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帘沿着伞边垂下,画下只有他们两人的一个圆。天地间的繁杂都去了,人声寂然,木清呈只能看到江玦。 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如梦似幻的爱慕了。 木清呈想问他,既然对她无意,为什么又要肆意撩拨。既然与她说那些“情真意切”的笑话,凭什么又见异思迁。 江玦不是这样的人,也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木清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江玦把伞倾向她那一边,温和道:“对不起,清呈。” 木清呈就更说不出话了。 江玦温雅如春风,却格外无情:“承蒙清呈照顾,我身上的伤病好多了。但不知为何,前几回接受疗愈时,我常感神志模糊,事后不识草木,不辨人物,也许……是剖心取丹遗留的病症。若我在疗愈前后,对清呈有任何不敬的言行,我在此向你致歉。” 木清呈心底淌过一阵凄凉,强忍泪水没落下。 “何谓不识草木、不辨人物综我毕生所学,从来没听说过剖心取丹有这种症状。” “我也不知。只是有时,我脑海中突然空白一片,似乎缺了很重要的东西。清呈所说的折花相送……也许,与那空缺的记忆有关。” 木清呈不寒而栗,已然联想到当年洛都的沈烟烟。难道江玦的那些举动,那些言语,都是因为把她当成了沈烟烟 江玦知道是因为结香妖力,他只是有意误导木清呈那样想而已。然而不论哪种情况,他都已经伤了木清呈的心了。 风雨袭来,夹杂着雪片,吹到薄薄的绢伞下。 江玦的手被冻得通红,木清呈接过伞柄说:“是我误会,没有及时为你祛除后遗症,我们回去疗伤罢。” 这一疗伤,木清呈肯定能发现忘尘符没了。 江玦搪塞道:“阿允刚为我渡过灵力,我感觉好多了,不劳烦清呈。” 两人从连廊走回暖阁,不出百步距离,阿嫣披着白狐裘等在那里,只露出一双透亮眼睛。 在木清呈看来,阿嫣的犯案嫌疑还没有完全消除。奈何江玦一昧偏袒,她就算怀疑,也没办法劝江玦多加小心。 他们走到阿嫣跟前,阿嫣什么也没说,转身回暖阁偏房。 木清呈道:“阿嫣姑娘的性子真是特别。” 江玦唇角携笑:“她向来如此。” 木清呈心内惊疑,但没有多问。 李灵溪回到自己房间不久,江玦也推门而入。 不出半刻钟,李灵溪阴阳怪气道:“江仙君,穿着这一身湿衣裳很舒服吗!” 江玦说:“那又有什么办法,我没有灵力,也没有力气。” 李灵溪捏诀烘干他洇湿的衣袍,又转身快走,命人打了一大桶热水来。 “进去。”烟罗圣主命令道。 江玦听话地解下外袍,接着要脱中衣时,抬手“嘶”的一声,示意自己脱不了。 李灵溪默声走过去,轻手替江玦脱了中衣,青年健硕的身体出现在她眼前。 与三年前相比,江玦瘦得多了,肌肉也有退化的趋势。他毕竟躺了那么久,没有形如枯骨,已是天赋异禀的结果。 久不赤裸相见,李灵溪无暇心猿意马,她的目光落在江玦布满鞭痕的后背,蓦地眼眶发热。 “江玦,”她的指尖滑过那些鞭痕,声调隐约变酸,“是谁打了你!” 江玦披上白袍,正过身来,不让她看了。 她又问:“是姒容吗!” 江玦没回答,但李灵溪知道就是姒容。她咽了下唾沫,犹豫不定问:“是因为我吗!” 贺佑临之死是江玦背离师门的开始,想也知道,江玦挨打是因云水门要给凤箫门一个交待。区区鞭刑,而非以命换命,已经是凤箫门的宽恕处理。 “姒长老秉公执法罢了,”江玦捉住李灵溪要往他背后摸索的手,“你若真的心疼我,就请你……” 江玦原想说“少惹麻烦”,临了又觉得这句责怪的意味太重,他不愿说。 李灵溪预知他要说的话,兀地冷下脸色,往后退了几步。 “江仙君还是离我远些好,叫我剖魔核走仙道是不可能的,只要仙君你和我沾上一点关系,以后还多得是惩戒给你受。” 江玦微张嘴唇,似是惊愕,又像失望。 李灵溪满脑子想怎么解开这百步枷,而江玦向她走近,迫问道:“烟烟,是谁击碎了你的内丹!” 李灵溪抬头,面露羞愤,“别这样叫我。” 江玦继续向前,“告诉我,我会相信你,我会帮你。” 李灵溪再度往后退,直到双腿碰到了水桶的阶梯,被推倒坐下。 “是莫非,他已经死了。”李灵溪屈起膝盖抵挡江玦的动作,脸上显出轻视的神情,“他死了,罗青冥也死了。如今的魔宗圣主是我,你可知这是何等的权势和地位长生门已经是废墟一片,四大灵源尽毁,我即便重修仙道,也不过是一个无根无基的散修罢了。” “哪怕云水门为了你接纳我,我也至多像姒容一样,得到一个长老的虚名。可是江玦,凤箫门可曾将姒容当做掌门继承人看待更何况你天桑云水人才济济,兴许我投了云水门,连长老之位都得不到。” 江玦自上而下看着李灵溪,双眸幽深,不知此时在想什么。 李灵溪最后道:“我在试炼场厮杀了十数年才得到这一切,你觉得,我会放手么。” 江玦睫毛一扑,温热的泪滴到李灵溪脸上,李灵溪没有眨眼,只是静默、冷血地看着江玦流泪。 其实,她也快要痛死了。 江玦从她的话里,听到许多不忍心听的词。试炼场厮杀十数年,难不成是为了向死去的莫非复仇吗难道真是为了成为天下第一的魔修,踏破仙门吗 他问不出答案,只好不问了。 他说:“随你放手与否,我不会放手。” 李灵溪猛地瞪大双眼,艰难道:“你疯了。” 江玦笑了,竟然笑得很邪气,一边剥着她的衣裳一边说:“我还能更疯,你想试试吗!” “不想。” “可是我妻说,很想。” 话毕“哗啦”一声,李灵溪被带进水里。
第89章 山有木兮 浴桶很高,水将近盛满,但江玦站在里边还浸不到上腹。 李灵溪作势要挣,江玦说:“我的伤口不能碰水。” 他吃准李灵溪对他有情,于是总拿自己当筹码,屡试不爽。 李灵溪吃了几次亏,终于忍无可忍道:“你别动,不就碰不到水了。” 说罢使出定身术,把江玦定在浴桶里,自己飞身而出,站在一旁施法。江玦看不见背后,只感觉搓澡巾凭空飞来,在自己背上狠力摩擦。 搓了没几下,定身术解了。江玦从浴桶里走出,迎面看见张开的一条浴巾。他披上浴巾,看见李灵溪抱臂站在那里,眼神堪称阴狠,没个好脸色。 她平素就是这样威吓魔修的罢。江玦看得心痒,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更起兴致了。 驱寒结界降下来,整间屋子暖融融的。 李灵溪伸出手,漠然道:“解百步枷,不然我把裴允杀了。” 江玦也伸手,却是轻轻地张开手掌,把李灵溪的指缝填满,成了十指相扣。 李灵溪:“……” 江玦说:“你不会杀裴允,因为他是姒容的爱徒。” 李灵溪说:“若姒容挡了我的道,我照样会杀她,更何况区区一个裴允。” “你看重姒容,这骗不了我。” “你凭什么自认了解我。” “凭你方才的反应。从前,谁惹你不高兴,你总要喊打喊杀的,哪怕那时你还装作是仁心未泯的沈烟烟。然而看见姒容留下的鞭痕,你一句重话也没说。” 李灵溪嘴硬冷哼,“那只能说明你和姒容都不重要。” 江玦长长叹了一口气,“你是怕连累我么。” 李灵溪把另一条浴巾丢到他头上,“我怕你坏我的好事。” 仿佛怕江玦不信,李灵溪解下仙缘结和琼华佩,强行塞进他手里,随后催促他快穿衣服回自己住处。 江玦披上中衣后没有继续穿,反而往里间走。 李灵溪说:“这是我房间。” 江玦理所当然道:“这是我妻的房间,自然也是我的。” 这时出门去睡隔壁,倒显得她格外惧怕与江玦同寝。既然问心无愧,有什么可惧怕的 李灵溪跟自己较着劲,干脆也走回里间,坐在榻上不挪动了。 里间有一张床,一长方榻。江玦坐于床沿,头发还未擦干就要躺下。李灵溪见状暴起,迅速过去掐诀烘干他的湿发,然后一声不吭地躺上榻。 烛火被李灵溪扬手灭了。黑暗中,江玦弯唇浅笑,眼眸比星火还亮。 不知过了多久,李灵溪终于疲惫地睡过去。江玦轻手轻脚下床,坐在李灵溪的塌边看她睡颜。 白纱般的月光照在她脸上,轻薄如云气拂仙面。江玦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痴迷不舍地静看,仿佛害怕她半夜逃走。 “李灵溪,”江玦在心里默念,“原来你叫李灵溪……我妻姓李。” — 翌日辰时,顾琛派人送许多奇珍异宝来暖阁,说要请阿嫣仙子单独品茗。李灵溪本想拒绝,可她余光看见江玦脸色不好,当即一口答应。 这茶一喝就喝到下午,李灵溪把玄冥羽哄骗到手,兴高采烈地回来说:“上好水灵宝,给姒容寄去。” 江玦问:“他怎的肯把玄冥羽给你!” 李灵溪说:“交易罢了。他说,只要我答应做顾园的女主人,玄冥羽就归我。” 江玦顾不上吃味。他对李灵溪花言巧语的手段甚是了解,顾琛只会被她骗得团团转,万不可能真如愿迎娶她。 果然,李灵溪接着说:“我答应了,他欢欢喜喜地把玄冥羽给了我。我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说那是自然,又问何时能结契,我说现在。” 彼时顾琛已被喜悦冲昏头脑,命人把婚书呈上。 李灵溪却说:“慢着,要婚书做什么只需地契和房契,足矣。” 顾琛愣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娘子说笑话呢。” 李灵溪说:“顾先生要我做顾园的女主人,可没说顾园一定要有男主人。我既为主,当然可以决定这里有没有男主人,你说是不是!” 顾琛又愣了下,而后抚掌笑道:“妙,嫣姑娘所言极是。” 李灵溪“大方”道:“可我一云游四方的散修,要这大园子也没什么用。要不然玄冥羽归我,顾园还归你,如何!” 顾琛明知她在诡辩,但这时若说“不是”又显得他太小气,只好说:“那便多谢嫣姑娘好心,留我一处容身所了。” 李灵溪就这样取得玄冥羽,给江玦述说过程时,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 江玦平静地看着她,目光里流淌着不加掩饰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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