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是灵动的,有情感的,人也是温热的,能吃能饮酒,言谈应对,无一不像是一个真正的活人,而不是祁熹追口中的灵。 宁和记得,熹追说的,灵只是一抹残影,情感所托处,一点性灵留存。 若真如此,要什么样的情感,才能留存出这么一个几乎完整如生的“灵”来?
第五十八章 祁熹追翻窗走了。 夜风扑面, 一下将宁和的神智唤回。此时约莫已快五更了,再过一二时辰,天边就要亮起。 宁和走到窗边, 想将窗户合上。 然后她一低头, 看见了楼下一道黑色的影子。 熟悉的位置, 熟悉的目光,旁边恰有根火把, 将那人一身黑袍照出有些模糊的轮廓。 宁和:“………” 黑袍男子站在树下,仰着头。 这人又来了。 宁和与他对视,心头都已生出些无奈来了。 她摇摇头,双手扣在窗扇边沿,正要合上,余光却见那黑袍人忽地原地纵身而起,猛地朝着自己所在的二楼扑来! 宁和一惊,反应却不慢,登时闪身往屋内倒退三步,噌一声反手拔剑,剑尖直指从窗口合身扑进来的黑袍人, 厉声喝道:“你要作甚!” 黑袍人从窗外跳进来,落地时不知为何双脚似乎晃了一下, 不慎带翻了桌旁的木椅。哐的一声。 他进屋来, 倒是没再朝宁和靠近, 反而转过身,弯腰将那椅子给扶了起来,认认真真地放回了原位。 宁和看见他动作, 心中受到的惊吓缓了缓,往后再退了退, 定了定神,握着剑沉声问道:“你欲何为?” 她心头心思电转,自己这边动静不算小,就在隔壁的熹追此刻却还未过来,其中必有缘故。她一边想着,一边思考着如何应对。 却听那黑袍人开口了,一开口,叫的竟是她的名字。 “宁和。” 宁和一惊,按说自己踏入修仙之界以来,短短时日连与金虚派中人相识都没有几位,这伏风门中人,却又是如何得知我姓名的? “宁和。”那黑袍男子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顿了顿,接着道:“我与你,一别数月。如隔……如隔……” 男子沉默了。 宁和听他“如隔”了半天,实在不知道他要说什么,睁着眼睛,目光有些茫然。这是她头一次如此近地听这黑袍人说话,还是那样低沉沙哑,且不知为何,这人说起话来似乎总是有些一顿一顿的,像是不大流利。 宁和不禁想起方才在楼下时,那黄三说的“番邦人”之言。听着……是有点像。 那黑袍男子沉默了片刻,转换了话题:“我,是来谢你。没想到在此处,遇见你。” 这句再简单不过,宁和回听懂了,却更加疑惑。听这黑袍男子话中意思,他与自己竟是认识?可……宁和记性不差,翻遍了脑海,也找不出这号人物。 她未放下戒备,站在原地道:“兄台所言,是与我相识?我却不记得。” 黑袍男子听了,沉默片刻,抬手将头上兜帽掀了下来,一双浓绿的双眸定定望着宁和。 白日他站在楼下时,宁和已经看见过他的脸,只是此时更清晰些。高鼻深目,是种逼人的俊美,较之大赵读书人们欣赏的俊逸儒雅是另一种风格,但无疑还是好看的。就像喜欢秋菊的人,也绝不能否认牡丹的艳美。尤其那双眼睛,颜色像浓郁的翡翠,看人的目光则让人想到月下暗夜笼罩的林中,惊鸿一瞥的兽瞳。 黑袍人望着宁和,像是指望她能将自己认出来。 宁和也确极认真地回想了,没见过。 她微微皱眉,口中道:“兄台,你……” 黑袍人忽然上前一步,宁和立刻跟着退了一步,将剑一抬,寒水剑上白光隐隐:“还请兄台止步!” 黑袍男子停在原处,似有些不解,浓黑的长眉皱了皱,道:“你于我,有恩。我报恩,不会害你。” 报恩?宁和满脸莫名,正待开口,就见黑袍男子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脸上浮现出一丝恍然。 认不出么?也是,模样变了。 于是这黑袍男子将脖颈微微一伸,晃了晃——宁和头一次见人能把自己的脑袋这么晃,像是脖子没有骨头一般,那姿势看着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然后,就在宁和的注视下,黑袍男子把自己的头晃没了。 宁和:“………” 倒也不是真没了,而是换了……宁和眼睛一下睁大,看见就那么唰地一下,对方项上那颗俊美的人头就换成了一枚硕大的、黑色的、光滑冰冷、遍被鳞甲的蛇一样的兽首。 更可怖的是,那兽首下方连着的还是人的脖颈。人颈太细,看着总觉上方连着的巨大蛇头摇摇欲坠。 是的,蛇头。一对铜铃一样的眼珠子盯着宁和,冰冷森然。 宁和猝不及防见得此情景,一口气哽在胸中,心神皆颤了颤。 足足过了三五数息,她眨了一下眼,脑中开始重新恢复思考,便隐隐觉得这颗蛇头有些眼熟。 她心头一动,再度抬眼看去,忍着不适,试着轻声唤道:“蟒兄?” 黑鳞,绿瞳,蛇。 宁和生平只见过一双如此纯粹的碧绿蛇瞳,再联系对方所说的报恩之言,她只能想到那条与自己相伴多年的黑蟒。 这才几月过去,难道蟒兄……这么快就化人了? 那硕大的蛇头吐了吐猩红的信子,似乎十分高兴宁和终于把自己认了出来,左右晃了晃,又缩回原来的人头模样。 见它变回去,宁和顿时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然后望着黑袍男子重新化作人形的面庞,脸上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露出惊喜之色来:“你……真是蟒兄?你修成人身了?你怎会在此处?” 故友重逢,宁和一下自然有许多话讲,涌至嘴边,又不知道该先说什么好。 因她是个女子,又是个读书上学考过举的女子,于男于女都不合时宜,宁和这些年来朋友其实不多。平日相处最多的,都是书院里那些学生。但学生是要送走的,赴试之后,多半便不再回来了,一轮又一轮,也做不成朋友。 越少,越值得珍惜。那与自己相伴许久的黑蟒,宁和早已将其视作此生挚友。从前朝夕相处,后来它大了回了山中,却也年年回来看望。深情厚谊,也仅此一蟒而已。能得重逢,于她来讲实乃生平大喜。 宁和双目晶亮,忙将剑还鞘,眉目都是情不自禁的喜意,大步走近,招呼道:“蟒兄!快坐!” 见她欣喜全不似作伪,黑袍男子面色也缓和下来,顺势坐下来,眼睛望着她,嘴唇也跟着有些僵硬地弯了一下,像是在笑。 “蟒兄,你……”宁和给他倒茶,难得的,竟有些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开口之感。她心头感慨,半晌才笑着说了句:“能见你,我真是欢喜。” 黑袍男子低头看了看放至面前的茶盏,伸出手端起来,喝了一口。 宁和看着他动作,满心的激荡终于稍稍缓了缓。想了想,挑出了个最先当问的,开口道:“蟒兄,你如今既化了人,和便也不当蟒兄蟒兄的叫了。蟒兄你……可有姓名?” 黑袍男子端着杯子,像是思考了片刻,说:“蛟。” 他笃定道:“我如今,叫蛟。” 宁和:“……蛟?只有一个字么?” 她愣了愣,这也算名字? 黑袍男子看她神色,皱眉,问道:“这名字不对?” 宁和摇头:“倒不是不对,只是我们……我们人,一般名字会有两个字以上,前面是姓,后面是名。” “姓名。”黑袍男子重复道,稍顷,面露思索:“那我,再取个姓?”
第五十九章 黑袍男子问:“你们人, 通常用什么作姓?” “用什么作姓?”宁和笑着道,“那可太多了。姓有百家,赵钱孙李, 周吴郑王, 端看你想姓什么。蟒兄你长于山野, 想来也无有祖姓,喜欢什么, 便姓什么。” 黑袍男子于是陷入思索。 宁和瞧他拧着眉,有些发愁的样子,心头莫名想起了岐山脚下,她那间书院里的那些学生们。她想,蟒兄初化为人形,既无父母双亲,又无师长教导,正是蒙昧时刻,自己身为其友,自然有义务替他讲说一二。 正要开口,却听黑袍男子道:“喜欢什么, 就姓什么?” 他看着宁和:“你姓宁,就很好。” 宁和愣了一下, 问道:“你想姓宁?” 黑袍男子幽绿的眼眸望着她:“可以么?” “自然可以。”宁和初听愣了一下, 接着便是失笑:“你要姓什么, 怎来问我,自做决定即可。” 她又觉得,蟒兄想姓宁, 正是与自己情谊深长的表现,心下觉得亲近, 不由莞尔。 然而黑袍男子却说:“此话,不对。” 他认真地对宁和道:“你乃,大功德之人。我非人,你若将姓给我,即为,允诺庇护之意。我可借你功德,汲此得天所佑。” 宁和听得这话又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再好不过。我视你为挚友,能于你有益,我再愿意不过。” 黑袍男子定定望着她:“如此,此后,宁蛟便是我的姓名。” 宁和点了点头,顿了顿,忽然反应过来:“蛟?你……如今,已由蟒化蛟了?” 蛇、蟒、蛟、龙,自古民间便传说不断。宁和自幼读书不辍,自然也看过许多,虽各有分别,但大都离不开蛇蟒化蛟,蛟化为龙之说。如今蟒兄既化了人,又自称蛟,那—— “是。”黑袍男子点头,“我本岐山蟒灵。那日你予我心火,点我灵智,我便生出了神魂。蟒灵有神,则额生角,腹生爪,化而为蛟。我如今,已是条黑蛟。” 宁和心头有些喜悦,为自己的朋友感到高兴,端起茶杯敬了一下:“此乃大喜,恭贺兄长!” 转而,她想起什么,又有些疑惑:“方才我见你头颅显化,却无角,这是为何?” 宁和关切地道:“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却听黑袍男子说:“被人掰去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平静,脸上也还是那副冷峻中带着点木讷的神情,像是随口谈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宁和一听,当即大惊:“什么?” “当日你被人带走,我回了山中。”黑袍男子道,“我生出神智,七日后化为了蛟。带走你那人走后,岐山附近,又来了一些别的修士。其中,伏风门,有一个人发现了我。我刚化蛟,虚弱不堪,他将我捉住,掰断蛟角,炼作了契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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