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如何想便如何画,无人能初始时便一气呵成,一次不行,也不要紧,你且脱出现有之境,纵心去做。”谈问西如此安慰。 得先生鼓励,姜赤缇深吸一口气,而后徐徐呼出,悬而未落的笔尖终是触上点墨画纸。 本是来玉蝉湖绘夏景,经得谈问西在纸上一甩,姜赤缇不再拘于眼睛所看到的景物,而是以点及他,作出一幅远江垂柳水墨画。而原先黑棋,尽隐其中。 画成之时,姜赤缇忽然抬首,却见谈问西也正眼噙笑意地看着她,似已良久。 姜赤缇慌忙垂眸,强作镇定,将笔傍搁砚台,“请先生指点。” 默然片刻,谈问西未论新画,而是道:“西瓜应已凉透。”随即起步,朝湖畔走去。 虽未得先生指点,但姜赤缇已能从他的神情中解读大致,先生肯定了她的画技。 忽闻蝉声熙熙,青杏微香,姜赤缇方觉犹处玉蝉湖边。 小牟、大华坐在树荫下打盹儿,福叔一手摇着葵扇,一手不停地抹帕子擦汗,而小菊一入杏林便不见踪影。 谈问西已行至水畔,姜赤缇亦款款起身而往。
第35章 不慎落水 小菊不在旁侧,姜赤缇举止便稍显率性,与谈问西并肩而行,一路走到浸瓜之处。 不料想,姜赤缇竟忽然俯身擒绳,欲将沉在湖中的两颗大西瓜拉上岸来,已浑然抛下大家闺秀之仪。 此举令一旁的谈问西瞬间心惊胆战,言语相阻不成,却又授受不得,只得站在她后面牵绳,动作不敢太快,更不敢松手。 福叔最先看到岸旁一幕,吓得他手一抖,一个没握紧,葵扇倏地飞了出去,去顾不得捡扇,连忙朝树下睡得正欢的二人喊道:“小牟,大华,醒了醒了。”边喊边朝姜赤缇奔去。 姜赤缇从未做过粗重活计,眼下要拉起两颗笨重的西瓜,于她而言实非易事,又之天热风燥,略微一动,身上便香汗涔涔,沾湿薄衣。 卒然间,姜赤缇腕力一疲,两颗大西瓜猛地一沉。而姜赤缇手里仍攥着吊瓜绳没放,绳子一带,身子登时往前倾去,不及防脚底一滑,“咚”地一下坠入水中。 “赤缇。”谈问西顿时寒毛卓竖,情急之下竟呼其闺名,声音虽轻,但落水之人却听得真切,这是先生第一次唤她名字。 “小姐。” 也是此时,大华、小牟、福叔以及托着一大捧黄杏的小菊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 小菊双手一开,寻了好些树才摘下的一捧熟杏顿时落地,骨碌碌滚向四方。 路边的古璠立即跳下马车,风速奔向玉蝉湖。 姜赤缇不谙水性,在湖里起起沉沉,面上薄纱已不知所踪,两只手在水里恇恇乱抓,越急越慌,绳子近在咫尺,她却总是错手。 距离姜赤缇最近的谈问西未给自己留出反应的余地,本能之下扎入湖里,抛却男女大防之仪,从背后揽住姜赤缇纤纤柳腰,将已没入水下的人奋力往上一提。 姜赤缇呛了一肚水,已濒临溺窒,头一出水便猛地吸气,只觉有人紧紧抱住了她。惊恐万分之下,姜赤缇下意识便想抱住救命稻草,却因受钳制而无法转身,两只手在水里胡乱刨抓。 谈问西腾出一只手,不停地往后划水。 好在离岸不远,谈问西很快便把姜赤缇推到岸上,惶惶赶来的古璠几人忙不迭接过人,齐力将之拉拽上岸。 待姜赤缇安全上岸后,谈问西才爬出水里。 小菊扶住坐在地上的姜赤缇,轻拍其后背,一副哭腔:“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贪馋,差点害小姐丢了性命。” 姜赤缇浑身湿透,除了小菊,众人皆背过身,避目而对。 “咳咳咳咳……”姜赤缇口中不停地咳出水,虽是夏季,她却体凉如冰。 福叔惴惴不安地问道:“小姐,可有大碍?” 缓了片刻,姜赤缇惊悸稍定,“无碍。”辞气乏乏,定眼望着先生的背影,心头似有一只相思雏鸟,在青杏晨色间欢飞喜啼。 “是老奴大意,老奴该死,老奴听任小姐责罚。眼下着紧的是先回府,请大夫替小姐看诊,以免落下病根儿。”福叔作势便要拾掇物什。 “福叔莫慌,咳咳咳……”姜赤缇急言阻止,“不过是呛了些水,并无大碍,此事万万莫要让爹娘知晓。”姜赤缇有自己的顾虑,一是担心随行之人受罚,二是不愿二位姨娘拿此事添枝加叶作言造语,三是害怕自己以后再也出不得府。 福叔急不可待:“小姐,不行啊,此事怎能瞒住老爷夫人。若是小姐出了差错,可叫老奴如何向老爷夫人交待啊?” “福叔说的是啊,小姐可别耽搁了,还是回府请大夫来瞧瞧。”小牟也出言劝说。 小菊两眼红肿泪沾襟,语气哽咽:“小姐,你就听……听福叔的罢,回去让大夫来瞧。” 谈问西发间青荧垂垂,湿衣紧贴,两手松松成拳,时收时放,不言不语。 “不可,幸得先生相救,我已安然无事,若让爹娘知晓,也只是徒添惊忧罢了,我尚未羸弱至此。”姜赤缇语气坚决,丝毫不容再议。 “小姐……”福叔还欲再言,却被姜赤缇不容置声地打断:“小菊,扶我去树林。” “是。”小菊立即扶起姜赤缇,徐徐往林里走去。 姜赤缇非常了解父亲的脾性,若叫他知晓今日落水之事,那她日后就别想再出府半步,甚至可能因此事迁怒先生,不再允她继续跟先生学画。姜赤缇心境早已大变,满心满眼都是谈问西,已然忘记她早有婚约在身。 待姜赤缇的身影没入树林后,一直以背相对的五人才堪堪转身,无不神色忧虑。 阳光穿过叠叠缝隙千方百计吻上大地,每一片树叶都似负隅顽抗着这场蓄谋已久的相遇。 青阴幢幢,踩在青草上的姜赤缇忽然驻足回眸,远远望见先生眼中愁伤。此事也怨她自己,若非她一时兴起又不量自力,执意去拉西瓜,断不会失力落水,还累及先生衣鞋尽湿。 “哎!”姜赤缇幽幽一叹,无比懊恼。 “小姐为何叹息?”小菊警惕非常,生怕小姐身体出现不适。 此时的姜赤缇何尝不想对小菊倾述自己七捞八攘的思绪,她迫切地希望有人能帮自己理理这一壁藤蔓,甚至出谋划策,却又惧惮有人知道自己深藏心里的秘密。犹疑片刻,终究未能道出愁情,哪怕只言片语,最后只默然摇头,继续往树林深处走去。 夏日炎炎可怖,却有一个不得不赞的好处,湿衣湿发很快便能烤干。 不过须臾,已看不出落水痕迹,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而她一直在专注地作画,半步未离。 小菊重新为姜赤缇梳理三千青丝,别好玛瑙发簪,只是那方遮面轻纱是寻不回了。 从树林出来后,湖边只见福叔一人在候。姜赤缇一眼扫过,小桌及一应画具并今日新画都已不见,她急忙问道:“福叔,我的画?” 福叔道:“小姐莫急,老奴已经替小姐收好,就放在小姐乘坐的马车上。” 闻言,姜赤缇忙不迭朝马车跑去。 小菊手里毫无征兆一空,瞬间反应过来,急急追上姜赤缇。 一前一后两辆马车,谈问西里在后面的马车旁翘首以望,待看到姜赤缇的身影后,才缓缓舒平紧皱的双眉。 姜赤缇在望见谈问西后,也不由得缓下步子,转而走向谈问西,欠身施礼,“今日多谢先生及时相救,学生一时鲁莽,连累先生入湖受凉,学生惶恐难安,今下唯以礼致歉。”说完,又行上一礼。 “莫要多虑,此事若换作旁人,亦会同我那般。你是我的学生,我若袖手旁观,岂不枉为人师。”谈问西话里皆是道义和师德,姜赤缇喉中瞬即如梗面团,黯然神伤。 原来先生救自己,乃因她是他的学生,他是她的老师,仅此而已。 热气灼人,姜赤缇却因谈问西的话顿觉浑身发寒,如坠冰窟,不由心绪怅怅,发懵片刻,匆匆道谢后,便逃也似地回了马车。 座上放有一支画筒,姜赤缇却无心打开再看。自上车后,她便半靠厢壁,神色颓然不已,目光茫茫,脑中一直回荡着谈问西那句“你是我的学生”。 小菊对她的状况甚是担忧,唤了几次都未得回应,心急如焚,却一筹莫展。 良久,姜赤缇才无力道出一句:“我没事。”
第36章 荆棘之坔 回到姜府,姜赤缇在见过母亲后便有气无力地回了房间,只道天炎气热身子疲累,需要好生休息,而后锁上房门,谁都不让进,连在玉蝉湖作的新画也随手放入抽屉,一眼未顾。 可她又哪里睡得着,不过是关起房门,放下纱帐,一个人躲在方寸之地怆然落泪罢了。饶是悲凉如斯,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被人听了去。 幽咽欲绝,痛断肝肠,此时的姜赤缇被无边无际的落寞与悲戚占据,全身上下都结上了一层凉骨的冷霜。 四周寂静得可怕,犹如一梦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虚旷,看不见尽头,亦无人应声。 一双赤足踩在生满荆棘的地上,鲜血淋漓,疼痛锥心,却总也走不出这丛不知垠在何方的荆棘之坔。 时至今日,姜赤缇终于明白,她所有反常的举动和情绪都来源于一人,皆因一人而变,即教自己作画的谈问西。 爱情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东西,它既能在心上种下最美的花,也能在心上刺入最利的剑。 爱一个人时,绫罗绸缎、胭脂青黛都及不上那人回眸一笑。求而不得时,鹤顶□□、鸩酒断肠都毒不过那人冷眼一望。 玉蝉湖落水后,姜赤缇有片刻的心潮腾涌,当时便欲表明情意。但片刻过后,姜赤缇忽又冷静下来,并为此感到害怕。 怕谈问西对她无意,怕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一场痴心妄想,也怕先生因此便认为她乃轻浮之人,从而冷眼相对。 她从小熟读闺训,深知女子当以矜持克己为道,不应轻易对男子表露情意。一条条传承千年的戒训犹如一副副沉重的枷锁,将天下女子牢牢锁住。 种种顾虑致使姜赤缇最终没有言之于口,如今看来,倒不知该当庆幸,还是遗憾。 落水时,谈问西唤她那声犹在耳边回荡,却也愈来愈远。 姜赤缇对谈问西的感情在那一刻后变得十分复杂,她甚至开始怀疑对错。先生只将她当作学生,尽心尽力授课,而她却肆意逾越,竟对先生存了妄念,而这一切或许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张潇潇认为,时机已到。 晚歇时,姜赤缇瞑目躺在床上,想要驱散脑中那抹挥之不去的影子,那样熟悉,又那样伤人。 嘈杂的夏日唯有静谧的月光能安抚下来,姜赤缇的闺房窗户半开,空气沉静,没有一丝凉风吹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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