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又隔两个月,李灵溪因为镇压不服她继位的魔修而受轻伤,琼华佩频频发出金光。 这回陪在江玦身边的是苏无涯和木清呈,两人不再如初次那般,见江玦有反应就大感欢喜,而是眉毛紧锁,愁绪难下心头。 苏无涯问:“碧檀仙子,玦儿为何愁眉不展,却不能醒来!” 忘尘符早已打入他体内,除了与沈烟烟的那段孽缘,他的人生中本没有太多值得忧愁的事。然而他确是在忧愁,甚至,苏无涯能从他如霜似雪的脸上看出心痛神色。 木清呈说:“江公子心内不安,奇怪的是,正是这种不安带来了生的渴望。当他平和沉着的时候,他就没有生还的动力。当他焦灼难耐的时候,他反而拼命想活过来。” 苏无涯想起琼华佩,沉声道:“多谢仙子。” 木清呈忙说:“莫玄长老,清呈是晚辈,您唤我姓名即可。” 苏无涯点头,随后又道:“多谢清呈这段时间对玦儿的照顾。如今玦儿的身体已经稳定,只不过不知何时能醒。有神农结界在此,清呈可放心归宗,否则漫无终期地守在此处,怕会耽误修炼。” 木清呈在宽袖中摩挲了一下,回道:“谢苏长老关怀,晚辈下月可能要归宗一次,但不日就会回来。守护神农结界是晚辈修炼的一个过程,列山弟子极少能遇到这种病例……望长老不嫌我在兰苑添乱。” 苏无涯抚着拂尘,心中已有猜测,“你是列山宗这一辈最好的弟子,由你来看护玦儿,又怎会是添乱但愿玦儿能为你修炼增益。” 木清呈微欠身,“多谢长老体谅。” — 转眼季夏到,天桑雪下少了,木系内丹的弟子们争先恐后用灵力催开花朵,云水城一时花开漫山。 趁木清呈回神农岛述职,苏无涯把萧凡请到云水,尝试用灵镜窥探江玦的梦。一连照了三日,江玦混沌的意识里才出现一些能辨识的画面。 最初,灵境幻出长安宫的假山寒池,孤男寡女搂抱一处,女子不着一缕。苏无涯只看了一眼,便气得七窍生烟。幸而江玦神志不清,那场景模糊一片,否则苏无涯非恼怒得打碎灵镜不可。 第二日,苏无涯看见华阳县的竹院,檐下依稀一对人影,正用同一个瓷碗喝烈酒。 酗酒,私奔,桩桩件件都能让苏无涯火冒三丈。 第三日,灵境里先后出现了冬日萤火,扶苏镇糍粑,桃山琴笛和鸣,洛都天街芍药花,还有江渎祠的仙缘结。 短短三日,苏无涯仿佛看尽江玦一生的美好。他心中坚如磐石的选择松动了刹那,灵境消散后又恢复强硬。 许是因为大受冲击,苏无涯并未注意,木清呈已回到兰苑。 再过一日,江玦做起噩梦,苏无涯急忙叫萧凡来施法。灵境里漆黑一片,只隐隐约约能看见李灵溪在与一个巨兽打斗,至于是什么巨兽,压根看不清楚。那巨兽扑咬着李灵溪,把她腿部啃了一个血洞,随着她流血呻吟,江玦的三魂开始加速入体。 原来如此,苏无涯悲喜交加地想,原来如此! 只要李灵溪身受伤害,江玦就会被刺激,进而想要醒来。 苏无涯无暇思考忘尘符为何不起作用,起身踱了两步,忽而定住,用拂尘在空中写下云水长老令,召雪鸮送出去。 舒照与繆妙先后接到长老令,与众云水门弟子一道读下来,首句是:“见魔女李灵溪必攻袭之。” 云水人不禁一愣,心说:这难道不是违背了对大师兄的承诺 接下来的一句却峰回路转,写的是:“不可伤其性命。” 吴真目瞪口呆,问乔山月:“莫玄长老这是何意啊!” 乔山月也不明所以,只能说:“也许,莫玄长老觉得李灵溪太可恨了,即使杀不了也不能让她太好过。” 吴真匪夷所思道:“这可真不是咱们苏长老的作风。” 乔山月顿了一会儿说:“着实奇怪。” — 李灵溪和路平原一样善隐匿行踪,苏无涯那道长老令对她来说无甚影响,只要她有心躲藏,天桑人根本见不到她。但世事多变,机敏如李灵溪也有防备失策的时候。 中秋夜,李灵溪鬼使神差回到益州华阳县,与当地妇女一起祭拜月神常羲与太阴星君。 华阳街上瓜果飘香,圆圆的金色灯笼挂在檐角,拟作天上月亮。 李灵溪头戴帷帽,提着一盏小月灯,停在一家神像小摊前。 与逍遥县的蓐收神像一般,这里卖的神像也是用木头刻的。李灵溪垂眸看,摊上有三种女神木雕像,当是常羲、太阴和嫦娥。 摊主招呼道:“娘子,买一个神像吗看,我刻得可像了!” 李灵溪说:“你见过这三位神仙否则怎能说像不像。” 那摊主不服道:“没见过就不能刻得像了有诗说:嫦娥敛发绾云头,玉女舒霞织天面。照着诗刻,不就是嫦娥了!” 李灵溪知他是强行附会,也懒得点破,反恭维道:“先生博学广识。” 那摊主心花怒放,喜道:“娘子,今日中秋,我见娘子虽以帷帽遮面,但身姿窈窕,如月宫仙子下凡。不如让我为娘子刻一个像,不收钱,就当中秋赠礼,如何!” 李灵溪想了想说:“你能凭诗文刻画嫦娥的模样,那么,若我想要刻像的那个人不在此处,你也能凭我的描绘刻一个出来!” 摊主面露难色,“这,这如何能刻!” 李灵溪失望转身,“罢,我就知道你是乱说的。” 摊主急了,“慢着!我当然能刻,你说说,你想的那个人长什么样!” 李灵溪犹豫片刻,似乎在回忆那人长什么样。摊主已取出满满一排工具,刻不出来誓不罢休的架势。 半晌,李灵溪回忆道:“他是双眼皮,眼型稍长,但也不是特别长。眼上有乌黑浓密的长睫,眼底好似有星河流淌。中庭是挺拔鼻梁,鼻尖微翘,薄唇姣好,骨相极佳,像,也不是像,从血统而言他就是北方美人。他爱穿雪色描金交领袍,分明是拘束的衣裳,守礼的性子,却时而有洒落风姿……” 摊主举着刻刀,面色怪异地打断她道:“首先,他是男是女听你描述像心上人,当是男的。但你字字句句说他长得美,又像个女的。” 李灵溪说:“男人,男人怎么不能是美人了他不是柔美,只是英俊非凡。” 摊主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举起刻刀又放下,再举起,又放下。思索很久后,他脑海中灵光一现,问道:“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玉骨仙君江玦啊!” 李灵溪眼前一亮,“对,你怎么知道!” 摊主得意洋洋,“这世上除了江玦,还有谁像你说的这么,这么不像人!” 不像人,放在他人身上是句辱骂的话,放在江玦这里反倒是盛赞了。 摊主看自己猜对了,进一步炫耀道:“我可是亲眼见过江仙君的,你放心好了,我保准给你刻一个活灵活现的江玦出来!” 西南地方人,见过江玦不奇怪。 李灵溪松了一口气,耐着性子在旁等候。 摊主下刀又准又快,不多时就完成了刻像,递给李灵溪说:“这钱我还是不收你的,就当我给江仙君积德了,唉,听说他受了重伤,现在还没醒呢。” 李灵溪伸手欲接木雕,耳畔却忽有讥讽声传来。 “江玦今时今日,竟还有人爱慕江玦,他不是为魔女叛出师门了吗!” “瞎说,莫玄剑仙还认他,怎能算叛出师门呢。” “你们是没听闻北方的事不可说,不可说也。姑娘,你不如改刻裴允像,既英武又正气,那才叫修界豪杰。” 话未说完,魔女的手刀已抵达那人颈前。 “江玦也是你能指摘的再多说一句,恕我手下不留命。” 被威胁的人脸色全白了,是时一把银色长剑穿过李灵溪和那人中间,那人经这一吓,笨重地往后倒去,把小摊砸了个稀烂。 李灵溪急忙去捡雕像,但见“江玦”可怜巴巴地侧躺于地,左臂断了。 摊主正要大骂,沿着剑身去看,剑主竟是身着星云袍的少年。坏了,难不成刻像犯云水门忌讳! 天爷,天奶,不知者无罪罢 摊主正要向云水少年解释,那少年先声夺人,对买主怒目圆瞪道:“魔女,你劫取镇国金乌,害我大师兄长眠不醒。如今又来云水地界,刻我大师兄人像,难不成,你要行什么巫蛊邪术,阻止大师兄返生吗!” 摊主听完,本就虚软的双腿更站不住了,直接一屁股瘫坐在凳子上,结结巴巴道:“魔,魔女!” 李灵溪着实不愿与云水人碰面,捡了木雕就要走。 舒照长剑横拦,不准她离开。 “我闲着没事干啊”李灵溪十分随意地用手指拨开剑,“咒江玦对我有什么好处!” 劫金乌这事她没什么好辩驳的,但要说她行巫蛊邪术,那可就太冤枉了。 舒照眼底冰冷,天水剑倏地往前一推,架在李灵溪脖子上。 “是啊,你闲得没事干么,不然为什么刻我大师兄的像!” 李灵溪登时无所适从,心底好似长出了莽莽野草,叫她浑身发毛。 我为什么要刻江玦的像 因为想他了。 李灵溪恼羞成怒,反手夺天水不成,马上又召出惊蛰。舒照不甘示弱,立即以灵流御剑,与李灵溪斗成一团。 像是故意气舒照似的,李灵溪用云水剑法,很快缴了舒照的剑。 舒照面红耳赤道:“你……” 李灵溪说:“你什么你,看家本领没我这个外家功夫使得好,还不快回天桑山去练剑。” 舒照气红了眼,“你哄得大师兄教你剑法,却用在邪门歪道上,大师兄得多伤心啊……” 李灵溪一时心梗,沉声道:“从今往后,我不会把这剑法用在魔道上,你大可以放心。” 舒照觉得她满口谎话,正要赤手空拳再攻,天水剑突然被扔了回来。 李灵溪撂下一句余韵悠长的“问你大师兄好”,旋即飞身上檐,消失在银白月光中。
第72章 三载月圆 华阳县外竹林,浅紫披帛穿过竹叶,折断一支细窄竹管,中空八九个孔,成了一根简易竹笛。 清泠泠的沄水谣渐渐而起,循曲音远望,林中有一小院,屋顶闲坐一人,正素指拈竹,横吹长笛。 她把琼华佩坠在胸前,玉与月遥遥相望,一个温润,一个高洁,敛了她自幼养出来的杀气,附和几分温柔。 这一夜,江玦梦中听闻饱含相思的笛音,尝到灼烧喉咙的烈酒,看见一行模糊小字:思君念君不见君,月圆人离散,壶觞将又满。 次日一大早,李灵溪学着江玦修美人靠的样子,想把木雕小像修好,但不得要领,没修成。 她在寝室、茶室观察一周,发觉白玉笛不见了,其余物件大多还在。这里仿佛时空停滞,除了青纱窗布满烟尘以外,再没有别的变化。就像,竹院主人们只是出了一趟远门,以后回来还能继续一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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