已做好誓死追随李长风的准备,然而传诏那人悄悄递给李长风一枚鎏金苍龙珠,意味深长道:“皇后让卑职给大将军带句话。” 将军一人去,李氏万年安。 从降将变成战死,夷三族之刑也就能免了。张皇后还许诺,要将新生的长风女儿接进宫,以郡主身份亲自抚养,保她一世富贵无忧。 彼时挽君正被佳音带着潜逃,没有富贵无忧可言。那是一个天大的骗局,智勇如李长风,却突然变得愚蠢、软弱,他相信了。 张皇后仁善,且对朝政有相当的把握。那枚苍龙珠是帝后大婚时,佳音赠给皇后的贺礼,皇后惜之如命,素日不示与人。 有苍龙珠作信物,李长风不敢不信。他横剑自刎,血水飞溅在洛纪明脸上。 洛纪明即罗青冥,是李家军唯一活着的人。 他逃出庭州营,在砂砾遍布的戈壁滩爬了一天一夜,双臂磨得血肉模糊。烈日照着他,他干渴得昏死过去又痛醒来,一直爬到同州的村庄才得救。他听见村民的怒斥和唾骂,看到江武部下在营寨享用美酒佳肴,耀武扬威,恨意开始疯狂生长。 多年后,江承宇想为李长风平反,但最终没来得及。 “即便追责又如何,他偏听偏信谗言,包庇赵王,最后死于赵王的诡计下,又何尝不是报应。” 罗青冥突然转身,紧握着李灵溪的肩膀,流出愤恨的眸光。随即,又有一丝惋惜透露其中。 “可惜了张皇后,她劝不动江承宇,积郁成疾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话罢,罗青冥掌心朝上,化出李长风死前紧握的苍龙珠,将其递到李灵溪手中。 李灵溪双臂微微颤抖,手捏成拳头。 “杀害挽君的贺佑临已经死了。可是师尊,既然您知道挽君是长风之女,为何还要给他相生环,李将军如今绝嗣了。” 李灵溪是当真不解,罗青冥也是当真一事归一事,就像他怀念佳音,不耽误他对佳音的女儿严厉冷酷一样。也许他的感情,早在李氏双星陨灭的时候,就被永远地扭曲、异化了。 他陷在洛都旧事里,不愿醒来。 倘若此刻有人告诉他,有一魔宗诡术可以复活李长风和李佳音,只不过要用他们儿女的命来换。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李灵溪,回到珍贵无比的少年时。 他说:“本座当然不想她死。给她相生环的时候,本座叮嘱她,只有性命攸关时才能启用。启用后,哪怕相生环破还有得救,可惜,她让凤箫门的混账给害了。” 李灵溪心底似有凉风吹过,冰冻了一池平湖,她说:“师尊,江武登基了。” 罗青冥告诉李灵溪,镇国金乌庇护江昖的后代,他练出魔核那年,曾经试过直取江武的性命,未能得手。是以这么多年来,李家军的仇一直没报成。 可李灵溪隐隐约约觉得,金乌没有那种能耐。 罗青冥说:“等你胎象稳固了,本座随你去深境取金乌,金乌既没,江武死期不远。” 李灵溪抿紧唇,垂首默认。 罗青冥冷笑,手腕骨发出咯咯响声,“赵王,末将回来了。” — 烟罗山的夜格外冷寂,苍狼在山峦嚎叫,四野昏昏,月光如练,照着藤蔓像蛇身攀附于山石上。 乌篷阁前种了一棵浅池金凤,开一朵孤零零的花。 李灵溪为芍药花浇水,那硕大花朵舒展开来,最后化出人形,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小花妖伸了伸胳膊,委屈道:“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都快要枯死了。” 李灵溪说:“你化形真快。” 小花妖很生气,“什么叫我化形真快!要不是慕风把我弄来这里,我早十几年都化形了!” 见李灵溪不回话,小花妖四处转了转,看了看,“慕风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慕风不在了。”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像花枯萎了。” “什么!” 小花妖刷刷地掉眼泪,忘了自己被慕风耽误修炼似的。 “你怎么让她死了呢”小花妖抱着李灵溪的腰问,“她不是魔女吗怎么会轻易地死了。” 李灵溪深吸一口气,把小花妖从自己身上弄下去,“是我没保护好她。” 小花妖刚刚化形不能离开花土太久,眼看李灵溪走远,只得大声嚷道:“你记得常来给我浇水,不然我会和慕风一样死了的。” 李灵溪没有答应,急得小花妖团团转,又毫无办法。 才入冬,魔宗等着参加试炼会的人已经在蠢蠢欲动。从前,李灵溪把骨灼病隐藏得很好,直到今年被路平原刺激得当场发作,才把这要命的弱点暴露出来。那些被她暴虐过的魔修个个摩拳擦掌,企图打败她,成为第二个路平原。 烟罗圣女称号好听,却也是明晃晃的靶子,不服她的人很多,想杀她的人数不胜数。再不合聚内丹,解决骨灼的毛病,她真的会活不过明年夏天。 洛都长安宫,很快就要再见面了。
第57章 圣堂雪峰 江玦醒时,程飞雪正偷摸着给他喂丹药,轻声细语道:“你别出声,悄悄吃了就是。” 这是止痛和护体的药,一会儿多半要行刑,江玦吃了能好受些。然而程飞雪话音方落,寝室外传来苏无涯一声怒喝:“不许吃!” 江玦听了,把丹药推回去,说什么也不肯吃。 审罚时间定在黄昏,午后裴允来看江玦,带来一些治疗内伤的木灵宝。 闲谈后,江玦问:“可有沈烟烟的消息!” 裴允把束腕解了又系,似不知从何说起,最后道:“我已尽力寻找,她不在益州境内,也许已经被路平原捉回魔宗去了。” 江玦明白裴允是故意挑对沈烟烟有利的话来讲,但其实,裴允从头到尾都没有全盘相信沈烟烟。 “听闻你和辞秋都受了刑,”江玦从床上起来穿衣,“阿妙他们也被罚禁足,此事说来,都是受我连累的缘故。审罚不宜迟,我这就去给凤箫门请罪,让师父把师弟师妹的罚免了。” 裴允从袖中取出一枚灵符,想递到江玦手上。 江玦静了片刻,问道:“姒长老知道你徇私枉法吗!” 裴允顿觉好笑:“当然,这不是已经挨过她的打了么。” “收回去罢,”江玦心内温暖,“没用的,师父有一百种法子让我无处遁形。” 他穿好衣裳出去,凤箫弟子已经带着人等候多时。那几个人本想当面刺江玦两句,结果见到自家大师兄和他一起出来,顿时灭了气焰,不敢多言。 云水门审罚问罪的地方在圣堂峰下,名为叫问天台。天桑惯例,弟子犯寻常过错的直接惩戒,无需多问。犯大罪的要向獬豸神君请刑,问天台因此得名。 此时问天台聚了许多着描金雪衣的修士,错落间还有几个玄红袍少年,其中神情最阴郁的当属没了一条右臂的白吉。 凤箫弟子见到江玦,一应敢怒不敢言。雪峰之间寂静无声,只有云水门和凤箫门各自的首席长老在对话。 “苏某座下弟子江玦,纵容魔修启动怨灵魔阵,杀伤逍遥民众与凤箫弟子,犯下大错,理应给凤箫门一个交代,承影仙尊,请便。” “江玦是云水大弟子,管教之权当归程掌门和莫玄长老,姒容怎能越俎代庖。” “既如此,无涯请求姒长老代为执鞭。” 请求二字一出,姒容为难道:“莫玄前辈……” 程飞雪道:“请姒长老代为掌罚。” 燕遥沉不住气道:“姒长老如此宽纵江玦,我凤箫门脸面何在!” 话已至此,姒容再无推拒的理由。 繆妙见到日夜思念的师兄,还没来得及欣喜,就见师兄要挨打,连忙扑过去阻止,喊道:“师父不要!” 苏无涯气道:“妙儿,为师并未准你出门!” 燕辞秋把繆妙拦在身后:“莫玄师父,是我把师妹放出来的。” 苏无涯瞪着他俩,“既然叫我一声师父,待罚完江玦,我再来罚你!” 燕辞秋怂了怂脖子,却没退缩。 缪妙的插曲过去,众人目光又转回问天台上。 江玦双膝跪地,头却还不肯低下,脊背如同竖了一根戒尺,刚直而不屈。寒风拂过他的面颊,如片片薄刃刮过,带来微刺的疼痛。 姒容问他是否知罪,他说:“沈烟烟杀害凤箫弟子固然有错,但晚辈不得不为她申辩一句。那日在逍遥县,我们得知李挽君是为拯救暗楼女而杀人。彼时尚未完全查明事情真相,贺佑临就把李挽君刺死,沈烟烟因此动怒,魔核躁动——” 繆妙也急切地说:“李挽君未受审,不该就这么死了。” 燕辞秋附和:“我作证,他们实在太冲动了。” 燕遥怒喝:“魔核躁动,魔核躁动!你也知道她是魔修,却与她为伍!” 另一位凤箫门少年道:“江玦就是见色忘义!” 几名少年吵嚷起来,针锋相对的谁也不让谁。燕遥带的人不多,很快就被繆妙压制住。他怒而动手,被姒容及时喝止。 “住手!”姒容不带感情的目光从燕遥扫向江玦,“本该罪罚一百鞭,既然凤箫弟子有错在先,那就减三十。” 减罚还有足足七十鞭,常人打到十下就该性命攸关了。宣完刑,繆妙膝软了一下,无助地看向苏无涯,然而苏无涯铁面无私,拂尘一扫,在江玦的背上贴了一枚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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