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宴宁有次又不知为何而生气时,咳出一口血,把玉岁魂都快吓没了,之后玉岁就不敢让他生气了。 对于邵宴宁的脾性,从相见时的刻薄到似假还真的温柔再到如今的阴晴不定,就像雾里看花。 玉岁慢吞吞的移了过去,她发上的雪融成了水,眼睫毛也被水打湿。晃晃不满地看了邵宴宁一眼,围着火炉卧下了身子。 邵宴宁静静看着玉岁,一张脸冷着不说话。玉岁和他目光相对,忽然鼓起腮帮子,晃了晃脑袋含糊着说:“哎呀呀,看我的脸像不像包子。” 见玉岁努力做鬼脸了,邵宴宁才纡尊降贵地抬起下巴示意:“我现下有空,为你写封家书。” 玉岁的眼睛都亮晶晶,身子凑上前:“啊,真的?” “不想?”邵宴宁微眯下眼睛,他嗅到玉岁身上糕点的香味,身子微微一滞,隐在衣袖下的左手攥成了拳。 玉岁赶忙回答:“想想想。” 她来到京城的第二年,阿爹和哥哥没有来看过她一回。失落是肯定失落的,她想念阿娘温暖的怀抱和宠溺的口吻,但每半月一封的家书从未迟到过。哥哥猎下一只黑熊,还送了一张黑熊皮过来。玉岁让人把它做成地毯,此刻那温暖毛皮正铺在邵宴宁下榻之处。 玉岁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偶有一次,她俯案前绞尽脑汁想着某个字是如何写的。看到邵宴宁坐在一旁的轮椅上,少年持笔有风骨,笔锋犀利优雅,她便恳求他为她代笔。 邵宴宁想起玉岁给他寄来的那些信,纷纷扬扬似雪花,他起初连读都懒得读,后来实在无聊,随意打开一看,里面果然都是些废话。从她今日吃了什么到又跑到何处玩,从城上的风景说到城下的尘埃。路途遥远,驿站风波,信笺辗转途中疲倦至近一月多才能落到他手中。 邵宴宁心情不错的时候,对于玉岁的忍耐似乎比对旁人多了两分。所以即使是玉岁提出来的要求,他也只是看了看她而没有提出拒绝。 后来玉岁总寻空找他代笔,就如此刻她在旁乱七八糟地研墨,一边说着信,一边盯着他的字。 鎏金信笺华丽,小篆赏心悦目。玉岁忍不住夸赞道:“你的字写得真好看,和不落城里卖画写信的先生一样好看。” 邵宴宁哼了一声,玉岁窥他眼色,想起他事事要强的性格:“你的字比那先生写得还好,你的字是天底下最好的字。” “无聊。”邵宴宁落墨,才从嗓子里慢悠悠说道。 玉岁总爱夸赞他,她夸过他的字,他的手,他的眼睫,他的脸,他的发甚至他的衣着。有时语气夸张明显讨好,但邵宴宁听着顺耳,玉岁明显察觉到他的态度会软下来。 信写好了,玉岁兴冲冲拿着信去寄往驿站,屋内只余他和晃晃。 邵宴宁不喜欢动物,尤其不喜欢晃晃,不过晃晃大抵也不喜欢他。 大抵晃晃也感受到邵宴宁厌恶的目光,它起身抖了抖身子,雾蓝色的眼珠似晨曦泛着雾水的天色,一跃从屋内跑了出去。风大雪寒,它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洁白脚印,白狐隐雪,明月藏鹭。 晃晃在庭院左顾右盼,没有看到玉岁的身影,它抖了抖耳朵,几下灵活地攀到庭院那棵光秃秃的海棠树上。邵宴宁已经推开窗,他的目光落在外面。 晃晃犹豫几番,借着树枝跃到墙头,身影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邵宴宁关上了窗。 他有些乏困,从轮椅上站起来,缓缓走到床边。腿上的痛楚这么多年走着走着也有些麻木了,年岁渐长,他忍受痛楚的能力也在渐长。 玉岁最初发觉晃晃不见时,也没太过着急。晃晃偶尔会外出,不过晃晃通灵,天色一晚,它会自然归来。玉岁闲来无事,在庭院堆了个雪人,她方才蹑手蹑脚进屋时发现未婚夫睡着了,于是把屋内碳火拨得火热才出来。 但当暮色沉沦,天色欲暗,大雪一直落个不停时,晃晃还没回来。 玉岁担心不已,便要出去街巷寻找。侍女沉默着为她寻了把伞,玉岁拒绝了,持了个灯就匆匆出门了。 玉岁一条街巷一条街巷地寻,她唤着晃晃的名字。风把雪吹起,迎面都吹到她脸上。持灯的手都要冻僵了,可是她怎么也寻不到。玉岁觉得一人寻找太过徒劳,她转身回去想寻更多人手。 等她回来时,邵宴宁已经醒了。他披着件披肩坐在书桌前,灯火明亮,屋内温暖,隔绝一切喧嚣寒冷。 他自然知道玉岁去做什么了,他抬起头,玉岁脸都冻红了。 他蹙了下眉,心中有些不悦,故意问道:“你去做什么了?” 玉岁听到他略微清冷但熟悉的声音,稳了稳心神,她赶忙说:“晃晃不见了,怎么也找不到。”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玉岁眼里满是担忧。邵宴宁目光落到她泛红的手指,再往下是湿了的衣摆和鞋子。他靠着椅背,是因为刚醒不久,他的发蓬松地散落在脸颊处。一张标准的美人脸,雌雄莫辨的美。 邵宴宁一手撑着下巴,将脸扭到一旁,瞳中映着摇曳的烛火。他嘴角露出个不易察觉的笑:“找不到便算了。” 他转过脸看着玉岁,声音缓慢又清晰传到她耳边:“不过是个畜生,何必如此费神。” 玉岁愣了一下,待她听懂他话中言语,她的脸一下子便涨红了。那不是别人,那是晃晃啊。玉岁不解邵宴宁的反应,气愤他语气中的轻贱,却把眼泪逼了出来。眼泪颗颗清澈,无法承受般从眼眶滚落且狠狠砸向地面。 为了一只畜生?邵宴宁的目光也冷了下来,他看着她泪晶晶的面容,烛火映在他半边面上却探不出他任何情绪。 “晃晃不是畜生!”玉岁深深呼吸,她瞪着邵宴宁道,“晃晃是岁岁的家人,最重要的家人。不许这么说晃晃,我自己会去找晃晃。我现在很讨厌你!” 当她从猎户手中救下刚出生的晃晃,当她笨拙地用米糊喂它,当她把小小的它放在衣襟里,当她每夜抱着晃晃睡觉,喜欢用脸蹭蹭晃晃柔软毛发时,晃晃就已经是玉岁的晃晃,是独一无二的晃晃了。 说完这句话,玉岁抬袖使劲擦了把眼泪,一转身就跑进风雪里。
第47章 邵宴宁的影子落在地上,他半晌没动。忽有一阵风吹动烛火,那影子倏忽被拉长,张牙舞爪状若妖魔。 寒冬腊月的夜晚很冷,玉岁已经被冻得止不住地哆嗦。她张开口唤着晃晃的名字,声音却被吞噬在北风中。鞋子被雪浸湿,感受不到什么知觉。面上的泪痕迎风冻成了冰,玉岁使劲咬着唇,内心担忧要溢出来了。 街道上的人渐渐少了起来,玉岁走了很久,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她忍不住又哭了出来。 玉岁寻进一个街巷,月光皎洁,衬得雪地明亮,她却一脚踩进厚厚的雪堆里,整个人都栽进雪里。冰冷的雪塞进脖颈处,冷得她清醒了。玉岁挣扎着从雪堆里爬出来,脚底却打滑,又栽进雪里面。 玉岁还没来得及哭,有人拽着她后衣领把她从雪堆里拽了出来。 邵宴宁铁青着一张脸,身后带着一群侍从。冷风呼啸,他面色苍白,松开了手,忍不住咳嗽几声。他看着玉岁狼狈的模样,忍了又忍,却还忍不住嘲讽道:“是出来寻死的吗?” 玉岁瞪大了眼睛:“谁要你管。” 邵宴宁气得胸膛都起伏,他直接抬手动了动食指,声音几分沙哑:“把她带回去。” 玉岁还没听懂,一个侍从已听从指令来到她面前。侍从像一堵墙一般,玉岁警惕起来,想一溜烟从他右手边跑走。谁知邵宴宁不耐烦的声音又响起:“打晕她。” 一道残影从她身边闪过,玉岁知觉脖颈一痛,再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邵宴宁看着昏迷的玉岁,冷笑道:“竟然为了个畜生。” 很好,很好。 待玉岁迷糊地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床上。她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却发现压着被子蜷缩成一团的白糯米,那是她的晃晃。玉岁不敢相信般,轻轻用手碰了碰它的耳朵。晃晃抖动着耳朵,躲避着她的触碰。 玉岁一把抱住晃晃,她使劲亲了亲晃晃的脸。晃晃被折腾醒后,睁开雾凇般浅蓝的眼眸看着她,下一刻,它主动凑过来,用温热的舌头舔舐她的脸颊。 “晃晃,晃晃。”玉岁失而复得,她不断唤着它的名字。面上的痒意让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晃晃一下子扑到了她,一人一狐在床上嬉戏打闹起来。 就在这时,玉岁忽然想起了邵宴宁。她又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了,晃晃收起尾巴贴在身上,歪着脑袋打量着她。 邵宴宁因感染风寒而卧病在床,玉岁去探看的时候,邵宴宁不许她踏进内室一步。隔着屏风,药的苦涩无声蔓延,他不断咳嗽着,似乎很痛苦。玉岁急得抓耳捞腮,隔着屏风什么也看不到。 玉岁嗫嚅道:“……是你找到晃晃的吗?” 回答她的是邵宴宁咳嗽的声音。 玉岁心急,恰侍女端来一碗汤药。邵宴宁冷着声:“放在外面。” “你现在不喝吗?”玉岁问道。 侍女将药放在外面的桌上,沉默着离开了。 “不喝的话,药会凉得很快的。”玉岁伸出手碰了碰漆木碗,碗壁温热,“要不你现在喝,我给你端进来?” 她一边试探着一边捧着碗欲上前。 “滚!”邵宴宁呵斥道。 玉岁觉得他生气是应该的,毕竟自己说了伤人的话。又觉得他生气无理取闹,毕竟他也对她说了很过分的话。 玉岁嘟起嘴来,未婚夫又生气了。 邵宴宁再未听到什么声响,他心中的情绪似压抑不住想要发怒,仿佛事事都不顺应他心意。玉岁来到他身边已经两年了,他们是父辈的娃娃亲。他是丞相之子,本应有风光无限,可是忍受着旁人奚落,忍受着同情似的目光与非议,他本不应是这样的,以残疾的双腿行走于人世。上天欠他,世人都欠着他。 她应是走了,她就这样走了,她怎么敢这样走了。 邵宴宁疾步从内室出来,他只穿着单薄的里衣,一出来便撞进玉岁的眼眸里。 玉岁没有走,她趴在桌边盯着药碗的热气袅袅。隔着热气,雾里看花般,她看着他。 邵宴宁僵硬了神色,玉岁很有眼力界地端着药碗来到他面前:“就喝一口好不好?” 吵架了总要有人递来台阶,玉岁不介意做递台阶的人。邵宴宁盯着玉岁的眼,她的眼里一片清澈愚蠢。真愚蠢啊,这样的人。但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眼,邵宴宁内心翻涌的情绪渐渐平息。他没有再说什么,以手作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一声,转身回到内室。 玉岁端着药碗赶忙也跟了进去。 * 又是一年深夏,蝉鸣声不断,玉岁穿着薄衫,脖颈露出一节玉白。夏季思冬,冬又念夏。下人已将温热的水盆同洗发的茵樨香拿来,玉岁挽起衣袖,伸手试了试水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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