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在苍驳心里,那同他对弈数日之人是棋间对手,还是一面之交,抑或是芸芸众生里一眼便忘的一株萍草。 他可有好奇过她的身份?是否关心过她的来历?又是否担心她别有用心?他就像一汪不可见底的深潭,即使潭外狂风大作,暴雨连绵,潭里始终一片止水,纹丝不动。 这世上仿佛无人能猜透他的心思,他将自己封死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任洞外之人喊破喉咙,他也不为所动。 凉月从前设想过的花前月下,芳酒对酌,一切有情人之间的美好到他那里似乎都成了一种遥不可及的幻想。 她原本喜的是“雨下携臂双凭阑,雾里隔岸同观花”,可自从遇到苍驳的那一刻起,便只剩“吾望成春拥冰雪”。要知道,她可是从不让步之人。 人都说下棋如同窥心,窥的是对手的心。但凉月同苍驳对弈多日,却从未窥见过他的内心,反倒是将自己的心双手奉上,不藏片影。 凉月不禁一笑,伸手拂去满盘雪绒,继而揭开白棋盅,拈出一子,缓缓落下。 这一盘被搁置多日的棋局,终于又开始了。 “凉月姑娘,这盘棋……”北行如风一般地出现在她身后,声音不同于以往的清亮,而是略带轻颤。 “这盘棋,如何?”凉月转过身去,直直地望着他,眸光纯净。 北行闭口未答,侧身旁移一步。 廊下,白衣负袖凝立,两厢目光猝然相遇,凉月静静莞笑,颔首以礼,提声道:“公子此局非是珍珑,落子便不难。凉月自恃有点棋艺,所以未问先行了,还望公子勿要责怪。” 苍驳的目光移往局势已被新子更改的棋盘之上,面色无动,却是眨眼间将所立之位换至棋桌旁,带出一阵冷风掠起凉月鬓边发丝。 凉月不由一惊,她从不知道,苍驳的轻功竟已出神入化到这般地步,便是连她都未瞧见他有所动作。而再次转回身时,只听得棋子落下棋盘的清脆声,一场争夺之战由此展开。 方落的这一子,不仅是北行,就连凉月都感到大吃一惊。 二人惊的不是苍驳棋艺的精湛,而是他落子这一动作。谁能想象得到,一个冷若冰霜之人,竟肯与人迎面对弈,此举直比祥龙出世还要来得惊世骇俗。 苍驳落下这子后便收手静立,眼睛望向凉月,似在等她出手。 凉月登时将怀抱的灯笼往北行手里一塞,扫了眼当下局势,随即不假思索地拈起一粒白子入阵,挑起争端。 灯笼虽也不是第一回 见到北行,可不知它是不喜北行还是觉得北行犹然陌生,始终不如对雀姑娘那般亲近。 眼下猝不及防地被凉月塞到北行手里,本就有些不悦,加之北行动作木讷,一双手僵硬地将它托着,叫灯笼浑身不自在,在北行手里扭来扭去,极度不安分,嘟囔片刻后,委实再忍受不住,便试探地小声唤道:“凉凉月。”想以此引起凉月的注意,将它抱回。 凉月此刻却哪里有那个闲工夫去管它是否自在,头也不扭地摆摆手,只道:“去找太微香香。” 灯笼顿时如获大赦,扭头瞅了北行一眼,未及北行有所反应,它径自脱兔般跳下他掌心,而后头也不回地往归尘子房间奔跳而去,留得北行愣在原地,一脸莫名。 再一看围在棋盘边的两人,早已双双入局,红衣白袍,宛若一对许下海誓山盟、互诺生生世世的绝世璧人,只是站在那里,都是一番风景。 北行默然退下,这一方尘寰里,唯此二人可共立。
第137章 一盘棋局直到午膳上桌时都未能分出胜负,二人对弈之时,除开不明内情的归尘子驻足一旁观棋,其余人要么待在房内,要么蔽于廊柱背后,均不现影。 天地风雪寂,此间除了棋子入盘之声,便只有归尘子拨弄念珠的声响。 苍驳向来不喜人靠近,作为他定亲之人的凉月算是除他父母之外的首个例外,但其余人只要一走近那方圆之地,他眸中寒意便会瞬间降下几分,面色虽如常,但目光却已堪腊月风雪般冷冽。 而凉月,自不用说,更是烦极了归尘子,恨不得一掌将他扇飞。只是碍于苍驳在前,不便发作,才生生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还得以笑相迎,唤他一声师兄。 归尘子倒是有模有样地受下这声“师兄”,继而站于一旁观棋。 难得这般絮叨之人也肯观棋不语,凉月便只当他是一座雕塑,不去注意。 雀姑娘将午膳备好后,归尘子收起念珠串,开口打断:“苍施主,师妹,午膳已好,以贫道之见,这场棋局恐一时半会儿较量不出胜负,不如先行用膳,稍后再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凉月嘴角一抖,强行扯出一笑,应声道:“是啊,夫君……苍……公子,还是先用膳罢。” 方才无意识喊出的那一声“夫君”让凉月险些乱了方寸,慌乱地不敢去看他,生怕得到他嫌恶的反应。如果可以,她当真想解释一下,她那一声绝非有意为之,的的确确是脱口而出,绝对没有以苍夫人自居。 心潮翻涌不息,凉月低垂着羽睫,装作在观盘上局势,手心却渗出密密细汗,一颗未及落下的冰凉白子已经被她掌心的温热捂暖。 原来,就算再蛮横之人,在面对心爱之人时,也会变得胆小如鼠。 忐忑片刻,归尘子的声音忽然入耳:“师妹,苍公子已经走了,你可要同我们一并去用膳?” “啊?”凉月慌张抬头,对面白衣人早已不见踪影,心里失落感陡生,瞬间没了精神气儿,随手将白子投回棋盅,激出“啪嗒”一声脆响,而后举足迈开,理也未理一旁好管闲事的归尘子。 在莫空催里,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屋里用膳,今日因多了太微和归尘子,所以凉月便在太微房中同她一起用膳。 而作为凉月“师兄”的归尘子,也将自己的膳食携了前来。凉月自是不喜,只是在太微的劝说下才勉强同意归尘子入桌。 归尘子将膳食端端正正地摆在身前,对着膳食,十分虔敬地合手一礼,方才执箸。 在两人一灵兽正埋头用膳之时,凉月忽然放下箸子,直视归尘子,唤道:“归尘子。” 太微和归尘子同时停箸抬头,灯笼扒饭的爪子也当即停下,三人齐齐望向凉月。 凉月不苟言笑地看着他,气氛霎时严肃起来,“归尘子,我问你,你可是男子?” 此言一出,刚饮下一勺汤的太微当场噎住,猛咳数声,忙问道:“凉月,道长自是男子,你为何突发此问?” “师妹何出此言?”归尘子对凉月之问亦是一头雾水。 凉月以手支颐,认真地道:“倘若有一日,有个认识的姑娘突然唤你一声夫君,你会作何感想?” 归尘子顿时了然,开门见山地问道:“师妹可是在说你方才唤苍施主夫君一事?” “你方才唤他夫君了?”太微瞳孔赫然放大,惊讶的神色中还带着“你竟如此心急?”的质问。 凉月也不遮掩,直言不讳地承认:“对,我方才确实这样唤了,只是未瞧见他有何反应。” 归尘子又拨弄起珠串,不紧不慢地道:“贫道方才倒是瞧见了,苍公子并无异色,想来应当是没有听到。” 凉月支颐之手忽然落下,桌子当时发出一声闷响,连带着碗箸都“当”了一下。 她神情有些飘忽,嘴里喃喃轻语:“没有听到?你说他没有听到?他怎么会没有听到呢?他该听到的啊。” 照理说,凉月应当庆幸苍驳没有听到她的唐突之音,可是为何心里却仿佛突然空出一片,有些失落,也有些沮丧,满腔情绪乱七八糟,不甚舒坦。 转瞬又换一面想,没有听到也总好过闻之嫌恶,凉月如是安慰自己。 归尘子耐心开导:“师妹莫要心急,苍施主此次没听到,你下次再如此唤他便是,贫道以为此并非难事。” “凉月,道长所言在理。”太微深知,凉月此时最需要的不是劝慰,劝慰起不了任何作用。 “凉凉月。”灯笼伸出短短的小爪子,抓住凉月铺在桌上的衣袖,软软糯糯的声音叫人闻之心软,它似乎也感觉到凉月此时低落的情绪,想要安慰她。 凉月捏住灯笼软绵绵的小爪子,笑道:“还是灯笼最讨人爱,好了,饭菜都要凉了,快吃罢。”说完便放下灯笼的小爪子,一把握起箸子,随意夹起一片菜,送入嘴里。 雀姑娘的厨艺无可挑剔,但凉月却食之无味。 用膳片刻,凉月忽又想起一事,手上动作一停,将箸尖直直抵在碗中,看向归尘子,“对了,归尘子,你走还是不走,给个准话。” 归尘子放下箸子,合起双手,云淡风轻地道:“师妹若是归还青玉,离开此地,贫道便走。” 凉月握箸之手猛然加力,皮上青筋突显,眼神忽凛,喝问道:“你这道士当真是要同我过不去?” 归尘子一粒一粒地缓拨念珠,高道之态立露,谆谆告诫道:“师妹此言差矣,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师妹前是入宫盗玉,后是设计进入此地,无非因一个‘情’字。人妖殊途,师妹当及时回头啊!” “臭道士,你给我滚,你叫谁师妹?谁是你师妹?”凉月登时暴跳如雷,手里的箸子霍地一下甩在归尘子身上,她最是听不得“人妖殊途”之言,归尘子如此一说,她立马坐不住了,“噌”地站起就要往外赶人,“你给我消失,马上消失,有多远滚多远,人又如何?妖又如何?是否殊途岂是由你一个小小道士来判定的?” 归尘子实在招架不住凉月如雨点般的拳打脚踢,只得边躲边解释:“师妹,稍安勿躁,人妖殊途是为天理,非贫道一语所断……” 火冒三丈的凉月哪里听得进归尘子的解释,她一旦发起怒来,便是连太微都不敢上前劝说。 灯笼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怒气滔天的凉月,僵了片刻后,立马毫不犹豫地跳到太微怀里,只露出一颗小脑袋,怯怯地瞧着眼前骇人一幕。 打它出生以来,从未看到凉月露出过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禁心胆一寒。 太微用手捂着灯笼的眼睛,继而提醒:“凉月,动静太大了,容易被人听到。” 凉月转头望了眼门口,又猛地朝归尘子身上狠捶了两拳才罢手,“哼,臭道士,看你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归尘子颤颤巍巍地自地上爬起,除了露在外面的脸和手而外,其余地方几乎没有一处未遭受到凉月的毒打。 也幸得归尘子非文弱之人,身子骨倒还算扛打,兼之未及性命之虞时他一般不会轻易动手,所以即便凉月对他拳脚相向,他也都一一承下,不予还手。 这顿暴打好歹是停了,不过,归尘子站起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又险些激得将将稳住的凉月再对他痛打一番,他一壁揉着被踹疼的胳膊,一壁继续不死心地劝道:“师妹,贫道之言,句句肺腑,你莫再执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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