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待她走回府邸,却看到府上挂起了白幡,祭典的灯火已燃起。 玉岁心中一突,拼命往里奔跑,从长桥跑去时,她将几个侍女都撞倒在地。府内的气氛很压抑,那扇门紧紧闭着,门外跪着被赶出来的侍从。 “宴宁。”玉岁喊道,她这才发现自己还抱着那束杏花,她扔了花,却发现自己一直在颤抖。她拍着门,屋内的人却不说话。 一旁的侍从想要拦下玉岁,怎料玉岁一脚踹开了门。 她一眼便看到邵宴宁坐在桌边,他面色苍白,唇却是殷红,地上有一滩殷红的血迹。他发已散乱,鬓发如云贴在他面旁。他深深蹙着眉,眼中阴郁翻涌,整个人都在一种紧绷到崩溃的边缘。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一个杯子扔在玉岁脚下,杯子四分五裂。 玉岁抬眸,眼泪滚滚落下。 邵宴宁看着她,似乎她的眼泪将他灼伤。他后退一步捂住唇,嗓子腥涌,猛然咳嗽一声,鲜血便从指缝里滴滴落下。 陷入无尽的黑暗前,他先跌进她的怀中。 醒来时辰,正是深夜露重。 玉岁一直守在邵宴宁身边,在他醒来的第一瞬,她便起身搀扶他靠在床背上。其实一直都是如此,在他重病的每个时刻,他醒来时第一个看到的人总是她。 玉岁为他倒来杯水,她将杯子凑到他唇边:“喝点。” 邵宴宁侧过脸去,玉岁的指尖拂过他的唇。 玉岁叹息一声,她起身去拿桌上的棉团,又回到邵宴宁身边,用杯中水浸湿的棉团去擦拭他有些干裂的唇,玉岁对他向来耐心。 邵宴宁想推开她,却看到她眼底泛着红,他动了动手指便再无动静。 烛火摇曳,这样的夜曾有过无数次。他的唇水光潋滟,玉岁才肯停下手中的动作。 一时满室沉默。 “有我在的。”玉岁将手覆盖在他手背之上,邵宴宁的手总是冰凉,她习惯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玉岁捏着他的手骨,顺着他的指,一根一根地揉着,话语里缓缓的柔情,“难过的话,我会陪在你身边。” 不知是哪句话刺激到邵宴宁,他蓦然盯着她看,眼神望不见底。他抽回他的手,声音冷漠地一如凉夜:“我难过什么,你又凭什同情于我?” 他的手抓紧被子,下颚紧绷,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我知道你……”玉岁话还没说完,邵宴宁嘲讽的声音就在耳旁响起。 “你天真又愚蠢,你知晓我什么?你不过也像他们一样,其实内心厌恶于我,你同我有婚约,你会嫁予我,好可怜啊。”邵宴宁的语调诡异,他想看向她的内心,“就像跌入泥沼的鹿,怎么挣扎也没有用,你是我的,你千般万般不愿,可有又什么办法。你逃不出去,你不过是制衡之术的一枚棋子,没有人管你想什么,要什么,你就只能同我这个病秧子一起……哦,没关系,我活不了那么久,你为我守寡,年纪轻轻便要守寡,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你……” 那些恶毒的话语不受控制般从他的嘴里冒出来,看着玉岁痛苦的神情,他竟觉得畅快。 “不要这样说。”玉岁伸手去抓他的手,她的体温像未熄的碳火嘣到他手背,被他立即甩开。 “很想离开吧?”邵宴宁扯出嘴角的讥讽,他微微抬起下颚,脖颈处青筋如同青花瓷的裂纹,“是不是连呆在我身边一瞬也无法坚持,呵呵,怎能如你所愿,整日的伪装很累吧。” “我没有。”玉岁看着邵宴宁,她目光不曾避讳,烛火照亮她的眼眸,邵宴宁却把自己往黑暗里躲去。 玉岁胸中燃起一股怒火,这些都是他的真实想法吧,整日坐在轮椅上不说话,内心早已乱七八糟成一片废墟,还强撑着一副皮囊。她一把拉住邵宴宁的手腕,生生把他从黑暗里拉了过来。 邵宴宁被她猛得一拉,拉到玉岁面前,他身子虚弱,微微俯身在床榻,挨近了她,他的发落在她肩上。邵宴宁身上总有无法驱散的药味和清淡的熏香。 “你不会死,我会陪在你身边,这些年我们不都这样过来的吗?”玉岁心又软了,她垂眸看着邵宴宁。 “这些年。”是啊,他们已经共度了七年,人心是会变的,这七年里,她是不是厌倦了她想要的一切。他垂眸,眼睫往面下投着一大片阴翳,脆弱又美丽,如月光在湖面投下的一缕凉薄,“你呆在我身边,是为了什么?” 玉岁愣了一下,邵宴宁反手将她手腕扣住,他往后一拉,玉岁只觉天旋地转,她倒在了柔软的床上,视线一暗,邵宴宁压在她身上,大片大片的阴影落下,他的发如云般倾来。 “权力,安逸,富贵。”邵宴宁的唇一开一合,话语如珠滚落,“亦或是我这张脸。” 玉岁喜欢美丽的事物,邵宴宁很早就意识到了。她喜欢开满枝头的海棠花,喜欢晃晃如雪的毛发,喜欢屏风上金线勾勒的展翅云鹤,喜欢下雨时被冲刷干净的青石板。所以她才会喜欢他的手,喜欢他的发,喜欢围在他身边,喜欢同他熏一样的香,喜欢晒太阳和他并排坐着,喜欢在黄昏满天云霞时盯着他这张脸。多虚伪多肤浅的喜欢,瞬移之间便可以转变。她已经在变了,那些美丽的事物都有时间限定,他走不了,他永远停在原地,所有人都将走远。 记忆中有女人的指尖拂过他的手,带走了最后一丝温暖,再然后大门紧闭,小小的孩童坐在轮椅上,亲眼看她离去决绝的背影。 他其实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配拥有。 极度自负之下是极度自卑,邵宴宁从不让别人轻易靠近自己,从不肯让人看到他内心的荒芜。 玉岁忍不住抬手,她把他垂下来的发搭到他耳边。每天早上为他梳头,把微微弯曲的头发梳得顺滑又美丽,她很骄傲的。 邵宴宁能感受到她指尖的温柔,他似不为所动,眼是最深的泥沼。 “我所做的一切事情,只是因为你是你。”玉岁伸出手去环住他腰身。 感受到她的体温,邵宴宁依旧盯着她看,似要看到她心里。玉岁手下微微一动,邵宴宁也跌在床褥之上。她抱着他,两人枕在床上,青丝黑发相结成网,她轻轻拍着少年的后背。 邵宴宁常见玉岁抚摸着晃晃,狐狸的毛发油光柔顺,她的手一遍又一遍自上而下抚摸,那只狐狸便惬意地眯着双眼,慵懒地躺在她怀中,她总是爱着那只狐狸。 周遭寂静,玉岁的气息就在他耳畔。 邵宴宁久病,身子自是羸弱。隔着锦衣绸缎的衣裳,她摸到他后背微微硌手的背脊,一寸一寸。邵宴宁身子僵硬,玉岁凑身过来。 寂静的深夜里,他们只有彼此了。 “你没有你说得那般不堪。”玉岁有颗玲珑心,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她拍着邵宴宁的后背,将面埋进他衣襟处。这样的举止是从未有过的亲昵,她甚至听到他胸膛那颗跳动的心。 “我们的婚约,是我们此生的羁绊。”她心坦之,不曾后悔,相反,她很庆幸能遇见他。 “你的确貌美,可人不能只看皮囊。”邵宴宁此刻不再闹腾,玉岁闭上了眼,轻轻喟叹道,“你重视我,偏袒我,甚至于宠溺我。我非木石,自有感触。”
第53章 玉岁十三岁那年初春,她第一次来了葵水。她痛得脸色苍白,整个人蜷缩在床上,腹中痛感往下坠。邵宴宁一直守在她身边,他蹙着眉看她痛苦的神情,熬好的药端过来,她含着泪花不愿喝。 邵宴宁与她对峙片刻,又让人拿来一盘白玉糖。看着玉岁又馋又痛的模样,他用眼神示意她过来:“喝一口药,吃一口糖。” 玉岁把肚子上的晃晃抱在怀里:“……它也有糖吗?” 邵宴宁不理会晃晃,他拿起汤药,用勺子盛了一勺,声音冷漠:“过来。” 玉岁磨磨蹭蹭又下不去嘴,故找借口道:“太烫了。” 邵宴宁盯着玉岁看,玉岁只觉得腹中又开始疼痛,泪眼婆娑里便看到邵宴宁低头轻轻吹拂着那勺药,他吹得温热了,便垂眸看向她,语气有些刻意的轻柔:“喝吧。” 那碗药是邵宴宁一口一口喂给玉岁的,苦是真的苦,可她每喝完一勺药后再张大嘴巴,邵宴宁总会捏着糖来让她吃。那糖甜丝丝的,唇齿间压下了苦。 后来见玉岁疼得在床上滚来滚去,邵宴宁用手炉捂暖了手,把人和被子卷到床边,将手伸进被子里隔着衣裳去揉她的肚子。 很舒服很舒服,他隔一会儿暖手,暖好手后又接着揉。 玉岁眯了眯眼,那天午后的时光都在虚幻朦胧中被拉长,每一个记忆的碎片都被她藏匿,无人时偷偷翻看,又藏于腹中不可告人。 “我娘常说岁岁要平安,算命先生说人的一生是有福泽在身,我想我此生福泽定多。”玉岁的手探过来摸到邵宴宁的手,因怕他反抗,她握住他手后便与他十指相扣,但这次邵宴宁十分温顺。玉岁道,“总归是好东西,我将我的福泽分你一半,愿你此生安好。” 邵宴宁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能清楚感觉到掌心的温暖。曾经被从手心剥离的温度又重新落回掌中,他似回过神来,蓦然收起周身的刺。 怀中人像只动物一样,他露出獠牙与利爪,差点撕破自己的伪装。 安静下来吧,他已经不能再失去什么了。 快要忘记了,那女人的样貌,只记得她离开时指尖拂过他的手,什么也没留下。 “她很温暖。”过了许久,邵宴宁用微涩的口吻道,“曾经。” 玉岁轻轻应了声:“……嗯。” 邵宴宁的母亲今日去世,讣告传到了这边。玉岁对邵母的印象很浅,只记得那是个美丽又冰冷的女人。自玉岁来京时在丞相府见过她一面,这么多年,再未见过她。 她来时八岁,邵宴宁不过十岁。 邵宴宁出生险些夭折,五岁之前一直呆在母亲身边,直到五岁那年一场重病,他落下了腿疾,便被送到另一处府邸生活。 人的感情真奇怪,把它锁进一个小匣子里,扔进心中最暗沉的角落,任由它落满灰尘,以为自己毫不在意。谁知一朝它又跑出来,狠狠咬了他一口,甚至牵连出另一片血肉模糊。 “没有关系的,有岁岁在。”玉岁如是道。 他们在黑暗里十指相扣,她来做他的铠甲,真的没关系的,有她在。 玉岁十六岁这年,玉南楼被调到北盛平乱,北盛离京城只一天一夜的路程。玉南楼闲来无事时,常独自策马而来。他教玉岁舞枪弄剑,也认识了杨迎风等一行人。 以杨迎风为代表的京城子弟们很崇拜玉南楼。杨迎风空有一腔为国热血,偏偏身为权贵,家中只他独子,他爹说什么也不同意他行军。他跟在玉南楼身后,一个劲问他军中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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