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那扇城门在眼前关上,他的身影消失在厚重的门后,把她丢在高墙外,不再问津。 白珝疯了般去推城门,它纹丝不动,转而又去拍打。 “栾熠,把门打开!” 城中陆续传来的惨叫声,盖过她的吼声。 她听见兵戎相见,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有人在让他偿命…… 可他的声音,一声都没有传进她的耳中。 身上没了灵力,那座高墙变得难以翻越。 白珝哭得没了力气,她顺着打不开的门,跪了下来。 “求求你了,把门打开吧。” 两年前,他守巷子口,而今是守起了城门。 从冷宫那扇从未上锁的门,到这扇拴紧的门。 她永远被一扇门困住。 坚固的城门留下一长串指尖嵌入拉下的痕迹,两手撑在门上,跪坐在血泥中,双肩因为抽泣,止不住的抖。 她手握拳锤门。 “我也会恨你!我会怨你!” “我不是永远都会爱你!你听见了吗!直到有一天我也会因怨压过爱而……” 而什么呢?离开他吗?不原谅吗? “我会……我会……会……”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嘶哑,尝试了几次,那几个字却无法脱口而出。 “……栾熠,和我走吧,成吗?” 回答她的是城中的厮杀声。 是逐渐远去的声音。 白珝知道他方才一字不落都听到了,他走了,去向皇城。 她无力的垂头,无助渺小,跪坐在一扇高大的城门前,一片尸体中。 她不记得这么盯着泪滴进血水中有多久了,只知天边的火都烧完了,那块铺天红布烧完了,留下的是灰烬残渣。 …… 栾熠一路杀进皇城,戾气深重,压迫盔甲兵连连后退。 身上伤口深浅不一,能杀到这里足矣震撼众人,他此时让人畏惧,手中那柄雪般白的剑被染得殷红,空气里弥漫一股挥不去的铁锈味,刺激每个人的神经。 他不是感觉不到痛,而是脑子里紧绷的弦让他忽视掉了血肉破开的感受。 两大门派站在大殿前,就连姚悠然都被迫压上来充个人数。 一个剑都拿不稳的人,站在这里无非等死。 她本以为能享受荣华富贵了,琼芳被灭,反正也没成太子妃,她就嫁巫国太子,待到巫国统一天下,苍梧山再顺势上位。可在苍梧山避了两年难,这才回来,又遇到这档子事。 上次有幸逃跑,这次就不知还有没有那么幸运了。 巫国国主,唯唯诺诺缩在大殿中。 栾熠死死盯住那个地方,明明被人墙遮挡的严实,但巫国国主还是不寒而栗,那双眸子,仿佛能准确无误的锁住他。 掩盖不住嗜血的欲望,他咧嘴而笑,已经杀得癫狂。 话语冷淡吐出。 “我说过琼芳的仇,如数奉还,该偿命了……” 他抬起眼皮,手臂抬起剑直指大殿,“……诸位。” 剑尖的血,缓慢滴下,晕在地面,顺着纹路,如藤蔓般攀出细丝蔓延开。 他似一只匍匐夜间的野兽,朝着猎物猛扑上前,手起刀落,直击要害。 从两年前被救回文心道后醒来,身体里就有一股力,一把苗火,他也不知那是什么,是为什么会有,只知似于从前与众不同,它用种燎原之势,一日燃得比一日旺盛。 上次能从那么多人中逃出皇城,这次亦是能倚靠那力,翻了倍的杀回来…… 天变异象时,白珝侧首去看,火红的天早已黑沉,浓厚的云层拉扯出细长云丝,如同兽爪在天划了一道破开云层,地上的血变成暗红,倒影着银光微边的血色残月。 它承弯钩型,锋利有力,似把双刃刀,恰好能挂颗脑袋,残月飞速一划,那颗脑袋就能顺应落地。 白珝被自己脑子里蹦出的画面惊到了,她愣愣盯着月,久未能回神…… 而那一幕就正在皇城中发生着。 巫国国主的头颅垃圾一般被甩出来时,皇城沦陷,群龙无首,除了逃命,别无可求,逐渐演变成敌我不分,挡路者死,陷入一片混战之中。 栾熠走出来时,浑身戾气深重,血味齁鼻,那袭紫衣变了…… 身体里的火,好似浇上了黑油,嗡一下窜起,燃成红青色。 到最后人们四处逃窜,栾熠便一个个去杀,躲到何处,杀到何处…… “堕魂……” 白珝怔怔开口。 人身撑不起他的神魂,它便撕裂了他,可人杀疯了,杀红了眼,已经不再是仇恨驱使,而是单纯见血的快感。 杀戮太重,罪恶太深,已过了复仇一怨,一念下堕了魂…… 白珝感受到一切时,觉得不真实,他的神魂不是养好了吗?不是熄灭了吗? 所以,他感受到了,为了能有绝对的力量复仇,自己把那把火点燃了。 燃最狂的火,摘最柔的花。 她却一点怀疑都没有…… 幸好只是堕魂还未堕魔,还有挽回的余地,不能再杀了,再添罪恶,等他恢复理智,看见满城残魂,堕魔就是一念之间。 卸去的力气,又回来了,她不断捶打着门,企图推开,终于让她推开了一道缝隙,一只眼睛贴去能看见城中。 她却被城中景象吓得颤栗。 里面分尸遍地,黑气在聚起,是死去人留下的残魂。 不得等她做出反应,身后一阵阴风呼起,马对天惊呼,前腿立起又重踏在地的声音,它受了惊,想踹开什么。 白珝猛得转过头,城外残魂朝黑马袭去,它不安乱踹嘶吼,似乎想跑到白珝身边,同她一起走,它挣扎了几番,黑气聚起城墙般高,弓着身要吞食它。 白珝在血中捞起把剑,朝黑烟中扔去,剑划开烟,扎在树上,吸引了他们注意。 本能反应,马儿趁机转头跑了。 黑气残魂就像有意识一样,猛回头,“盯”住了白珝。 白珝再次捞起两把剑,与残魂对峙。 他们是虚物,不比人形可伤,白珝很快落了下风被围困住。 她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周围是各种复杂的吵杂声,拽着要她偿命,要她陪死。 他们的怨恨声,像个诅咒围绕着白珝,她似跌入沼泽,越是挣扎下沉越快,不久她感到窒息,咽喉梗住。 手上乱斩,欲挥掉那些声音。 片刻之后,城中一层气波如巨浪穿过城门涌出,震得城门隆隆作响。 栾熠的怨恨达到顶端,这股怨气引着残魂奔他而去。 就要堕魔了…… 白珝笔直挡在城门前,颤抖的手将剑架在了脖子上。 “我想给你一个好的结局,可结局还是只能这样,我们终是无缘无份。” 就连那一点可怜的缘,都是她偷来的,又怎敢说有缘二字。 她以身为饵,为他挡下罪孽。 诅咒声绵绵不绝于耳。 “都来赔命!都来赔命!” “是要付出代价的……同我走一遭……” “太子妃,你该死啊!都是你的错。” “死得好冤,我们死的好冤。” “我要你偿命要你赔命!” 她微张唇,望着那片黑暗的沼泽,拉动了脖子上的剑,麻痛是虫咬攀满全身。 颈上滚烫的血喷涌而出,穿溅过残魂,滴融进血泥中。 身体失力,突得侧倒,半个身子半张脸泡在血泥里,意识还未离去,血水呛进鼻腔,每咳一下,颈部的血喷得更猛烈,一只眼木纳地盯着远方一望无际的黑暗。 所有朝城中去的残魂停下步子,甩头看了半会儿血中的人后,张开獠牙,朝白珝扑来。 意识里感受到被拖拽,撕扯的痛,他们将她彻底拉入暗处,再也醒不过来…… ……城中黑气无踪,横尸遍地。 天色朦胧,东边云雾铺开破晓晨光。 栾熠打开城门,天边的一缕光,越过拦在城墙前的人,照在他一身血衣上。 他失神,没反应过来,站在那盯着她消瘦的背影,血湮没她半身,青发贴在脸颊,挂在肩上,漂在血面。 片刻后天边的光似把剑,剑冽冷光贯穿他的胸口,失了良久的理智回来时犹如山崩,脚下忽地失了力,跪在血中,炸起的泥溅在脸上,睫毛微颤。 “珝珝。”他小声一唤,怕扰了她,又怕她不醒。 可她一动不动,只有那摊血,被他跪下时溅起的泥,掀了点波澜,浮动她的发。 城中跪拜不敢抬头的人,悄悄歪了头,看着那个一整夜砍下他人头颅,眼都不眨一下新上位的陛下,此时害怕的双肩颤抖,仓皇失措躬身爬去。 从血中捞起她,血水从半张脸上似珠窜般滴落。 他抱在怀中,她的眉微蹙还留着恐惧,脖颈一道深口,血流干了,浑身上下的白衣沾染污秽。 冷漠了一整夜的脸,瞬间龟裂,情绪崩盘。 “珝珝,我们该走了。”他轻轻晃了晃她,好似一个平日清晨,他在唤她该起床了。 晃了几次,她没有回应。 他开始慌乱地四处张望,“船呢?船在哪里!船呢!” 去找那艘跟本不会在这里存在的船。 不停的唤她,握起她冰凉的手抚摸自己的脸颊,指尖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道血痕,他又带着她的手碰上自己耳尖,他贪念她指尖的柔,可如今指尖没有温度,也不会再轻轻捏他。 她的头缓缓从他肩膀垂下,露出那道可怕的伤口。 栾熠瞳孔骤然一缩,面部肌肉抽搐,颈上青筋暴起攀上额头,手中松了力,她的手从他手中滑落。 他手足无措,既想捂住那道伤,又想握住她的手,就像个做了错事的孩童,不知该如何弥补掩盖自己的过错。 短暂的犹豫间,她的头耷向一侧,两指长的伤,破开狰狞的口,是一把钝剑所伤,要下多大的力,才能让伤口如此的长,又深。 他捂住那道伤,让她靠在自己怀中,自欺欺人不去看它,藏在掌心。 颤抖着苍白的唇,语无伦次:“我决定跟你走了......说话算话,去很多地方,你想去哪......不要再睡了。” 他怕她眼中对他的恐惧,声音浅淡,哄道:“我们坐船去,去任何地方,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珝珝......看看我吧,行吗?不要再睡了。” 怀中是具冰冷的尸体,她不会再回答他。 他再压抑不住,眼中滚烫的泪滴落在她额间,顺着她的鼻侧,滑进唇缝中。 她品不到这泪的苦涩。 巫王死了,姚淮苍半死不活跑了,戏左文重伤也不见了,这仇也算报了,多得他不要了不要了。 是因为什么让她自刎,是不是他说的那句话,伤她最深的话,是他说的那句不知她和姚悠然谁能取悦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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