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滚开。” 玉岁被邵宴宁毫无缘由的恶意刺伤,她的未婚夫看上去脾性并不好。她之前就听侍女姐姐说过,邵宴宁自幼娘胎带来的疾病,又在五岁那年大病一场后,药石无医。于是被养在府外一处宅院里,由专门仆人照料,从不轻易见人。 玉岁的目光落在邵宴宁身下的轮椅,他坐在轮椅上,膝上还盖着一件薄被。今日气候很温暖,明明是可以躺在庭院睡觉的好天气。 邵宴宁注意到玉岁的目光,他握着书卷的手指渐渐因太过用力而泛白。 膝盖又开始痛了,密密麻麻无处不在的疼痛,让他本就厌倦的心态雪上加霜。 “丑八怪。”邵宴宁又开口了,他声调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春日的明媚轻快,却透着几分压得很低的讽刺。 很多人都是丑八怪,邵宴宁从来不记别人的脸,他倒是从每个见过他的人眼中见到过自己的脸。那些人的目光先是落在他的面上,愣上几秒,再用扇子挡住自己下半张脸,眼中流露出惋惜的神色。 “怎么偏偏是这种病?” “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啊。” “多好看的一张脸,真可惜了。” “是啊,真可怜。” 或虚假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声音接连在耳畔响起,所有人都是模糊的,丑陋的面容。 他抬手,将手中的书蓦然扔到玉岁脚下,玉岁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推,结果重心不稳,不防备摔了个屁股墩,不痛,她坐在地上一本书上。她使劲吸了吸鼻子,依旧看着他。 太愚蠢了,邵宴宁低头看着她,眼睫浓密如鸦羽。眼前的小姑娘似乎不清楚方才发生了什么,愣愣地坐在原地出神。她只是有些无措,可以看出平日里她被保护爱惜。他看到她用胳膊撑起身子又站了起来。 “你好凶啊。”玉岁嘀咕一声,这衣裙是她新换的,她还是很喜欢的。 一旁传来动静,一团白色的东西倏忽窜了过来,挡在那人面前冲自己龇牙咧嘴。 那是一只白色的,小小的狐狸。它毛发蓬松,就像一束洁白的蒲公英。
第45章 玉岁时常来寻邵宴宁,她在这处永远不会热闹的庭院里来来往往,把一池宁静全都搅乱。庭院很大,晃晃喜欢在庭院里扑蝶嬉戏。玉岁则坐在屋檐下玩着自己带来的小玩意。 她每日都来看望邵宴宁,有时为他带来漂亮的小石头,软乎乎却已经冷却的糕点,一把杂草编成的蛐蛐儿,各种各样不入邵宴宁眼的东西。 待她走后,侍女无声上前收拾,邵宴宁看着地板上放着的蛐蛐儿嗤笑,这种不入流的玩意,他绝不会多看一眼。 “扔掉。”他说道。 玉岁翌日见东西不见,以为邵宴宁都收下了,她以为他喜欢,顾及他颜面,也没有问,后面东西送得愈发勤快。 邵宴宁没有给过玉岁好脸色看,他多数情况坐在屋内,卷帘半遮,一个人便呆一整天。玉岁觉得他应该多晒些太阳,但他看起来不喜欢太阳。 邵宴宁今日依旧没理她。 侍女给玉岁端来一盘糕点又沉默退下,玉岁捏着糕点沾着蜂蜜,她喜欢蜂蜜甜腻的味道。她咬了一口,觉得煞是好吃。于是喊晃晃过来,给它也喂了一块糕点。 晃晃玩累了,便窝在她身边蜷缩起来。玉岁把它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它光滑的毛发,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晃晃很舒服,它在她怀里放松姿态,闭上眼开始犯困。 邵宴宁在窗边看书,忽然听见玉岁道:“宴宁。” 她把他的名字含在唇里,很开心地说:“你的名字真好听。” 邵宴宁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虚虚捏着书卷一角,目光落在书上。玉岁低头蹭了蹭晃晃的脸:“我的名字是阿爹找算命先生取的。我们那有个算命先生,可厉害了,算什么都灵验。先生算我命硬,便取岁字谐碎,以克我命劫。” “我这名字总让我哥哥嘲笑,我之前因此闹过好几回。”玉岁陷入了回忆,有些愉悦地扬起了嘴角,“不过阿娘说岁岁是岁岁平安的意思。” 邵宴宁忍受着聒噪,冷着眼翻过那一页。 夕阳西下,玉岁抱着晃晃又走了。 后来那棵海棠花谢了,郁郁葱葱的枝叶繁茂。蝉鸣声渐起,白昼慢慢被拉得越来越长。池水在一道道无声的被烤得扭曲的空气中缓慢流淌,玉岁嫌热,便不怎么在庭院里玩,而是躲在屋内了。 这种天气闷热,热得人心烦意乱。邵宴宁体弱,屋内没有冰块解凉,他很少见风。 此时打开了门,还要用一面鎏金屏风隔着门口。玉岁躺在门口的地板上,脸贴着地板都觉得温热。 她隔着屏风隐约看到邵宴宁的背影,于是滚了滚,从门口滚到屏风旁,反正没人看见。在她来此的近半年,只在此宅见过侍女侍从,再没有见过其他人,这个其他人也包括“邵伯伯”。 “你热不热啊?”玉岁有些无聊地问道,她发现在地板上滚来滚去的话似乎没有那么闷热,于是她从这头滚到那头,那头滚到更那头,然后砰得一声,什么东西撞到了桌角。 玉岁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半晌才揉揉脑袋:“我撞桌角了,好疼。” 活该,邵宴宁听到她的呻吟声,忽然有一种久违的开心。她不如意了,他便如意。她真碍眼,和她那只白狐狸一样碍眼,自顾自的天真,整日在他的庭院嬉戏玩闹,直到罗裙沾染杂草,鬓发凌乱不堪才肯拽着夕阳离开。 “疼吗?”他忍不住开口,满含恶意地问。 “不疼不疼。”玉岁赶忙说道。 邵宴宁的嘴角在听到她的回答后慢慢收敛,直至面无表情。他无意识地将手放在他的膝盖处,细微的疼痛让他曲了曲手指,回过神来,他不再搭理她。 * 玉岁还是挺喜欢她的未婚夫的,他每日安安静静坐在窗边,或看书或写字。他的头发是玉岁鲜少见过的漂亮,鬓发蓬松又泛着光泽,发梢微微弯曲。几缕发从面庞落下,更衬他雪白面容。 她送的东西,她未婚夫都很喜欢。她未婚夫似乎是个很容易害羞的人,从不轻易同她搭话。没关系的,她话儿多,可以多说些话来逗他开心。 虽然未婚夫不怎么爱笑,但他心肠柔软,很温柔。至于初见时的那句滚开和丑八怪,玉岁早已将其在记忆里模糊化,毕竟谁还记得半年前发生的事情呢。若真记得,玉岁也将其归因于对陌生人的防备。毕竟在熟络之后,她的未婚夫很关心她。 就比如某日她在地上乱滚撞到了头,她听到屏风那头传来他关怀的问候:“疼吗?” 待反应过来是他在问她,玉岁的嘴巴都咧到耳朵根了。 “不疼不疼。”还是很疼,她怕他担心,就这样说。 那头很久再没传出什么动静来。 玉岁知晓她的未婚夫得了病,这大抵是一种很漫长的病,他每日都喝着药。邵宴宁不喜药味,每次用完药后便让侍女来屋内熏香。那香很淡,驱散药的苦,玉岁很喜欢这味道,有时也会让侍女用熏炉在自己周身绕三绕。 直到一个初秋的午后,她和晃晃坐在檐下晒太阳,看着庭院内一成不变的景色慢慢褪去颜色。 那是玉岁第一次见邵宴宁犯病,他开始咳嗽,那声音从胸膛刺出去,仿佛要咳出心肺来。玉岁吓得赶忙跑到房间,却看到邵宴宁低着头,一只手死死抓住桌角。 “你没事吧?”玉岁有些慌张地上前关怀,她伸手去扶他的手。 他的手很冷,他反手将玉岁的手抓在手中,力度之大让她感到疼痛。 邵宴宁想推开她,他想让她滚。肺中刺痛让他开不了口,只能弯下腰一声高过一声咳嗽。 他听见玉岁高声喊人,侍女们纷至而来的脚步声急促。风在廊下吹起又落,耳鸣声不断,心潮起伏,痛楚难耐,再然后一只手拍着他的后背,无措又坚定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安慰:“没事的没事的,岁岁在,有岁岁在呢。”
第46章 屋内的香炉正静静焚着香,窗帘紧闭,碳火在盆中烧得火旺,偶尔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一旁檀木屏风上的白鹤展翅欲飞,桌上素净白瓶里插着一大束红艳艳的梅花。 幽香无声蔓延,冷气融化在室内的暖意里,邵宴宁抬眸看了一眼。 花是玉岁今天摘来的,她捧着这么一大束梅花来到他面前,发上都是雪,手指头都冻得通红,人却异常高兴。 邵宴宁也忘了是哪一日玉岁为他插花,她把花瓶放在桌前最显眼的地方,笨拙地往里面插过桃花,蔷薇,牡丹,桂花等等。他不喜花,花有什么好看的,开了谢了,但当他回过神来,花瓶里的花永不败落。 “好看吧。”玉岁把花瓶里已经枯萎的花拿出来,将新的花插进去。末了将脸凑过去嗅嗅梅花的香,想想今日阴沉的天色,“这个冬天真冷,也许这几天就会下雪。” 谁知今早晨开始下雪,鹅毛大雪一时席卷京城。 玉岁喜欢冬天又不喜欢,她和晃晃喜欢滚在雪地里玩耍,在银装素裹的大地留下一串串脚印。可冬天昼短夜长,寒冷气候对病人尤不友好。 邵宴宁在冬季里的咳嗽声总是比其他季候更加频繁。 这是玉岁来到邵宴宁身边的第二年冬,邵宴宁隔着窗听到玉岁和晃晃玩雪的笑声。他静静听着,过了好一会,玉岁跑进了屋。晃晃已经跑到火炉旁暖湿掉的皮毛,玉岁也围着炉子烘手。 她把晃晃抱在怀中:“要把身子擦干净啊晃晃。” 一边说着,玉岁一边用早早备好的干毛巾顺着晃晃的毛发仔细擦拭。晃晃已经长大了,不再能用衣襟就可以兜住的体型。它的毛发更加洁白蓬松,尾巴可以轻轻松松覆盖上身,锋利的爪子和牙齿收放自如,和玉岁嬉戏时从不伤害到她。 晃晃享受着玉岁的宠溺,它把爪子搭到她腿上,翻了个身,将软软的腹部露出来。 玉岁没忍住,扔了毛巾,把头埋进它的毛发里:“唔,岁岁最最最喜欢晃晃了。” 邵宴宁听到她的这句话,神色漠然地唤她:“过来。” 玉岁摇摇头,怕把冷气过给他:“先让我暖会,身上寒气重……” 话音刚落,邵宴宁那如潭水般浓稠阴郁的目光便望了过来,他冷着声音:“我不想说第二遍。” 未婚夫又要生气了。为什么是又呢,在近两年的相处中,玉岁对于她未婚夫那捉摸不透的脾性有了一点浅薄的认识。未婚夫对很多事情不感兴趣,大多情况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书写字发呆,他不怎么走出这间屋子。但未婚夫不喜欢别人对他指手画脚,哪怕是为他好。就像他在冬天有时会打开窗,下雨天会走到屋檐下——啊,为什么是走呢,虽然他坐着轮椅,但他其实并不是瘫痪——明明穿得单薄却死活不多穿一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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