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有此意。”话音方落,鹯突然抓住扶疏的手,又不由分说地使之往身前一贴,倏忽间,似有一道风旋将两人囫囵卷住,跟着带往曦光升起之处。 被鹯锢在怀里的扶疏左右都挣脱不开,急赤白脸地冲他吼道:“你松开一点,你就不能用翅膀飞吗?” 头上立马传来恐吓:“你要是想摔得粉身碎骨,尽管乱动,我绝不阻拦。” 闻言,扶疏果真不敢再动,心里对他的排斥早已成为本能,若非迫不得已,绝然不肯同他靠得这般近,叫她浑身都不自在,索性闭目,不施一眼。 眼帘一阖,道川的身影蓦然在脑中浮现,扶疏不禁缓下紧绷的神经,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柔和起来,道川亮眸似星,眼波如水,笑时春风解意,脸上仿佛永远结不出冰霜,前尘往事,历历在目,不觉间,扶疏嘴角已弯出轻笑。 “喜欢被我这样抱着吗?” 满世界的春意被从天突降的冰雪惊扰,破碎。 扶疏秀眉浅蹙,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稍稍平复了心中的波澜后,平心静气地问道:“还需要多久?” 鹯摇摇头,一脸茫然,“我也不知。” 扶疏一记眼刀扎在他面门上,轻斥道:“莫要玩笑。” 鹯一本正经地道:“当真不知。” 半晌未语,鹯低头一看,却见扶疏面色惨白,细汗密密,额间朱砂如霜中一朵海棠,压尽春华,其双眉紧蹙,似在忍受极大的痛楚,嘴角流下一道血线,已在下颌挂起血珠。 “不回去了,跟我走。”鹯阔袖一揽,转身逆曦而行。 “不,不要。”扶疏攥着他的衣衫,勉力摇头,浑身力气似要散尽,心腑的剧痛宛如骤雨,疯狂袭来,胸腔里就像有一只残暴的血虫正胡乱啃噬她的脏腑。 其实,从渊底跃上来时,扶疏便有些压不住,支撑到此刻,已是极限,她咬牙坚持,惊惶地喊道:“我要回去,带我回去,我不能走,带我回去。” 鹯紧紧地扣着扶疏的袅腰,急声暴呵:“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你以为用那颗破珠子能改变什么?我告诉你,什么都改变不了,反而会搭上你这条一文不值的烂命。你别期望有人会感谢你做的这些,没人会谢你,别做梦了。”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感谢,我只想回去,你让我回去好不好?别带我走,我不怕死,我只怕,只怕再也看不到他。他还不知道我是谁,下一世一定寻不到我,我不知道自己下一世是否还能记得他。”扶疏苦苦哀求,眸心倏尔泛起一层淡薄青雾,竟已看不清咫尺之人的轮廓。 鹯轻柔地将扶疏的头压向他温热的胸膛,“他下一世不会寻你,他根本就不记得你。不去找他了,我会带你去一个开满山茶花的地方。那里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没有高山,也没有海崖,一马平川。晚上星斗阑干,凉波纷緼,我想,你一定会喜欢,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如果你不喜欢那里,也没关系,这世上的任何地方,除了地狱,只要你想,我都陪你去。” 扶疏喉中霍地涌出一口血,落在鹯的玄色衣袍上,似雪入水中,不可察觉。 待这股劲儿稍微缓过去后,扶疏吃力地仰起头,嫮眼澹澹,“不,我哪里都不去,我只要回去。你……你不能……乘人之危,我方才有一瞬间,是相信你的。你知道,我从不轻易……相信别人,尤其是……曾经伤害过我的……你该知道的……” 鹯用指腹轻轻拭去她唇边的血迹,无奈叹气:“你难道当真不明白,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从未想过,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才能懂我。” 扶疏一只手紧捂在心口处,深深吸了吸气,哀哀求道:“那你……带我回去……好不好?”她尽力吐清每一个字,生怕哪个字未说清,鹯便曲解了她的意思,违了她的意愿。 “不行。”鹯语气强硬,固不可彻,丝毫不容再驳,哪怕一个字,都不行。 “你……那你放开我,你不愿带我回去便……罢了。”扶疏说着就来推他。 鹯由着她动作,揽在其腰间的臂力却半分不减。即便换作平时,她都不能撼动他分毫,遑论眼下几乎一点力气都使不出,又岂能挣脱。 “别白费力气,你挣不开的,你想让我送你去死,绝无可能。”冷冽的声音如一道寒风灌入扶疏耳心,仿佛要冻结她每一根心脉。 “我不想死,我也不会死,只要你……带我回去,以往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笔勾销。”艰难说出这句话后,扶疏忽然伸手掩住丹唇,其掌内,一口浓血当时溢出,丝丝渗出指缝,乍如雪手拈梅。 见状不对,鹯猛然抽开扶疏掩唇的手,厉声道:“别说傻话,你这一世和我的牵扯,岂是一笔便能勾销得了?” 此时,扶疏的身体状况已如将折之木,便是连抬手的力气都难以使出,模模糊糊中,忽觉一股凉意缓缓流向心腑。 随着凉意的深入,刀剔般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些许,而她的意识也逐渐迷离,只听得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轻轻说道:“好好睡罢,我会带你回去,回到你想去的地方,去找他。” 找他?是的,她要回去找道川,找玄一。玄一受伤了,有人伤了他,她要回去,她不能让人伤害玄一,再也不能。
第89章 从此陌路 “醒了?” 谁在说话? 四周溟溟濛濛,扶疏用力地眨眨眼,仍是看不清眼前之物,刺眼的亮光让她一时间难以适应,不敢睁眼太久,脑子里混沌不清,仿佛刚从一个遥远的地方走来,却又想不起去过哪里。 “别急,慢慢来。” 又是那个声音,她刚想看看是谁,顿然间,一只微热的手轻柔地覆在她双目上,只留给她两三条透着微光的缝隙。 扶疏抬手想要将那只挡住视线的手推开,还未触及,手却被捉住,那人又开口道:“你这样看,眼睛不会太难受。” 扶疏又狠眨两下,再缓缓睁开时,果然不再有刺目之感,透过缝隙往外看去,那个模糊的黑影逐渐清晰,待终于看清面前之人时,扶疏霍然瞪大双眼,一把打开遮目之手,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是一通叱问:“你在干什么?” 对于他,扶疏仿佛有着与生俱来的抵触,所以,当她看清面前之人是他时,那如见仇敌的举动和神情几乎是下意识做出的反应。 不过,他却丝毫不以为恼,只一笑而泯,不言不语,起身迈离。 他一走开,灼目的光再一次毫不留情地刺入眼里,扶疏当即抬手一挡,一睁一闭,如是反复良晌,才终于适应。 扶疏落手,举目望去,入眼之处,红白错落,独战风雪,漫山遍野的山茶花绵绵延延,似乎没有尽头。 而一身玄色的鹯正傲立其间,拈花一嗅。 在火与雪之中,他面容清绝,无颜无色,宛若天上一轮孤月,却不肯落半点玄晖入凡尘。 随着身上冷意加深,垂眸之时,扶疏才惊觉自己周围的水在缓缓凝结成冰。而她此时正半卧于一个冰窟窿之中,顺着冰面望去,原来此处是一条结冰的花间小溪,唯有她所处之地被凿出一个刚巧容身的冰洞,她立即以手撑地,翻身上岸。 “喂,这里是哪里?”扶疏毫不客气地冲他问道。 鹯松开花枝,花上落雪瞬即弹落在他肩头,远远望去,仿佛是刺在玄衫上的一抹白绣,竟无端为他添上几分仙气,只见他信步走来,道:“晨风。” “什么?” “我的名字。” “好,晨风,那我问你,此地是何处?如何去归稷城?”许是方从冰水中出来,她虽有不耐,但也没生出半星火气,难得这般冷静地同他说话。 晨风傲睨群芳,冷绝的余光朝她一瞥,反问道:“你可知自己来此处有多久了?” 扶疏皱眉,“何发此问?” 晨风不动形色,自顾自说道:“四年。” “什么?”扶疏全然不解其意。 一朵绛雪离群孤出,俏展身姿,晨风停在花前,“今年已是第四年。” 第四年,第四年……这几个字犹如锁魂魔咒般施施然飘来,扶疏骨肉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雪之下,彤红的山茶花似披雪衣,有一种别样的明艳娇媚,衬得花间玄衣更加狂傲不羁,晨风不紧不慢地道:“何必明知故问,你并非听不懂。” 这肯定她心中猜测的一句话似将扶疏重新打回了冰窟,她单手捂住心口,大口大口地吸着冷气,想借此醒脑,她努力回想期间发生了什么,嘴里不停地喃喃:“不可能,这不可能,明明,明明……我记得是在……在……” “你不记得也很正常。”不知何时,晨风已经来到她面前。 “为什么?”扶疏猛地抬首,一眼不眨地看着他,想从他眼里看出关于此事的端倪。 “因为你的逞强,因为你不顾一切地想死。”晨风这句不带一丝温度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在天寒地冻里给扶疏当头浇下。 扶疏浑身一僵,定定地望着他,她睡了四年,这意味着什么?她甚至不敢去想。 这一刻,周遭一切仿佛只是一幅画卷,一幅呼之欲出却又永久定格的画卷。 忽而,一朵花上的雪簌簌飘落,这幅画卷终于活了。 也终于,扶疏开始发抖,不由控制地全身发抖。片刻后,她蓦地自他身前闪过,朝着溪流的方向,发了疯似地向前奔跃。 白衫猎猎翻动,冷风如飞刃,不断地削过扶疏的脸颊。 此时的扶疏,只有一个想法,只剩一个期盼,玄一一定还在,她要回去找他,根本顾不得这里究竟是何处,距离归稷城又有多远,哪怕是天涯海角,她也要回去,竟全然忘却了肆芳四野的山茶花间,还有一个照顾了她四年的玄衣男子,已被她远远抛于身后。 纵然知道玄一这一世终将在某一日归于尘土,但是扶疏依旧说服不了自己去坦然接受这从一开始便已定下且无力更改的事实,也是她唯一不敢接受的事实。 她不怕踏遍万水千山去找他,只怕再也找不到他。 这片山茶花似乎无边无涯,她迟迟走不到尽头,也辨不出方向,沿途更是没有看到一个人影,活似一座迷宫,而她是里面唯一的困兽,做着无谓之斗。 夜幕降下,繁星高挂,扶疏仍在这片花海里穿梭,终归疲累下来。 她停在一簇花旁,前后左右打量着这个诡异的地方,心知里面定有蹊跷。她似乎一直在与这些娇艳的山茶花玩着一局早已分出胜负的游戏,而这条小溪,不管她跑到哪里,总能在需要水的时候很快将它找到,这绝非偶然。 扶疏猛出一掌拍在身旁的一株花枝上,红艳的花和着莹白的雪,带着一丝芳馨蹁跹而落。 白衣决然转身,沿着小溪,往漫天的胭红深处走去。而无意挡路的山茶花,一朵朵、一簇簇,在白袖毫无怜惜的挥拂下,无声委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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