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过去的事,便不要思量了。我想你从京城来到不落,路途遥远,山水跋涉,想来归来时应是冬季,天大寒。出行时要带好衣物,慢慢地走,不急,我们总有很多时间,我们以后也会有很多时间。” 她说这话时,姜尘猜想她面上的神色应该是很温柔的。 她说:“不落城的夕阳很好看,站在城楼上远眺,那景色像你所读的书中的诗句。待你来了,我带你去看。” 她说:“上次相见还是两年前,不知你胖了,瘦了,真想快快见你。” 她说:“故人应相见,你是知我心意的,若你不嫌弃,等你来了,我们便成亲吧。此刻天高地阔,无人再困住你我。” 姑娘说着说着,话落在地上有些无力。她有些说不下去了,便开始沉默。雨水噼里啪啦,这七月的雨泄愤湍急的人间。 “就这些吧。”半晌,她似乎在梦境中被人惊醒,她说道。 林榭春默默写完了信,姑娘拿起信看了看又笑道:“会不会有些太女儿情话了?” “不曾。”林榭春很体贴,“毕竟是写给心上人的。” 于是姑娘收了信,她把信贴在自己身前,像是拿着一个希翼。她问道:“一文钱吗?” 林榭春将笔放下,嗯了一声。 姑娘掏出一文钱,用残缺的那只手将它轻轻推在桌角。她起身欲走,姜尘的目光一直打量着她,见她动身,姜尘为她撑开了那把伞。 她用左手接过来,衣袂处是方才被雨水泅湿的暗色,她道了声多谢。 姜尘衣袖下笼着的手指一勾,此时正巧不巧来了一股邪风,偏偏从檐下撞个来回。它吹起姑娘帷帽的白纱,姑娘下半张脸便露了出来。那是一道很醒目的伤疤,一直划到了右脸颊,弯弯曲曲像条蜈蚣。 姑娘被风撞了满怀,有些惊诧。但她还是第一时间关怀地问了姜尘一句:“抱歉,被吓到了吗?” 姜尘很满意,善良的姑娘大都很傻。 “不。”姜尘摇了摇头,她的喜悦点点染上眉眼,像是发现了苦苦寻觅的宝藏,“没有吓到我。” 找到了。 * 玉岁八岁那年,她爹要带她去京城,那是一个她念叨了许久的地方。阿娘不知她为何对京城执念如此之深,玉岁仰起一张从何处贪玩回来的脏兮兮的包子脸天真说道:“京城有玉岁的未婚夫啊。” 未婚夫不重要,重要的是“玉岁的”未婚夫。 玉岁喜欢玉岁的石头,玉岁的箭头,玉岁的木墩子,玉岁的小铁环,还有玉岁的晃晃。 大抵骨子里随了阿爹的贪婪,她总爱将东西占为己有,只要成了她的物什,旁人再要也不会给。 “哼,小丫头片子不知羞,这世上的男人除了哥哥和阿爹,谁都靠不住。”玉南楼双手抱胸前,他比玉岁大五岁,高一头,他低头看着玉岁肉肉的脸颊,忍不住了,便伸手在她脸上使劲捏了捏。 有些疼,玉岁张口想要咬他的手指。谁知玉南楼早有预判,他迅速收回手且在她额头使劲嘣了一下。 “哥哥讨厌。”玉岁挣脱着摆脱他的魔爪,她向前跑过去,坠进一片温柔的如朝云的衣袖里,阿娘俯身接住她。她环住娘亲的腰身,亲昵地使劲蹭了蹭,委屈又熟练地告状,“哥哥又欺负我,阿娘。” 阿娘笑了,若有若无的浮香充盈着她的周身。阿娘伸手抚摸她的发,一遍又一遍。 不落城因地处边塞又临荒漠,风一刮起来,沙尘漫天。这里没有什么美景可看,城楼上日复一日的落日看久了也乏味,偶尔来往的商贩骆驼是玉岁为数不多的惊喜,铜铃项圈的声响在回忆里传得很远。 他们是守城人,守着这座孤城和城中一方百姓。玉岁生于斯,长于斯。她在自己的天地里如鱼得水。 离开的时候,玉南楼下意识跟出去好几步,阿娘默默红了眼眶,却还对她遥遥招手。 山一程,水一程。长途跋涉后,玉岁揭开车窗,好奇地看着京城的一切。晃晃从她怀中挤出脑袋,也随着窗外景色而目不暇接。 京城是五颜六色的,红的花,绿的树,形形色色的人,欢声笑语,络绎不绝。
第44章 玉城大手一捞,将自家闺女捞到怀里。阿爹的怀抱很硬,她坐着不舒服,总觉得硌人。玉岁还没来得及抱怨,玉城按住她不安分的脑袋。 脑袋有点重。 玉岁下意识闭了一只眼,再睁开时,阿爹已经抱着自己出了马车。晃晃很聪明,它一溜烟钻进玉岁的衣襟前。阿爹将她架在自己肩膀,她一下子变得好高,京城的风吹得很委婉,吹起她发上阿娘亲手编的发带飘逸。 “哇呜。”玉岁发出一声兴奋的声音。彼时正值黄昏,暮色正浓,天色欲静不静。 “闺女,想吃啥给阿爹说。”不顾随行人的注目与于理不合,玉楼开口,语气里都是宠溺。 于是从糖葫芦吃到了藕粉,从一碗热气腾腾的混沌吃到甜腻腻的桂花糕。天上月亮见证,玉岁什么都想吃,有的只尝了一口便又着急吃下一样,吃到好吃的也给晃晃舔一舔,吃不下的阿爹吃。 待华灯初上时,玉楼牵着玉岁的手,玉岁另一只手拿着个狐狸灯笼,晃晃在她衣襟里困倦地蜷缩成一团。 京城可真好啊,比不落城好太多了,零嘴好吃,灯火好看,玉岁已经撑得肚皮圆圆。她抬头看,月亮已经攀到屋檐的脊梁上,天色泅出深蓝色。 阿爹牵着她的手来到了一个大户人家。朱红色的大门彰显贵气,气派的宅邸是京城蛰伏的瑞兽,就连门口两只狻猊都威风凛凛。一旁早有管家模样的人候着,待见二人归来,赶忙弯下腰上前低眉引路。 一路长廊弯曲,廊下缀着一排排灯笼,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廊外月光如练,庭院林叶郁郁葱葱,多年后回想时记忆已经模糊,只记得阿爹牵着她的手很有力又干燥。 大堂里坐着个中年男人,身着华服,面容却不失俊朗。上前几步唤道:“玉将军,久违。” “邵丞相。”阿爹这样称呼那人。 阿爹让她唤人,于是她乖巧唤了句:“邵伯伯。”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倒也浑然不认生,甚至还抬头露出个笑来。 过了片刻,好困啊,周遭的灯火明亮,慢慢却影影绰绰。玉岁的眼皮在打架,她依在阿爹腿边,忍不住眯了眼睛。他们在说话,话落在她耳里成了怎么也听不清的曲调,在最后陷入黑暗时,阿爹有力的手抱住了她。 等玉岁再醒来时,晃晃乖巧地窝在自己脸旁,伴随有律的呼吸,白色毛发干净柔软如同白云。 躺在床上好一会,玉岁才明白自己身在陌生的环境。她伸手揉了揉眼睛,慢腾腾从床榻下来。 她熟练地将还在睡梦中的晃晃抱在怀里,打开门时,撞进一个侍女的怀中。 “小姐,要去哪?”侍女见玉岁一副要逃跑的样子,赶忙开口喊住了她。 玉岁好奇地看向她,不确定她口中的小姐是指她。但她还是停下了脚步,阿娘说了,别人问话时要有礼貌,她认真回答道:“找爹爹。” “玉将军啊。”侍女松下一口气,“将军不久便回来,小姐先洗漱?” 玉岁想了想,点了点头。 晃晃的爪子抓住她衣襟,它爬到她脖颈处卧起来,毛发贴着她肌肤,又柔软又温暖。见侍女看过来,玉岁喜欢炫耀她的东西,她对她道:“这是我的晃晃。” 邵府等级森严,侍女从不轻易同主人与客人搭话。于是侍女毕恭毕敬地低下头,为这位小客人准备洗漱用品。 玉岁洗漱后倒没乱跑,静等她爹的身影。 玉城回来了,朝堂上的纷争让他心力交瘁,权谋诡秘困他寸步难行。他面色铁青,但见玉岁坐在廊下,便换了一副笑脸,伸出手一把将她抱起来。玉岁笑得咯咯,阿爹又带她去逛街市了,一连几日皆如此。 但是到了某日,阿爹告诉她,他要走了。 玉城不打算带玉岁离开,玉岁仰头看着他,玉城的心隐隐作痛:“闺女乖,你先呆在邵伯伯家里好不好,明年的时候,阿爹会带着哥哥来看你。想阿爹的话,可以给阿爹写信。” 语气一顿,一说写信就来气,他知道玉岁隔三差五都要给她所谓的未婚夫写信。要不是他家娘子拦着,那信他都想给挫骨扬灰了。 “哦。”玉岁脆生生应道。 “京城好,你不是一直吵着要留在……啊?”玉城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家闺女,“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阿爹乖,阿爹若回去,不要想岁岁想得哭鼻子。”岁岁手小,只能攥紧玉城的三根手指,她红彤彤的小脸面色无异,眼眸里都是灯火汇聚的色泽。她似乎什么都不懂,不懂离别,不懂这意味着她要留在京城当一个不知何时才能归家的质子。 玉城的眼眶泛起了红,玉岁深感不妙,想要向后退上几步。谁知玉城一把将玉岁拉到了怀里,用他脸上硬邦邦的胡子使劲蹭她柔软的脸。 玉岁一脸嫌弃,伸出手想要推开阿爹,稚嫩的双臂轻轻环住了他的脖颈,少倾,却慢慢将脸凑过去,她语气尚带着稚气:“没关系的,阿爹,岁岁会乖乖等着阿爹的。” * 庭院里有一树海棠花,正值季候,粉白相映在葱郁枝头开得繁茂。微风一吹,几片花瓣翩翩落在不远处的池水中,氤氲出一圈圈涟漪。鸟鸣啾啾,反衬得四下愈发寂静。玉岁走在池水上的连桥,探头向水中看去,碧水潺潺,水中几尾鱼儿摇摆,见到人影后,慢腾腾地从她的倒影里游到别处。 玉岁抬眸望去,不见一人。 晃晃跟在她身后,一人有一狐相伴,她不怎么害怕。 一只黄蝴蝶从地处飞来,晃晃被吸引了目光,跃身便逐蝶滚去一旁的草堆里。 玉岁还在继续走,她往前走。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一直蜿蜒很远,她走到了路的尽头。那里有一个比她大两岁的孩子,黑发如云般蓬松弯曲,近乎慵懒地落在脸颊处,肌肤如初雪般透彻。着一袭银衣,衣上流光,纹样斐然。日光洒在他周身,他捧着一卷书细读,地上还有几本掉落的书。 纵然听到动静,他也没有抬头。 玉岁却有些激动,她几步跑到他面前。日光将她的影子投在他的书本上,她声音雀跃:“你就是我的未婚夫啊。” 靠近了,嗅到一股淡淡的药味,被很优雅清冷的熏香压着,影影绰绰。 玉岁迫不及待又道:“我就是岁岁,我有给你写信,你都收到了吗?你为什么不回我信啊?” 她终于见到梦寐以求的未婚夫,她的未婚夫看起来好漂亮,像她在京城看到的瓷娃娃。 真是令人讨厌的声音,邵宴宁蹙了眉,视线落下,看到她衣摆处沾到的灰尘。他抬起头,太美的面容雌雄莫辨,眼中的阴郁却迅速堆积,他勾了勾嘴角,嘲讽意味极浓,看着玉岁干净单纯的眼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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