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挑食真的是当代年轻人共有的小毛病。 与珍姐一家熟识之后,岑鸳很多时候都会把不太钟意的菜先扒拉给小米茵。这丫头看着瘦瘦小小,居然是个大胃王,基本上对一切食物来者不拒,只有苦瓜例外。 又一日中午,珍姐做了很咸的腌萝卜。岑鸳站在餐桌边打开饭盒,立刻瘪了嘴:“小米茵,你吃萝卜吗?” “吃!” “那我的萝卜都给你好了。”岑鸳说完,顺手拍了拍坐在旁边埋头干饭的洪伏的肩膀,“帅哥,坐过去点,给个位置。” 他往右侧挪了挪,忽然抬起头,眨了好几下眼睛:“你不吃萝卜吗?” 岑鸳瞥了一眼他今天吃得干干净净的餐盘,瞬间觉得自己的那份腌萝卜有了新去处:“你喜欢萝卜啊?那给你一块!” 手比脑子快。 洪伏还没开口,最后那块腌萝卜已经被岑鸳舀到他的餐盘里。 等岑鸳盛完汤回来坐下,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刚才的举动好像有点不礼貌。她悄悄又瞥了洪伏一眼—— 他起身要走了,而餐盘再次变得干干净净。 到了晚上,听闻此事,通讯另一头的王团圆小姐迅速两眼放光:“嗯?所以,那块萝卜真的被吃掉了?” 岑鸳支支吾吾:“应,应该吧。” 毕竟餐桌边没放着垃圾桶,桌面上也不见剩菜,洪伏更不可能像她一样把菜再扒拉给小米茵。 那天之后,两个人还是经常在饭厅碰面。 岑鸳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的忐忑与隐约雀跃不对劲。 洪伏脸上无意间闪过的羞涩笑意更不对劲。 … 秋转初冬,什珀湾的天气多为小雨,一阵又一阵淅淅沥沥。 但岑鸳发现洪伏的秘密的时候,也是个满月之夜。 趁着骤雨初歇的时候,她踏着月色,到巷头的便利店里买东西。又蹦蹦跳跳往回走,却感觉头顶树梢滴落的水声有点不寻常。 像是有只比人还高的野猫从上面跃下来了。 岑鸳转头看去,树后的阴影里藏着一双红眼睛。 有个奇怪的人在尾随她。 恐惧是理所当然的。 但她下意识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蹦蹦跳跳往回走,只是步伐快得仿佛起飞。 跑到半途,往日里亮如白昼的路灯忽然熄灭了。 身在那片无法视物的黑暗中,岑鸳几乎被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占据了全部听觉,可不知从何而来的第六感悄悄告诉她:那个人,已经追上来了。 桃炉小院门上,满架高悬的彩灯已在闪烁,远远望去又如宝石火彩般,炫目得令人不安。 光晕映出前方一道模糊身影,个子高挑,半长鬈发。 “洪伏!”她大声喊道,往前猛冲,惊喜得像一只即将挣脱樊笼的野禽。 那人果然转过身,被这炸毛鸭子撞了个满怀。 勇者并非只是无畏。 真正的勇敢,是睁开眼直面自己内心的恐惧之物。 岑鸳握住了洪伏下意识抬起的双臂,同样是下意识地拒绝了他的拥抱。 她转头看去,身后的一排路灯明亮如白昼,街景静谧,能听见草丛里的虫鸣,刚才的惊惶变成一种错觉。 巨大而雪白的圆月悬在枝头,是唯一的一点不寻常。 “你怎么了?”洪伏轻声问道。 岑鸳摇了摇头,笑得粲然:“没事,想吓你一跳而已。” 男生便也笑了,可岑鸳发现,月光落不进他的眼底。 “你是不是低血糖?嘴唇有点白。”她从袋子里翻出刚买的一大块白巧克力,直接塞到洪伏手里,“吃它,就现在。” 话说完,岑鸳自己也掏出另一块抹茶味巧克力,撕掉部分铝膜包装纸就开始啃。 她低着头不敢去看洪伏的表情,余光却瞥到,他将白巧克力揣到了兜里。 “欸,你不吃吗?”岑鸳讶然抬头。 洪伏若无其事地抓过她的手,毫不客气,将她的抹茶味巧克力咬掉了一大口。 “晚上不能吃太多甜食。”他慢悠悠地解释,“人和小恐龙都一样。” 岑鸳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恐龙图案睡裙,一时间无言以对,脸颊忽然发烫。 两人并肩走了几步后,那块巧克力就被分食殆尽,只余甜丝丝的香气萦绕不散。 “跨物种的友情,可太令人惊叹了。” 听了她这句话,洪伏倏地停住脚步:“那如果是爱情呢?” 岑鸳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正如她没想到,海兔和蜗牛的隐喻一语成谶。 当夜的月落之时,有不速之客破窗而入。 来者黑发红瞳,长着一张俊美而惨白的面容。 “这就是‘跨物种的爱情’。”岑鸳心想。 洪伏的情人,是一只吸血鬼。 这个认知伴随着洪伏撞开门时,脸上焦急、甚至惊惧的神情,一同隐没于她眼前蓦然升起的烈火之中。 “快醒醒琳达!玛菲不见了!” 她睁开眼,面前是一只穿着西红柿图案围裙的柿红色大章鱼。
第30章 暂时因缘百年后不相系属 小行星日记(30) 理论上,放假应当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但岑鸢很多时候并不这么觉得。 一想到十多天后就要过年,家里的卫生却只搞了一点点,她就很不快乐。 “暑假比火焰山燥热,寒假比水帘洞湿冷。” 面对着湿漉漉的瓷砖和玻璃窗,岑鸢就更不快乐了。 “无怪乎‘岭南多瘴气’,粤州这片地界,实在很不宜居。” 对此,希卜淡淡点评了一句:“你们直立种不是一贯推崇‘知足常乐’吗?” “乐不了一点儿,就像今天的太阳出来不到四个钟头,现在又不见了。” 话说到一半,岑鸢同学不太死心地又抻着脖子往阳台外看—— 很好,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让人不免怀疑:会不会下一秒就迎来一场大暴雨。 “我现在很怀疑自己上辈子是棵向日葵,所以到阴天就变得无精打采。”她一边恹恹地敲着键盘,一边念叨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太阳能热水器有在好好工作,至少我终于能够清清爽爽地洗一个头。” 不过,自从岑鸢在本学期的最后阶段得了肺炎,高烧又咳嗽之后,就越发萎靡了。 回想起那天下午的脑抽行为,她至今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在大冬天里仅仅穿着个小背心就开始洗头? 哦对了,因为她在沙发上睡午觉,被阳台外边的热气熏得汗流浃背。 于是病毒趁虚而入。 岑鸢整个人睡得昏昏沉沉,爬起来就去洗头,洗到一半开始簌簌发抖。 当天晚上她就什么也吃不下,入夜后反复发烧,头痛欲裂,捂出一身又一身的汗,稍微掀开被子却又冷得哆嗦。 几乎咬紧了牙关才捱到入睡。 希卜也是头一次惊觉:自己的宿主竟如此脆皮! 毕竟嘛,岑鸢同学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健康宝宝——除了生理期掉血时偶尔会痛到昏厥以外。 “话说回来,我这次生理期居然腰不酸背也不疼了捏,不知道是因为晚上睡觉铺了电热毯,还是因为之前喝了几次红枣姜糖阿胶奶茶。” 旧日神明:“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心理作用?” 岑鸢挠了挠脸,假装没听见。 “嗯,我单方面宣布,电热毯和空调就是人类世界最伟大的发明!” 虽说拥有了人类世界的伟大发明,但岑鸢的假期却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加理想。 不知出于什么因素,她每天晚上都不甘心睡觉,熬夜熬到一两点。 第二天又赖床赖到中午十一点才爬起来,对着饭桌上的荤腥午餐没有半点胃口,吃不下饭,结果她妈就不乐意了开始碎碎念。 岑鸢听了之后就有点焦虑。 很坏,更没胃口了。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恶性循环。 … 【或许您已经发现,随着年龄逐渐增长,宿主的精神领域也会逐渐面临枯竭。倘若她彻底失去以往的活力,那么二阶灵境的实验进程将会陷入停滞状态——这是我们目前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最近向旅行家进行工作汇报的0192号可谓是有史以来情绪最为稳定的分化体。 行事风格简直是百分之九十地复刻了深思本思。 也正因如此,希卜很轻易便察觉到,当下的局面有很大概率会非常棘手。 “间歇性不想见人,连镜子都不想照。” 对于岑鸢而言,亚星的第二千一百二十三次公转结束于一场并不愉快的年夜饭。 当然,这也并不是她第一次感觉味同嚼蜡。 她一向渴望能够进化出无需进食的生存模式(或者直接抵达无痛毁灭模式)。 因为围坐在一张饭桌旁边等待着量子叠加状态的微型批斗乃至争吵爆发,都堪称是某种酷刑。 “苦乐无常。”岑鸢如是总结道。 事实上,她昨天还觉得欢天喜地——经过大半个寒假的潜心修炼,缪斯女神终于垂怜于这位虔诚信徒,每天不再姗姗来迟。 看来,时候差不多了! 岑鸢涌起一腔豪情壮志,立了一个“日更万字”的flag,然后真的一整天都没有摸鱼,兢兢业业蹲守在终端前面,最终成功写出了两个章节,共计五千字! Flag虽然没有完全拔起,但也算突破了岑氏蜗牛写手的最高记录,值得锣鼓喧天的庆祝! 苦乐确实无常。 “但所谓的心中之苦,也不过是一种作茧自缚的虚无。” “那‘乐’呢?”希卜好奇问道。 岑鸳同学大彻大悟:“有所得,便是真实。” 她忽然联想到十年前。 十七八岁,最是多愁善感的年纪。 那时候的岑鸢简直自诩林黛玉再世,每天在日记本上虚拟葬花,为了一些明知是妄念的东西搞得自己神经兮兮。 但彼时竟没有影响到食欲,整个人保持在九十五斤左右的小圆润体型,细想来也是个稀罕事。不过相对来说,她还是比较喜欢九十斤以下较为轻盈一些的自己。 以岑鸢目前的外在形态,仍可叼着棒棒糖肆无忌惮地冒充高中生,这主要归功于她不足一米六的矮个子。 或许任何一件事情,都具有量子叠加状态。 正所谓“福祸相依”。 年岁渐长带来了什么呢? 小时候在饭桌上挨骂只能默默低着头痛苦进食,如今在饭桌上挨骂可以偷偷翻个白眼再默默低着头痛苦进食。 其实岑鸢也知道自己早已拥有说走就走的底气。 可她内心自认为与种在家门口的那棵果树无异,既已深深扎根在此,又如何能够轻易被移植到另一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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