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杂声窃窃,说书先生的惊堂木落下。 沈瑜混迹在人群里听着才子佳人的美谈,也曾跟着感叹唏嘘了一回。 她以为自己和苏言清,应该不会有什么机会碰面了。 一个是恩宠正盛的监国太子,一个是混迹茶楼的清闲郡主,他们的路本来就南辕北辙。 直到这一日。 看上去似乎仍然是平平无奇的一日。 昨夜刚落过一场雪,穿着月白中衣的沈瑜有些惺忪的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呆怔杏眼。 有侍女小脸苍白的跑进来,跟她说,“郡主!陛下、陛下……山陵崩了。” * 天阴欲雨。 巍峨耸立的宫阙沉浸在无声的压抑之中,就连来来往往的凛冽寒风都迟缓了脚步,好比笼中囚鸟,不得自由。 沈瑜是在一群跪倒的宗亲中看到苏言清的。 他更好看了。 少年清清冷冷的垂身玉立着,竟也有了几分帝王威仪。 沈瑜抿着唇怔怔看他,有了点恍如隔世之感。 很快那道视线回望了过来,少年帝王眸色漆深让人莫名心中一滞。 她提步走到近前,略微思衬着唤了一句,“三表兄,节哀。” 话虽这么说,但她却清楚这里头恐怕最不需要节哀的,就是她眼前的这个人了。 天家亲缘本就淡薄,何况是苏言清。 “嗯,郡主也是。”那人浅浅应了声,语调和神情都极为冷淡。 相隔半载再度相逢,两人之间对话可以说得上冷淡疏离。 而后一直到守灵结束,他们再也没机会说上第二句话。 她在宫中整整守灵了三日,跪得累了就由侍女搀下去歇歇,不过哪怕这样,三日下来她的膝盖也淤青深紫肿成一片。 等到终于可以离开时,走起路来便深深浅浅一瘸一拐。 夜幕飘摇,天上落起了大雨。 又急又大的雨珠直直砸在脆弱的纸伞上,教那擎着伞的小宫女打得摇摇晃晃险些举不住,有斜飞的雨丝沁湿两人面颊。 小半段路过去,沈瑜觉得自己的半副身子都要被沁透。不过这雨势实在太大,她们也只好寻了个临时的落脚处,停在途经的长廊下避雨。 没想到,未等到雨停,反而等来了意想不到的人。 有交杂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停在廊下,就见举着油纸伞的小黄门退避两步收了伞,露出伞下那张昳丽俊秀的脸。 那人与躲在廊下鬓发尽湿的她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怔。 竟然是苏言清。 只不过那人就不像她这样狼狈,除了袍角被略微溅湿了几处,周身瞧起来都干干爽爽。 她掩住几分不自在,冲他扯了扯唇,“三表兄。” 对方冷冷淡淡的目光在她身上划过,落在她略显奇怪的站姿上,神色微滞,“你的腿怎么了?” 沈瑜垂下眼,含糊不清的答着,“唔,没什么,就是……膝盖有点疼。” 不知为什么,她实在很不想让这人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子。 谁知对方沉默片刻,竟然说,“这里离我的书房不远,你随我过去。” 少女猛地抬起眼,秾丽湿漉的眉眼间显出几分震惊和戒备。 苏言清抿了抿唇,努力压下心中戾气,“你站都站不住,不处理一下膝盖处的伤么?” * “阿嚏——” 沈瑜坐在书阁的凳子上,控制不住的打了一个喷嚏。 那人去拿药膏的手一滞,转过头看她,眉心不自觉蹙紧。 然后唤来外间侍候的宫人,低声吩咐了句什么,不一会儿他手中就多了一套月白中衣和厚厚狐裘。 “你去里间把衣服换了。” “啊……” “这雨一时半刻不会停,你要一直穿着湿衣服不成?” 沈瑜语塞,犹豫一下还是从他手中接过衣服,声音有点瓮瓮的,“谢谢三表兄。” 她捧着衣服进到空间,倚着门板吐了口气∶她总觉得这次入宫再见着那人之后,哪里就开始怪怪的。 不止是苏言清,她也有点奇怪,但细想了一圈都没想通到底是哪里怪,索性暂时搁下。 外头风雨大作。 她就着一盏暖黄小灯褪下身上湿漉漉的衣裙,只留了系在颈后的小衣,然后拿起一旁干净的衣服换上。 穿在身上后才发觉出不妥来,里衣的袖子和裤腿都格外长,仿似男子身量,而且她似乎还嗅到了一点曾在那人身上闻到过的幽淡冷梅香。 脸上莫名有些发烫,她连忙拍拍小脸,控制自己不要多想。 等她从换好衣裳从里间出来,正看到那人垂眸立在书架前不知想些什么。 听到动静回身看她一眼,指了指梨花木的小案,“坐下吧。” 沈瑜拖着两条铅灌的腿,一瘸一拐的走过去。 过长的裤腿被向上挽了几圈,露出一截细白的脚踝。 苏言清伸手握住她的脚踝。 少女眼睫一颤,咬着唇瓣抖了一下。 然后宽松的裤腿往上推,露出小片青紫发肿的膝盖。 沈瑜莫名觉得面前人在忍耐怒气,握住她脚踝的手也不自觉紧了紧。 “三、三表兄?” 那人这才如梦初醒般,从她惨不忍睹的膝盖上移开了视线。 将她一边小腿支在自己身上,伸手去拿案上药膏。 她微微抿住唇,有些尴尬无措的想移开脚,又被对方眼疾手快的摁住。 那双漆黑眸子望jsg住她,“你是想自己举着腿让我上药?” 沈瑜想了想那个难拿的姿势,选择妥协。 冰冷的药膏缓缓涂抹在膝盖红肿处,竟有些神奇的减轻了一些灼痛。 她也逐渐放松下来,脚趾无意识蹭了下那玄色蟒袍。 少年太子给她上药的动作没由来一滞,又很快恢复如常。 等到两只膝盖都涂抹好药膏之后,那人为她放下卷起的裤腿。 而后起身端来一杯安神茶,向着她说,“暖暖身子罢,小心染了风寒。” 沈瑜从善如流的接过来,捧着茶盏小口啜饮起来,外头的风雨声愈大,看来一时半会儿走不掉。 这几日她在宫中可以闭眼的时间屈指可数,现在一到了安逸舒适的环境,困意就好像在眼皮子上打架,叫她如何也挣脱不开。 小会儿时间过去,苏言清看着缩在矮榻上睡着的少女,冰冷疏离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他走到熟睡的少女,微微恍惚着伸指去碰那张小脸上,秾艳湿漉的眉眼。 为什么忘不了她? 为什么,恨不了她? 他对付背叛者向来有千百种残忍的法子,却半点舍不得用在她身上。 貌美清冷的少年太子狠狠闭上了眼∶唯有自苦。 昏黄摇曳的一豆烛灯下,他颤着唇去亲她的指尖,“等着看,早晚会忘了你。” 少女睡颜沉静,毫无所觉。 * 天有薄雪。 郡主府内沈瑜捧着下巴趴在水榭上,艳丽的裙摆从雪白狐裘下钻出来。 她啧了声∶现在这鬼天气,还真是一条鱼的影子都没有啊。 下一秒,脸上贴上个冰凉粗砺的物什,幽香扑鼻。 沈瑜抬眼,是一支开得正盛的白梅,上面冬雪未化,还在扑簌簌的落雪沫子。 白梅后的少年面容俊秀,桃花眼含笑,“喏,送给阿姐的!” 沈瑜接过来递给身旁的侍女,想着晚会儿找个窄口瓶插起来,应该坚持上十天半月。 嘴里问着他,“今日正是休沐,皇城营卫有什么急事还要让你特意跑一趟?” 李时越唔了声,“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京郊近日出现了一伙流贼,大人的意思是我有经验,将这个差事交给我办他比较放心。” 捉缴草贼流寇这种差事他确实做得不少,沈瑜闻言点点头倒也没有多问。 只是照例叮嘱着,“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少年笑声应下,“知道了阿姐!” 这本是一桩小事,沈瑜和李时越都没放在心上。 谁知过了一段时日,新帝忽然召皇城营卫的薛大人入宫,还点名要阿越陪同。 少年从宫门出来便恍恍惚惚,直到回来郡主府迎面撞上了等他用晚膳的沈瑜。 她蹙紧眉心,望着他那副丢了魂儿的样子,“怎么了?差事办得不好,陛下责骂你了?” “没。” 李时越抬起眼,茫然得好似在梦中,“他……陛下赏我了。” 沈瑜一愣,不解,“那你为什么这个表情?” “陛下赏我做了营卫指挥使。” 指挥使,是比指挥同知的薛大人还高一头的正三品。 他这半年努力办了许多漂亮差事,才从九品执戟升为六品司阶,眼下只是擒获了一伙流贼就得到这样的封赏。 不知那位新帝是何想法,是要明目张胆的培植亲信、划分旧朝势力,还是念着从前郡主府的相识之情? 但说到底树大招风,惹人眼红。 沈瑜沉着眉眼同他叮嘱,“以后办差事要更加小心,别让人抓住错处。” “嗯,我会的阿姐。” * 老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她这段日子正被李时越屡屡被破格封赏闹得一脑门子官司,这边又听到了有关于她的荒谬传言。 ——因着新帝即位后并无纳妃之举,以至于后宫空置静无一位皇妃。 于是各世家大族纷纷伺机而动,将自己女儿的生辰八字送入宫中占算。 个个都想着趁着陛下身边没有女人往龙榻上塞人,让自己女儿把握时机诞下皇长子,那么日后就算当不成皇后,宫中也自有她的荣宠和位置。 然后,荒谬的就来了——不知道哪个糊涂蛋把她的生辰八字一起递了上去。 司天监占算出了她是凤命,是凤命,凤命……个头! 到底是哪个混蛋王八瞎眼羔子算的! 她怎么可能是凤命!她是苦命歹命劳碌命都可以,就是不能是凤命! 一定是有人在算计她。 沈瑜揪着头发想了一下午,也没想出自己到底和谁有如此深仇大恨。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抽时间进趟宫,和苏言清面对面的解释一下这个谣言。 然后她满心郁结的推开门,就看到了院子里排排站的各色美人。 美人们齐刷刷且姿态袅娜的对她行礼∶“郡主姐姐。” 扑鼻的脂粉熏风下,沈瑜的嘴角不自觉抽搐了下。 没错,这些美人都是数日前陛下赏赐给阿越的。 口谕上说他当差用心,性情耿介,通篇都是溢美之词。 不光是赐美人,更赏了不少的金银玉帛。 短短两月,升迁的诏书都下了几道。 从正六品到正三品到正二品,最后一次封赏是昨日下午,将李时越由二品武将擢升为一品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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