埂陌上怨声忽止,皆惊愕于这场怪雨之中。俄而,农人皆拊掌雀跃,欢庆声大有增浓之意。 良久,雨停,片田片地与别处干湿截然。 扶疏顾不得去看众人一脸莫名的神色,收回泫沨珠后,又起步奔向昔唐湖。 落雨两次,已是夜深, 第二次雨落之时,扶疏陡然倒在泥里,浑身力气尽失,试撑数次皆失败。 最后一次倒下后,扶疏颓然地躺在雨里,暗暗攒着气力,可再强的毅力始终抵不住疯袭的倦意,她勉力眯眼,尽量不让自己昏睡过去。 眼前一切景物都逐渐模糊,连淡淡月光都不知何时融入了黑暗之中,神识涣散之际,一个清朗的声音忽地响在耳畔:“真不知道你是在做什么。” 略带怒意的话语一尽,扶疏恍惚感觉自己被圈入了强劲的臂弯里,跟着又觉有风自脸旁拂过,随后彻底失了意识。 深浓的睡意被突然涌上的一口气血劈开,扶疏下意识偏头,喷出一口黏稠的鲜血,她以手背胡乱一抹,就要翻身。 “别动。” 扶疏尚未完全清醒,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震,连忙转头一看,目光在对上一双静邃谧眸时,身子陡然一僵,这一眼,让她惊上加惊,如临大敌。 再一看自己所处境况,登时羞愤难当,提手就呼向那个被她压在身下的人,“啪”,清脆的响声在其掌下蓦地炸开。 这一掌不带丝毫含糊,那张冷峻的脸上,被打一侧霎时升起一团红云。 而受掌之人却并无恼色,一臂将她楚腰环住,笑意上唇,“这就是你给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送的见面礼?” “你松开。”扶疏怒气绕头,欲挣脱禁锢。 鹯笑凝于面,特特加重了臂上力道,将她环得更紧了些,“你再动一动,我们干脆一起掉下去好了。” 二人此时正以极其暧昧的姿势躺在千仞之缘的一棵崖壁树上,其下是一派深浅难测的水渊。 扶疏唇边漾出一笑,眸心渐寒,“你以为我会怕掉下去?” 鹯眉心深蹙,山峦间似有雷霆正酝,双瞳森然,冷冷嗤道:“你当然不怕,你当初连海都敢跳,如今还有什么不敢的。” “那你就放开我。”扶疏语气晦沉,她急事在身,实在无意与他在此蹉跎。 鹯圈在她腰上的臂膀稍稍松和了些,不过却是没有半分要放她走的意思,“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来来去去地折腾?” 扶疏微显诧异,只一瞬,复又冷言相向:“与你何干?” “担雪塞井,徒劳无功。”鹯似乎还嫌泼下的这盆水冷得不够彻底,又继续道:“即便你将双腿跑断,也改变不了任何现状。” “我做什么事,不消你来指点。”扶疏面上虽还算平静,但心里的烦厌已在言语中暴露无遗。 鹯冷哼一声,“不知好歹。” “你放是不放?”扶疏大有下最后通牒的意味。 “放,不过,”鹯故意停下,幽深的眼瞳之中囚着一粒如空月染血的朱砂,“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找我。” 扶疏忽地一笑,似寒冰乍破,仿佛方才听到了这世上最荒诞不经之词,收笑之时,她敞言道:“若我当真回来找你,那恐怕是我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以至昏了头了。” “既然你这般傲骨,那我便拭目以待。”鹯方一说完,臂环腰之势刹那换成双手捧在扶疏纤腰两侧之状,随其两手举抛之下,扶疏登时脱离他身,借势往上飞去,风驰电掣地当空翻转两圈后,稳稳落地。 甫一立定,扶疏便微展藕臂,速速飞离,一顾未返。 行至半山,忽见一道细溪蜿蜒断路而下,扶疏下意识伸出手,这才惊觉,眼内已无泫沨珠的迹象,一霎间,鹯放她走时说的话犹在耳边,扶疏当下醒觉,顿时火冒三丈,收足返身,怒气冲冲地踏回下山时的路。 再回崖边时,鹯仍在崖树上,不过已经起身,正闲闲踏立于树梢,但并未于那细脆的树枝上着力,否则此树早该折断,哪里还由着他在那处卖弄风流。 扶疏一上来便不由分说地朝着他故作姿态的背影吼道:“还给我。” “我欠你什么了?”鹯并不转身,仍以背影相对。 “你偷了我的泫沨珠,还不赶快交出来。”扶疏一口认定,泫沨珠就在他的手上。 “偷?”鹯语调微扬,大有讶异之气,玄袂凌风飘摇,似要囊尽袖下重渊之气。 他一脚虚悬,堪堪转身,昂首仰望站在高处的扶疏,唇廓舒放,“可笑,你若想我,直说便是,何必拐弯抹角地将我诬陷?” 扶疏顿时气结,憋了半晌才甩出一句:“厚颜无耻。” 鹯笑意加深,扶疏正想再骂几句,眨眼功夫,树梢上的玄衣却已消失不见,她钦身往渊下视寻,也未见半点影踪,只有一道道阴冷的崖间之风直灌胸腔。 “在找我吗?” 自背后蓦然发出的声音吓得扶疏当即一颤,登时携怒转身,张口就劈头盖脸地一顿暴喝:“我没空陪你玩,你快把泫沨珠还给我。” 扶疏越说越气,一想到玄一额上之伤便心急如灼。 “你说的泫沨珠,可是它?”话落,鹯摊开的掌心陡然卧着一颗足有七八岁稚童拳头大小的水晶珠。 扶疏的目光定在泫沨珠上,出其不意扑向鹯,意欲自其手里抢下。 哪知,鹯似乎料到她会来这么一手,当即将泫沨珠往上一抛,再一把将向他扑过来的扶疏揽住,另一只手则迅速接住掉下的泫沨珠,眉毛一挑,哂道:“你这是做什么?投怀送抱?竟这么急切?” 扶疏怎堪忍这般羞辱,顿时恼羞成怒,玉手一抬,鹯脸上本已消散的红云瞬即又浮了上来。 趁他疏意之时,扶疏扭身挣开,反手一掌,重重打在他肩上,顺势夺下泫沨珠。 泫沨珠到手,扶疏也不恋战,且自知敌他不过,遂纵身遁去。 “你以为,你今日打了我三下,还跑得了吗?”鹯冷绝的声音如索命修罗对将死之人的宣告,令人闻而生畏。 扶疏顿觉身后有凛人戾气逼近,也不回头,只顾拼力往前奔跃。 又至断路之处,扶疏未有片刻犹豫,当下纵身而起,跳过澄泉,落地之际,肩上忽地扣来一只手,未及扶疏反应,那只手往上一提,一松,扶疏整个跌在水里,呛入好几口凉水。 “咳咳,咳咳,你在做什么?”扶疏猛地从水里站起,狠瞪着边上若无其事的玄衣人。 “你方才打了我三下,准备就这么走了?”鹯话里略带威胁之意,但面上却瞧不出一点恼色,可他越是如此,越让扶疏禁不住想要趋避。 有的人,真正动怒之时并不会形于色,反倒异常平静,实则暴风雨在即。很明显,鹯便是如此。 扶疏趋步上岸,站在他面前,目光直逼他眼底,不惊不慌,不闪不躲,“我打你三下,你摔我两下,我便再让你打一下,就此扯平。” 鹯硬声道:“扯平?你和我这辈子都别想扯平。” “便罢,别拦我。”扶疏当即迈开两步,与他错身而过。 “扶疏。” 已经走出几步的扶疏被这一声唤停,自道川死后,便再无人唤过此名。又且,这世上只有道川知晓其名,然他又是如何晓得? 扶疏不禁转过身去,问道:“你怎知我的名字?” “这不重要,以你昨日这般来回,庄家未种上,田地就又已干透,无济于事。你并非不知道,此狂澜非以你一人之力可挽,你……” 鹯一语未完,扶疏便沉声打断:“别说了,你不会懂。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不愿与人结怨,你也别来招惹我。我虽不知你因何又突然出现,但我还是那句话,别来找我,就当我们自始至终都未曾遇见过。” 扶疏说完便走,可还没走出几步却被两只利爪凌空抓起,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奋力相抗,同时对他大吼大叫:“你又想做什么?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 “别乱动,要是摔下去,我不会再救你。”说话间,利爪又抓紧了些,尖锐的爪勾似要扎破扶疏娇嫩的皮肉,直刺得她生疼。 出人意料,鹯并没有冲向高空,而是抓着扶疏回到水渊之上,然后徐徐下降。 扶疏不知道他又耍的哪般心机,当即言语相激:“你别使什么阴谋诡计,有本事直接招呼。” 鹯不屑一哼,反唇相讥:“别以你的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 扶疏正要出言反驳,他却先她出声:“我何曾对你使过伎俩?是你从来都不肯信我。”辞气中隐隐含着一股莫可名状的怅惜。 “你别装模作样,我岂止是不信你,简直是恨透了你。”早在多年前,扶疏便已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然他此番还恶人先告状,更令扶疏厌烦至极。 鹯忽然放声大笑,响彻深谷,震摇高崖,“恨也好,到底也是你的七情六欲,你最好能恨我一辈子。” 笑犹未尽,利爪一松,“噗通”一声,扶疏猝不及防地落入水里,片刻后,倏地冒出水面。 对于鹯此类行径,扶疏早习以为常,虽是气恼,却也无欲发作,反倒将泫沨珠投入这深不可测的水渊里。 鹯悠然踏风而下,玄衣轻扬,冷嘲热谑:“倒还不算太蠢。” 扶疏半个身子浸在水里,兀自埋头汲水,不将他理睬。 转眸间,不经意瞥见水面上的玄色倒影,扶疏兀的伸手一拍,倒影瞬即破碎,只有圈圈隐约可见的黑色水纹,荡漾不迭。
第88章 一切随你 泫沨珠在水中飞旋,待其势将停之时,扶疏一举弹至它身旁,探手一抓,生怕自己动作迟上一瞬,此珠便被鹯蛮横抢去。 以防万一,扶疏出水之前便将泫沨珠回置眼中。如此,鹯即便是将她眼睛挖去,也取不出泫沨珠。 扶疏浮上水面,抬眸便瞧见鹯脸上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胸中恼气顿熏,索性侧头看向崖壁,盘算着如何才能上去。 此崖虽不及海上孤崖那般拔地倚天,却也不能小觑,摔下来事小,大不了重头再来,但她实在耽搁不起那个时间,玄一额间的鲜血就像一块烫红的烙铁,在她心脏上烙得滋滋作响。 一番观测衡量后,扶疏倏地跳起,带起一片水花飞溅,半只脚踩在崖壁的一处小凹坑里,不作片刻停留,借势往上一跃,又跳上另一处凸石。 数次起跃,终于跳出深峡,以半跪之姿平稳落地后,扶疏才终得一口喘息之隙。 未几,扶疏使力蹬起,又直往山下奔去。 跃出数丈后,扶疏再次没有任何悬念地被鹯给当空拦截。 扶疏急眼大吼:“别拦我,走开。” 奈何鹯却像一堵坚不可摧的高墙,挡在她身前,无法撼动半分。 “果然长进不少,那么你可知,这是何处?又怎去归稷城?” 鹯一语将扶疏问得语塞,她委实不知自己眼下身处何地。不过,这也并非堪登天之难的事,扶疏仰头望向似乎在等着看她笑话的鹯,尖酸反问:“我知与不知又如何?难道我说我不知道,你就能破天荒、突发好心带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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