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妧枝缓缓垂眸,看着地上的红枣酥,神色黯淡。 盆中的元宝即将被燃烧殆尽时,一只形如枯槁的手突然闯进视线,堂而皇之拿走两块红枣糕。 桥妧枝猛地抬头,只见一白衣道人立在身前,嘴角还挂着红枣糕的碎屑。 “福生无量,多谢女郎款待。”道士说完,将最后一点红枣酥塞进口中。 “……”桥妧枝心头一塞,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 道士不觉自己拿死人东西有什么不对,吃得格外享受,甚至眉飞色舞对她道:“这长安的糕点就是比我们上清山的好吃,怪不得行周的不愿回去。” 桥妧枝扯了扯嘴角,转身将周大人的那一份也递给他。 道士诧异:“女郎不生气?” 周遭光亮暗了一些,桥妧枝蹲下,一边收拾残局一边道:“本就是给人吃的。” 鬼吃不了,总不能丢了。 她没说后半句。 道士啧啧两声,上前挑剔,“你这样烧纸不对。” 他拿石笔画了个圈,“要在这里面烧,不然孤魂野鬼会来抢,你祭奠的人收不到。” “孤魂野鬼打不过他。” 桥妧枝头也不抬,将鸡冠花放进篮子里,语气笃定。 沈寄时那么凶,怎么可能会被抢走东西。 道士喔了一声,问:“女郎要不要算一卦?” 桥妧枝头也不抬,没搭腔,手下动作不停。 道士又说:“不要钱,姻缘、子孙、今后福禄,趋吉避凶,都行。姑娘云英未嫁之身,不想知道自己的正缘吗?” “再不济,我这里有辟邪符。” 道士从袖子里掏出一连串黄纸,见她不为所动,咬了咬牙,又从鞋子里掏出一串手珠:“还有辟邪珠,戴上之后,鬼怪不敢近身,哪怕是离魂进了阴曹地府,也能平安回来。” 桥妧枝拍了拍裙摆上的余灰,起身就走。 “哎?”道士急了,跟在她身后道:“上清山不入世,不把周云青的敛尸债还了,小道回不去!小道把辟邪符给你,就当还了债!” 桥妧枝脚步一顿,突然回头,确认道:“周云青?钦天监的周大人?” 道士松了口气,掏出符篆就要往她身上贴,笑眯眯道:“周云青是小道师弟,前不久小道喝多了,误了给他敛尸的时辰,多亏了女郎心善,要不然他那点肉身就要入了豺狼虎豹的五脏庙。不想要符篆也可,小道还能给女郎算几卦,童叟无欺。” 桥妧枝躲开他的符篆,突然说:“长安城算命先生一次只需要十文钱,他们的符纸三十文能买一大摞。” “那能一样吗?”道士没好气儿。 桥妧枝不吭声。 道士讪讪:“那.....一卦加上辟邪符再加上辟邪珠?” 桥妧枝将剩下的红枣酥都给他,深吸一口气,“这些我都不要,我只想问,道长可有青女香……” 道士一僵,脸色垮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本文无男二女二,有也是炮灰!男女主一直双向奔赴。 沈寄时(去世版):今天也是没有出场的一天! 桥妧枝(努力招魂版):今天也在烧纸捏! 3 第3章 ◎我找了你好久◎ 前半夜,突然下起了微雨。 桥妧枝撑伞回来时,桥母已经在门前站了许久。 孟秋时节,细雨如丝。 夜幕间起了一层轻雾,雨水如崩落的珠子打在裙摆,带起丝丝凉意。 桥母跨过门槛,快步上前,一把握住桥妧枝有些冰凉的手,温声道:“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已是亥时,长街上空荡荡。 桥妧枝低声解释:“我去看河灯,一时忘了时间。” 声音很轻,似是怕惊扰过路的游魂。 桥母温柔笑笑,没再多言,替她将半湿的发丝别到耳后,拉着她往门内走。 微风细雨,纸伞微倾,雨水顺着伞面滑落,濯湿了少女肩头衣衫。 檀香混杂着暑热潮湿之气盈溢在四面八方,正堂内,中气十足的交谈声渐渐传来,格外清晰。 桥母解释:“是太医署的张大人。” 桥妧枝微微侧头,似有不解:“娘亲身子可是哪里不适?” 桥母摇头,将伞递给跟在身后的郁荷,拉着她进了正堂。 交谈声戛然而止,桥大人起身,示意桥妧枝过去。 桥妧枝顿了顿,缓步上前。 短暂寒暄过后,大堂便安静下来。避雨的雀鸟立在屋檐,名叫之音声声入耳,扰人心神。 桥妧枝左手搭在脉枕上,目光落在屋檐下摇晃的灯笼上。 合欢花被夜风吹落,有几个黏在灯笼上,远远看起,仿佛文人墨客最喜欢的写意画。 “脉象细弦而涩。” 骤然响起的声音拉回思绪。 张大人收回手,笑道:“老夫一会儿写一张方子,服下便能缓解。时辰不早了,贤侄女体弱,还是先行回去休息吧。” 桥妧枝眸光流转,抬头看向桥父桥母。 桥大人点点头,上前将张太医请去一旁说话。 桥妧枝起身,回头看去,烛光绰绰,父亲与张大人低声交谈,母亲则在一旁听得仔细。 她收回目光,在郁荷的陪伴下,转身迈入夜色。 郁荷端着汤药进来时,正是三更天。 甘苦的味道一路飘来,充斥到每个角落。 潇潇雨歇,屋内潮湿又闷热。 郁荷将药放下,一边开窗一边道:“夫人叮嘱女郎趁热喝,张太医说,喝药后会有些嗜睡,让女郎不必担心,喝一段时间就好了。” 说完,她将窗台上的合欢花扫落,余光却瞥向床榻方向。 张太医没有说太多,桥妧枝却能猜到大概。 她并不抵触,低头嗅了嗅,没有犹豫,将药汁一饮而尽。 腥苦的味道在口腔中漫延,她只轻轻蹙眉,静静等着那股不适褪去。 夜风吹动桌案上的宣纸,桥妧枝眨了眨眼,坐在书案前的“沈寄时”便不见了。她眸子微颤,明白母亲大概猜到了什么。 郁荷上前将药盅收走,低声道:“夜深了,女郎早些睡,切莫贪凉。” 屋门从外轻轻合上,桥妧枝静了一会儿,从袖内拿出一支短香。 烛火摇曳,点燃的瞬间,周围雾气弥散。 — 血月高悬,万木林立。 城门前的鬼将挨个盘查进城的过所,鬼魂从城门排到了黄泉路。 桥妧枝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排队的游魂。 道士气喘吁吁跑过来,没有多言,掐起她手腕关节,风风火火将人拽到了酆都门前。 “胥道长,今日又有公务?”守城的鬼将与他寒暄,摄人的目光却落在一旁的桥妧枝身上。 生魂下阴倒不罕见,只是眼前人竟一点不怕,实在稀奇。 胥无渡干笑,与那鬼将寒暄两句,匆匆带着人往里走。 桥妧枝一言不发跟在道长身后,忍不住频频回头。 胥无渡解释:“人间战乱,来酆都的鬼魂太多,以前都是不用排队的。” 盛世转衰,战乱纷起,人间鬼气森森,何况黄泉。 桥妧枝若有所思收回目光,看向城内。 亭台楼阁映入眼帘,酒馆茶肆宾朋满座,似与人世别无二致。 “莫要与人搭话,便是见到熟人,也不要出声。”胥无渡带她往前走,捏着鼻子道:“等你和那人见了面,这人情就算还了。” 桥妧枝点点头,没出声,同意了, 胥无渡放下心,沿着长街一直走,最终停在一处没有牌匾的小楼前。 “进去之后便能说话了,人间快天亮了,抓紧时间。” 言罢,他先一步跨阶而上。 桥妧枝没犹豫,连忙跟上去。 里面空荡,只有个白头发的老妪正在和掌柜说话。 “昨日就死了。”掌柜打开书,指着上面一处道:“正在黄泉路上排队,明日便能进酆都,你赶早去接人。” 白头老妪顿时喜笑颜开,付了钱,当着桥妧枝的面儿飘走了。 胥无渡推了她一把,低声道:“快去!” 桥妧枝往前两步,对上掌柜冷漠又毫无生气的目光,脚步一僵。 鬼之所以是鬼,就是因为少了那股人气儿。之前她不怕,是因为黄泉酆都的游魂虽已死,可一眼看过去,与生人没有太大不同。 眼前这个掌柜不一样,他面色惨白,鬼气森然,看过来时,如同一具会动的尸体。 见她不动,胥无渡急了,低声道:“说好了见一面就不要青女香,现在反悔可来不及了。” 桥妧枝抿唇,正要说话,却听掌柜幽幽开口:“寻人还是寻物?” 桥妧枝连忙道:“寻人。” 掌柜又问:“姓什名谁?祖籍何处?何时死的?死在何处?” 桥妧枝一一应答:“沈寄时,字危止,祖籍冀州。承平二十八年七月十四,死在浮屠峪……他如今,可在酆都城?” “既是去年七月死的,如今应当在城内。”掌柜一边说,一边翻动书页。 桥妧枝眼睛一眨不眨,双手紧紧扒着桌沿。 良久,掌柜皱眉:“怎么没有?” 他抬头:“叫沈寄时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你确定没说错?” “没有!”桥妧枝飞快回道。 意识到什么,她声线有些不稳,“他祖籍冀州,可久住长安,去世时刚刚二十岁,还不及弱冠……” “确实没有。”掌柜将书合上,空洞的眸子看向她,格外无情:“既没寻到,只需一个元宝。” 桥妧枝怔然:“没寻到?” 掌柜惨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冷笑:“孤魂野鬼不入酆都,魂飞魄散者更无迹可循,又不是所有都能寻到,一个元宝。” 胥无渡傻眼,还想说什么,却见掌柜猛地抬眼,大片眼白下,瞳孔缓慢转动竟渗出血,他声音越发飘渺,重复着:“一个元宝,放这里。” 胥无渡脸色不好,摸进袖口拿钱。 桥妧枝先他一步,拿出一个金灿灿的纸元宝。 是她昨日烧纸时剩下的,一直带在身上。 掌柜接过,一言不发将纸元宝放进钱匣,慢悠悠低头,无声催他们离开。 两人从小楼出来,酆都长街仿佛又热闹了些。 城门口源源不断地往内放鬼,一眼望去,长街竟有些拥挤。 胥无渡仰头,唉声叹气。 这结果实在是出人意料,死了一年的人竟不在酆都。所以……是成了孤魂野鬼,还是…… 不敢再想,他打了个颤,一转头,却见跟在身后的少女不知何时蹲在了地上。 她头埋得很低,一动不动,长发垂在两侧,遮掩了大半张脸。 胥无渡愣了一下,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三十多年前,周师弟好像从山上带回过一只山狸。彼时正值盛世,上清山上来来往往,香客如云,那只山狸偶尔被路过香客欺负了,便会缩在观前的石头上,一动不动待上一整日。那时候,他们师兄弟总要去山下买上吃食,才能将那小狸哄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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