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云挽也清晰地明白,他此时这番模样,是为了凌苏苏,而她也不过是无意闯入的外人,才窥见了这从不会属于她的一幕。 青年微蹙着眉,像是有些不习惯,一旁的少女却很快拉起了他的衣袖,用一双乌黑水润的眼睛上下左右地打量他。 他被她看得窘迫,轻轻按住了她的肩。 凌苏苏便仰头问他:“师兄可觉得哪里不合身?” “没有,很合身。”沈鹤之摇头。 凌苏苏忍不住笑了起来:“也难为师兄迁就我,陪着我穿这身大红喜服了,其实能嫁于师兄我便很满足了,这些虚礼我并不在乎。” 云挽下意识收紧了五指,最后又慢慢松开。 沈鹤之本就说过会与凌苏苏结为道侣,这一日总归是会来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更没想到的是,今日竟会如此凑巧,令她恰撞见了他为她试穿喜服。 沈鹤之同样没注意到藏身于翠林之中的云挽,他只是看着凌苏苏,神色认真道:“你从俗世而来,虽如今入了昆仑修行,但从前的观念仍是很难转变的,嫁娶对凡尘女子而言乃是大事,不可随意了之。” 在昆仑墟中,嫁娶其实与俗世的规矩并不相同,双方若想结为道侣,只需举行结契大典,再自愿结下同心契,从此便可心意相通、大道相伴,并不需穿着大红喜服,更不似俗尘那般有着诸多繁文缛节。 可凌苏苏从俗世而来,他便愿以俗世礼节,郑重地迎娶她为妻,这也是他待她的真心。 凌苏苏双颊泛红,她不禁小声道:“师兄怎么总是这般温柔?” “温柔?”这个词让他眼底闪过了一抹异色,随后他突然拉住了少女的胳膊,正欲说些什么。 可也是在这时,沈鹤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般的,皱眉向不远处的幽萃竹林看去。 那处什么都没有,只是在一根竹竿上,绑了一块令牌。 他抬手一招,令牌就落入了他手中。 此物是可自由进出飞泠涧的通行令,而落入他手中的,正是他当初给云挽的那枚。 沈鹤之的呼吸停了一瞬,他有些吃惊,又莫名茫然。 她刚刚...ῳ*...就在附近?可她为何不现身? 所以她专门跑回来一趟,就是为了把此物还给他,从此与他一刀两断? 沈鹤之几乎抬脚便想去追,却有一阵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吹得竹叶漫卷,翠林轻晃。 他抬眸望向那片葱郁,突然就有些恍惚,恍惚地想起了那于梦中荒唐的痴缠,想起了那剧烈的摇晃,紧贴在他耳边的痛哼声,和那让他疯狂到失控濡湿包裹...... 他的脚最终未能迈出,只能任由着那道气息彻底消失在飞泠涧。 他......不敢去见她。 “师兄?”凌苏苏的脑袋凑了过来,她好奇地看着沈鹤之掌心的令牌,问道,“此处怎么会有一块令牌?” 沈鹤之摇了摇头,并未解释,只将令牌默默收了起来。 ...... 云挽回到思过崖时,正值夕阳西落,谢玉舟站在谷口,似是在等她。 对上他的视线后,云挽便明白了过来。 他早就知晓了沈鹤之与凌苏苏的事,也知道她刚刚去了何处,所以这些日子里,他才不愿在她面前主动提起,他怕她会伤心。 “沈鹤之状态很好,你的心魔对他没有任何影响,”谢玉舟最终拍了拍她的肩,“我看你也挺清闲的,不如我给你个差事吧。” “思过崖的悬渊地牢知道吧,你隔个两三日便去帮着打扫一次吧。” 打扫地牢不是个轻松的差事,因那地牢虽说是地牢,却并不是真的建在地底的,而是镶在一座悬于半空的陡峭山壁之上。 远远看去,一面悬壁上皆是大大小小的窟窿,其中关押着的,则或是犯了大错的太虚剑川弟子,或是一些作恶多端的邪修。 这一间间的牢房皆没有门,只有一道能望见外面的窗户,若想从中离开,也只能顺着窗户爬出,但窗户之外就是万丈悬崖,且此处附近设有限制灵气的阵诀,身处其中的任何人都使用不了灵气,更无法御剑飞行,一不小心便会摔得个粉身碎骨。 因此来此打扫的弟子,也只能在身上捆上特殊的绳索,然后靠着自己体力,一边向上攀爬,一边清洁。 云挽起初还以为谢玉舟将她安排来此,是怕她一个人太消沉,这才给她找了些事做。 但她随着其他执事弟子一同打扫了几次后,才发现这打扫牢房的差事极其锻炼臂力。 不过一月的时间,她挥剑的速度都变快了许多,也难怪如此劳累之事,那些执事堂的弟子反而总抢着来做。 在这一个月中,周晴倒是来探望过她几次。 交谈之中,她也提起了沈鹤之与凌苏苏的婚事。 “时间就定在两个多月后,”周晴道,“你被关在思过崖三个月,如今已过去了一个月,两个多月后你能恰好赶上......” 她想了想又笑道:“估计沈师兄是故意选的这个日子,专门等着你去观礼呢!” 专门等着她去参加吗...... 云挽一时说不清心中滋味。 周晴便又道:“我以前还道你二人是有情,如今看来,的确是我误会了。” “自那日锻剑锋一事后,沈师兄专门处置了好几个背后嚼舌根的人,如今门内都没人敢当众说你坏话了!” 云挽愣了愣,下意识问道:“他做什么了?” “还能做什么?不是有那么几个人总说你是因觊觎沈师兄所以欺辱凌师妹吗?他便专门挑了无涯峰散学的时间,在人最多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将这几人拎出来,一剑一个地给击败了,其中好几人都是凌苏苏的好友,你都不知那日凌苏苏的脸色有多难看......可惜你不在场,不知那场面有多大快人心!” 虽说发生了锻剑锋一事,但周晴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凌苏苏,她始终觉得那些人会在背后那般说云挽,就是凌苏苏授意的。 云挽却听得愣怔,她一时变得不确定起来,她想,也许沈鹤之并不是在为她出头,只是不愿听旁人用那种暧昧的口吻,将他二人说到一块去,毕竟他马上就要与凌苏苏成婚了,又怎能忍受自己和旁的女子传出那些乱七八糟的瞎话来。 周晴并不知道云挽在想什么,她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我看沈师兄对你这个师妹是真的极好了,若不是已经知晓你心悦之人是小师叔,就凭沈师兄对你这副态度,我都不信你会不对他动心。” “不过小师叔也不比沈师兄差,沈师兄性子那般冷,一看就知道没有小师叔会疼人。” 周晴双手撑着下巴,皱眉道:“说来沈师兄对凌苏苏其实也挺好的,凌苏苏从俗世而来,他便专门找人定制了的嫁衣,要用俗世之礼迎娶她,现今整个太虚剑川都喜气洋洋的,大家皆等着去凑个热闹呢......” 说到此处时,周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云挽,你不也是从俗世来的吗?待到来日你与小师叔成婚时,他是不是也会如此郑重呢?” 云挽沉默了好半天,才有些迷茫地轻声道:“我不知道。”
第050章 云挽每隔三日, 就会前往悬渊地牢,同其他弟子一起打扫。 从峭壁之上经过时,她也偶尔会望见那一间间的牢房之中关押着的犯人。 这些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 不是疯疯癫癫地说着胡话, 便是成日成日地睡觉,仿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但唯有一个人, 却极为的不同, 也成功地引起了云挽的注意。 那是一名女子, 她穿着一身太虚剑川的雪色门服, 发鬓整洁, 眉目宁静如水。 她总是默默地坐在窗边, 久久地凝望着外面,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若云挽恰从一旁经过, 她便会友好地冲她点头微笑,让云挽觉得很是诧异。 而更令她诧异的是,她发现在此做差事的太虚剑川弟子对此人皆很是尊敬,仿佛根本未将她当作一个犯人对待。 她忍不住找了位师姐打听,想知道此人到底是谁, 又为何会被关入这处森严的地牢中,可那位师姐却是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愣是没透露出丝毫有用的内容。 云挽并未就此放弃,反而愈发觉得好奇。她开始更加频繁地跑来悬渊地牢打扫, 且每次都选着恰能从这神秘女子面前经过的路径,刻意观察着她。 不知是第几次出现在此人面前后, 这神秘的女子竟主动叫住了她。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可是姓祝?” 云挽心中一动,突然有几分了然:“你认得我爹?” 女子就露出了一个轻轻柔柔的笑:“你果然是他的女儿。” 在云挽追问之前, 她主动介绍道:“我名阮秋楹,是你父亲的师妹。” “或者说......我亦是谢玉舟的师姐。” 云挽有些吃惊,她只知如今的太虚剑川,加上谢玉舟,一共有四位长老。 她还以为,算上她父亲,他们这一辈应该只有师兄妹五人才对,谢玉舟排行第五,是他们几人的小师弟。 她也从未听谁说过,在谢玉舟上面,竟还有个师姐,甚至还被关入了思过崖的悬渊地牢中,她是干了什么吗? 云挽看着女子恬静的面容,实在想不出这样的人会做出什么错事。 阮秋楹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便道:“谢玉舟严令禁止了此处弟子将与我有关的事说出去,所以如今的太虚剑川应当已鲜有人听说过我的名字了,你从旁人那里也打听不出什么的。” “至于我被关在此处的原因......” 她的唇角微微上扬,眼底蓄着浅笑:“是因为我于十七年前,使用过禁术逆山河,为的是......改变过去,复活你的父亲。” 她说得轻描淡写,云挽却猛地瞪大了眼睛,几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之人。 云挽曾长时间泡在藏灵峰阅读典籍,很多秘术禁法她都是有所了解的,禁术逆山河她同样听说过,此法有逆流时空,改变过去之效,但其限制与要求也颇多。 比如此禁术并非能令施术者真正回到过去,它必须固定在一个地点上,也只能洄溯到此地过去的时光。 施术时以镜为引,便可暂时撕开一道时空混乱的画面来。 镜外是现在,镜内是过去,而镜外之人,只能通过与镜中人有限的交互,尝试着对已发生之事做出改变。 且若想施展此术,有一个必须要达成的前提条件,那便是需以五个修行之人的血脉性命为引,向天地山河献祭,以此来实现逆转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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