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郡守府庭院,依着梅兰竹菊之意境,一步一花,七步一景,九九见亭。 天公作美,国师临驾陈府的第一夜,下了雪。 陈郡守连夜招当地名儒入府,借景抒情赋几首雅诗,给国师添些乐子。 陈郡守一行,于前院木樨亭,赏雪论诗泼画抚琴。 拢风的亭纱帷帐,透着梅香,炉内碳火炎红。 几丈开外,寝殿门扇,破开一角。 郡守夫人着一身单薄中衣,挑一盏风灯,不急不缓踩上阶前雪。 阮青小心扶着夫人的肘臂,急声劝阻夫人,雪天冷,不宜外出,即便外出需得加衣,当心伤寒冻身。 郡守夫人置若罔闻,更是推掉对方递上的火笼,径直走向后院。 行至院门口,郡守夫人吩咐阮青候在门口,不许任何人放行。 阮青虽疑惑,但不敢不从。 后院颇荒芜,杂木丛生,废弃的假山石无人打理。后厨的师父,倒是打后院开垦了几畦菜地,除了白日里来挑粪施肥摘菜,嫌少有人入这荒凉后院。 前院灯火明耀,此处却无灯烛照明,阮青眼见着夫人提灯的身影,被杂木假山遮去,直到灯火光亮全消。 白日里,夫人去了七爷庙进香,回来后便有些奇怪。 她也说不出哪里奇怪,身为高门丫鬟,自是懂得不该问的不要问。 两个时辰过去了,空中仍飞着细小雪粒。 阮青怀中的火笼,温度全失,冻得她直揉耳跺脚。前院木樨亭,乐声渐止,想必陈大人的雪中亭宴已散,可夫人还未出来。 来时夫人穿得单薄,这么长时间,身子岂能受得住,她思忖是否取个狐氅过来。 犹豫着,阮青走入后院深处,当面请示夫人。 绕过几个杂乱假山,依稀瞧见前方地上,斜躺着夫人提的灯烛,晦暗树枝上,有黑影垂着。 阮青靠近,瞳孔骤然放大,手里的风灯坠地。 歪脖柳枝上挂的,正是夫人。 阖着目,面色白里泛青,颧侧挂着一层雪霰子。 阮青啊的一声大叫,踉跄向前院跑去。 “大人,大人,夫人上吊自尽了……” 魔头,你不是不近女色么。 温禾这句话,让赫连断冷静下来。 温禾只觉游移侧颈处的手指,不轻不重圈上她的脖颈。 赫连断听不出情绪的语调,“是谁告诉你,本君不近女色。” 这是一言不合又要掐她的节奏,温禾小心答复:“是……是听说的。” 可能是被魔头吓得,温禾的脖子异常灵敏,赫连断的指腹只微微动了下,这轻盈的动作似乎连赫连断自个都未察觉,敏~感禾赶忙补救说:“你已在魔阴王朝称王五百余年,居然还未封王后,也未听说你近身有美人伺候,这不就是……洁身自好,不近女色么。” 赫连断一手圈着温禾的脖颈,另一只手摁着对方的后脑勺,强迫对方直视他,“小蒜苗,你既知本君洁身自好不近女色,还敢写淫~书辱我,是谁给你的胆量。” 魔头前圈后掣,温禾使劲抬起脑袋,仰视对方的脸,眸底一派纯澈无辜,“我之前没来过魔阴王朝,又未见过你本尊。我哪知道你堂堂实力大魔王……” 咬了下舌头,继续说:“居然如此这般……守身如玉,心清如镜,不染纤尘,淡泊无欲念啊。” “所以,你是仙门中人,派来玷污本君的。” 温禾实未料到魔头会回这么一句。于是,认真道:“话不可以乱说,我只玷污了你的名誉,没玷污你的人。” 脖颈处的力道又加重些,温禾只觉头顶魔头温热的鼻息,扫上她头皮,“你的意思,还想玷污本君的身?” “……” 温禾还未出声,前脖子后脑勺一轻,赫连断松开手,简直是鼻孔里发出的鄙夷,“就凭你,自不量力。” “我没想玷污你的身。”温禾用力解释,“那个,上次用胡杨藤将你同我绑一块,不是为了求解药么,别将我想的那么龌龊,我是真的对你没想法。”
第95章 半卷经【13】 身为嫡公主,有引领规范宗室皇家子嗣言行之责,承虞国民风并不腐朽,未婚先孕虽受诟病,但不至于犯了不可饶恕之大罪,况且贵为公主之尊。 但简宁公主道不出腹中孩儿阿爹身份,便是引人遐想了。 简宁公主生母佩后早逝,现如今的武皇后乃继后,表面对她这个嫡公主亲近热情,实则从不盼人好。 眼见着简宁公主肚腹隆起,后宫及皇室宗亲间流言四起,武皇后并未多加约束,致使皇家秘闻传至民间。 简宁公主诞下男婴后,武皇后名义上带神宗皇帝出宫散心,暗中于茶肆安排了一场戏文,讲得便是当朝嫡公主荒淫无度,不顾廉耻与某位有家室的血缘宗亲苟且,孽胎暗结之谬事。 神宗皇帝至此对简宁态度愈发冷淡,提起那个皇外孙,更是愤懑至极。 他不能容忍一向清高端雅,一心礼佛的皇嫡女,竟做出此等污秽之事来,但太后将简宁公主宠到骨子里,由老太后镇宫,简宁公主该有的尊崇一分未少。 甚至,神宗皇帝迫于仁孝压力,封来路不明的皇外孙为小世子。 简宁异常冷静,只宅在上景宫静养,好生照看小世子。 小世子的眉眼像极了他阿爹,性子乖巧,嫌少哭闹,给个拨浪鼓能一个人玩一整天。 直至小世子两岁时,受了寒起了烧,御医熬了数帖名贵汤药,亦无济于事。 小世子不止食不下汤药,简直水米不进,眼见着白白嫩嫩的婴孩,萎靡消瘦,简宁公主便割破指腹,以血作墨,誊抄《地藏菩萨本愿经》为小世子祈福。 佛经抄了一半,小世子又哭闹起,简宁抱着小世子哄劝,小世子的小肉手扒上她余血尚存的指头,吸起血来。 小世子连日不进食水米,只吸鲜血,简宁公主亦发现小世子胸口渐渐浮出似火似莲的一盏花形,同净情额心的花盏一模一样。 月上花的浊息,竟累计胎儿。 小世子的烧退却,不再吸人血,渐渐进食汤米,心口的赤红花盏,亦渐渐退却。 那日,简宁公主留书出走,带着汇源方丈给的西境佛国图卷,一人驾了赤燕马离宫。 西境佛国极远,即便是无日无夜策马加急,两月后方赶至目的地。 那日恰是月上节,三十二佛国百姓载歌载舞,放烟花祭鲜血,感恩佛子净情再造之恩。 简宁随手抓了一个点烟花的佛陀,“敢问佛子,净情现如今身在何处。” 佛陀念一声阿弥陀佛,“净情佛子于三年前圆寂。” — 第七佛国,梵静海。 浮生菩萨一手捻着佛指,另一掌心托一方緇色匣子。 梵静海心浮出一滴水滴,里头映有净情佛子的一帧帧影子。 半卷秋色佛卷,于水滴中浮现,经卷之上密匝无数经文,金色经文飘出书简,在空中绕出一个个卍字。 浮生菩萨对眉心印有月上花的僧侣道:“世上唯有半卷经,可化去你体内月上邪花之浊息。” 又一滴水浮空,里头幻出朱墙青瓦的深宫,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婴儿呱呱落地,被一众美妇轮流哄抱。 浮生菩萨道:“佛祖藏经阁的半卷经,已生灵识,投生人界承虞深宫,封号简宁。” 净情佛子,渡沐头上月光,面如白玉,唇色微艳,额心月上花,妖冶无双。 他道:“半卷经已转生为人,贫僧要如何用她化去月上花的浊息。” 浮生菩萨唇角惯含一缕似有似无笑意,“杀生。公主死后,魂识将化作经文,吞了经文,月上花浊息即解。” 净情离开之际,青黛僧衣被风拂起,浮生菩萨缥缈空远的声音入耳,“你唯剩一月时日,月上花浊息将彻底吞噬你神魂。本座已于你体内种下一缕净火,你若未取得半卷经,浊息吞噬你之前,净火自会将你身魂焚灰。” 这一刻的简宁才懂,当初净情说予她的那句话:半卷经太过珍贵,贫僧已不忍相夺。 那天,简宁公主牵着赤马,在宫外坊街到处寻他。 去了婆娑斋,走过两人一起走过的坊墙街巷,于探墙而出的海棠枝前驻足良久。 他站在一旁,隐着身子,望见她眼里的相思及担忧,那双澄澈的眸底糅杂了万千心绪,唯独瞧见不见怨恨。 那夜,简宁公主伏至案前,难得没有誊抄佛经,而是往纸上描募了一朵花,似火似莲,妖冶绝色。 她趴在案首睡去,眼梢滑下一滴泪,洇了纸上红花。 净情现了身形,给公主披了件氅衣,望见她秀眉微微一动,他于窗前月下,心上人的身边,化作了一缕缕齑粉。 — 浮生菩萨将緇色匣子,抛至简宁身前,匣子自动开启,里头萦绕一团团赤红雾粉。 “此乃净情的骨灰。” 浮生菩萨:“你本是佛祖藏书阁内半卷经文,多年前,净情佛子入佛阁,见佛经落了尘,便抬手抹去尘埃,你闻了净情手上的旃檀香,启了蒙识。多年后,东海之上,净情因你眸中挽泪,生了一丝恻隐之心。你等便生了这场缘劫。” 简宁公主笑了笑,对着匣子道:“我给我们的孩子,起名一个断字。” 拭去腮边泪水,她抬首对菩萨说:“待我死后,将我们的骨灰放在一起吧。” — 净情骨灰呈赤色。 简宁骨灰则是金。 赤金糅杂的齑粉,重新飘回息壤柩内,温禾小心翼翼瞥了眼身侧的赫连断。 原是父母爱情故事。 息壤柩保骨灰内亡识不散,方呈现出这段不为人知的缘劫。 此刻温禾终于明白,不毛山清凉洞内,她夸洞壁上的悬的和尚图好看时,赫连断为何会骂她混球。 要知是公公大人,她肯定不说那话。 但看赫连断的表情,还算平静。 只收起了盛着父母骨灰的匣子。 温禾跳脚躲过礁石凹槽处,又淌过的一条灼热岩浆,赫连断扯住她的腕骨,“我打算劈开这礁牢。” “这礁牢不是被岩浆包裹么,你不怕,那我怎么办。”温禾心内不安,大魔头不会打算牺牲她吧。 赫连断:“少室仙府的老人参,应给你们上过‘神府’一课。” 温禾点点头。 所谓神府,是由神识造出的灵府,存于无形空间。 凡是有意识之人,便有神府。只是开启自身神府,控制神府,需得极高修为方可。少室山建门数万年,唯有鹤焉仙尊有开启神府的能力,三大长老都做不到。 神府内自成世界,由开启神府之人操控。 入了神府内的人,便成了神府主人的傀儡,甚至神府主人不想放你出来,就会被永远困于神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魂魄亦探不到一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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